第七十二章 破滅
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蔣慕華,隻見高大的男人被籠罩在一片見不了光的陰影中,像隻沉默,伺機而動的獅子。
她盡量放慢動作,輕手輕腳的走出她奢華的房間,來到三樓的廚房和餐廳。她開了燈,輕車熟路地從微波爐裏取出依舊溫熱的湯。她的孩子就是這麽體貼,從小到大,雖然總是吐槽她各種小習慣,小性子,但又總是安靜的一個人收拾好一切,什麽心都不讓她操。
溫熱的濃湯進入腸胃,似乎整個身體都舒適了起來,她決心不再想那些煩心事,先不要辜負兒子的一番孝心才好。想及如此,她開始小口小口的喝湯。
她知道顧燃去二樓抱了苗苗,不然不會耽誤這麽長的時間,也看到早早就尾隨顧燃留在門口的蔣霖燁,那個孩子一直徘徊在車門前,手裏點了不知道是第幾根煙。
這幾天李麗華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一個星期以前顧燃在病房裏口不擇言說出的那番話。自己的兒子她何嚐不了解?那樣的情況下不得已爆發說出的話,可能真的是他內心存在已久的鬱結。李麗華將空碗放在洗碗池,放任思維越想,身體就越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
她不禁想起很多年前還在上大學的時候,那時蔣慕華和顧燃親密得不像話的舉止現在想來真是怎麽看怎麽詭異。
僅僅是關係好怎麽可能天天膩在一張床上睡覺?僅僅是關係好為什麽連吃飯洗澡甚至逛街買東西都形影不離?
李麗華認真的尋找記憶裏麵的各種不對勁……蔣慕華不經意護住顧錦澤的各種小動作,看著自己說話時怪異的語氣,甚至自己每一次與顧錦澤的約會,蔣慕華幾乎都會尾隨而至。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疲倦蔣慕華的跟隨,玩笑一般的話:
“你們倆每天幹什麽都在一起,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才是拆散你倆的小三兒呢!”
誰知竟然是一語成戳。
那時蔣慕華的表情是什麽樣子呢?怨懟?冷笑?還是尷尬?
還有那個夜晚,顧錦澤執意要坐飛機趕往B市的決絕,那麽幹脆不帶有一絲猶豫的樣子,才使得當時在學校忙碌地脫不開身照顧顧燃的李麗華妥協。那是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以來,顧錦澤態度最堅決的一次,仿佛什麽事都能都能依她,唯獨這件事不行。
是蔣慕華打的電話嗎?
李麗華其實當時並沒有想起他,因為顧錦澤當年決定和李麗華回到X市的原因是他們倆當時生了很大的氣,李麗華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
她問顧錦澤為什麽。顧錦澤隻是溫柔地安慰她,撫摸著她還未顯懷的肚子說,我們去一個競爭壓力不那麽大的城市吧。老婆你看,B市的房價這麽貴,人這麽多這麽擁擠,這樣活得多累啊……李麗華當時是有一點不情願的,後來權衡利弊,還是和顧錦澤帶著還未出世的顧燃來到X市安家。
她和顧錦澤的性格剛好互補。一個一個上進心太強,常常為了前途和各種各樣的機遇挑戰奔波,脾氣不大好,對孩子不是那麽有耐心;一個溫柔如水,除了工作外有很多放鬆身心的特長,會做飯,會家務,雖然並不看好另一半工作狂的性格,卻也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
李麗華總是想起顧錦澤那時候的樣子,他們一家三口有多麽幸福,她辦公桌櫃角的光碟裏甚至還珍藏有顧燃小時候一家三人的幸福時光。
回憶著,李麗華不知不覺走到二樓苗苗睡覺的嬰兒房,她走進去看著這個她和蔣慕華之間的孩子,親親的吻了吻苗苗柔嫩的肌膚,帶上門慢慢離去。李麗華不知道為什麽,她從頂層下來,一個一個房間挨著進去看一遍,進顧燃臥室擺弄擺弄花草,看看他最近畫的速寫,再進蔣霖燁的臥室摸一摸黑色大理石的桌麵,感受一下手上傳來的觸感……頂層,三樓,二樓……一直到蔣家招呼客人一層客廳,她看著一層客廳一旁蜿蜒到深處的一排房間,陡然想到自從嫁到蔣家來,她就一直沒顧得上注意這邊的房間。
幾乎是鬼使神差的走過去,李麗華輕輕按開一盞燈……直覺告訴她最裏麵的房間裏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路順暢走,走一步,心就緊跟著沉重的跳一下,終於走到最邊角的房間門口,她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瘦削的手顫抖著伸出去,一把抓住門把手,狠命一擰,門立刻發出因為長久不曾被這麽對待而異常尖銳的“吱呀”一聲。
眼前隻看到黑乎乎的一片,李麗華在黑暗中細細的摸索著,終於摸到開關,隻聽“啪嗒”的聲響,偌大的空間裏倏而明亮!李麗華最先看到的,就是遠處牆麵被擺放在最中央的——手裏拿著梔子花的顧錦澤。
她的目光頓時空洞起來,又突然一下,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錦澤,錦澤……
那個男人溫柔的眉眼就在眼前,從認識他的那天起就一直不變,誰都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他能夠這麽自然地對所有人微笑,為什麽溫柔的像個憐憫眾生的神邸。那樣俊美的輪廓,那樣讓人忘懷不了的深情,李麗華覺得這輩子能讓她遇到這麽一個完美的好男人,簡直就是幾輩子求來的福氣。
可是幸福,永遠不能持續很久。
李麗華一步步走進去,看著那些牆上熟悉而陌生的被自己親手處理了的畫作,此時詭異的出現在同一個房間裏,像是藝術展覽,展覽著她過去與這個男人相處的歲月流年,和她內心一直壓抑的悲傷。
還有那一架白色的鋼琴,據說是當時蔣慕華送給顧錦澤的新婚禮物,牌子很老,價格不菲,顧錦澤非常愛護這架鋼琴,隻是後來搬家的時候被李麗華處理到琴行去了。
李麗華用雙手輕輕撫摸上那排琴鍵,似乎在尋找顧錦澤當年留下的溫度……這時,李麗華身後突然傳來問話聲:
“這是我當年送給錦澤的鋼琴,還記得麽,親愛的?”
蔣慕華不知什麽時候起床,西裝革履的收拾好自己,像是即將要去參加什麽隆重的晚會。他微笑地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李麗華,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威嚴與尊貴。李麗華看著這個和她同床共枕一年多的男人,心裏湧現出一絲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這麽傻的念頭……這個男人從來和她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早就應該看出來的……”李麗華苦楚地笑了笑,“你們當時那麽形影不離,那麽……不一樣,我早就應該看出來的……”
“嗬,親愛的你在說什麽呢?這麽晚還不睡覺,走,我們回房間裏,”蔣慕華慢慢走近,將李麗華放在鋼琴上的兩隻手握在手裏,二話不說,準備拉她上樓。
“不,”李麗華非常緩慢而堅決脫離來蔣慕華的手,“在這裏,當著錦澤的麵,你難道還要騙我嗎?慕華?”
蔣慕華愣了半晌,隨即:
“……好吧。”
說完,蔣慕華隨即冷漠地甩開她,以一種居高臨下地姿態俯視李麗華,就像是在看什麽卑微的螻蟻一樣,既覺得好笑,又生出無法言喻的悲哀。
“顧燃告訴你的麽,親愛的?”蔣慕華頓了頓,“這個孩子也真是內向,明明猜測、知曉了那麽久的真相,卻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都守口如瓶……這一點他到底像誰呢?反正……不像錦澤。”蔣慕華定下結論,繼續看著李麗華,“親愛的,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清楚一件事,今天剛好有空,也算是……最後的機會了吧,”
李麗華兩隻手捏得很緊,雖然不知道他要問什麽,但直覺告訴她既然已經撕破了臉,這個人肯定不會說出什麽好聽的話。
蔣慕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問了出來:“親愛的,一年前我向你求婚……其實那時候我覺得你肯定是會拒絕我的,畢竟我和霖燁當年關係這麽好……可是沒想到你一口答應,這是為什麽呢?”蔣慕華一臉疑惑,似是詢問般地看著李麗華,看著女人的臉色瞬間煞白,扭曲的心理湧現出一絲快意……殊不知這樣的羞辱足以讓李麗華羞愧地死去。
“……我……不知道,”李麗華幾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然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蔣慕華,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八年前錦澤接的那個要趕往這裏的電話是不是你打來的?”
“嗯,是我。”
蔣慕華聽到她問這個,毫不猶豫,似乎還很高興,“你知道錦澤為什麽會在接到我的電話後那麽著急的趕來B市麽?”
李麗華看著他,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卻一個字也不說。
“因為他愛的人一直是我啊。”
這句話將李麗華僅有的最後一點顏麵也打落在塵埃裏。這一瞬間她覺得她就是個明明被拋棄卻不自知的愚蠢的女人,明明什麽都失去了,卻還要拚了命地抓住自己最後一點可憐的希望,結果被這個冷酷的世界狠狠地嘲笑。然而這還算好的,蔣慕華接下來的話讓她本來就已經脆弱不堪地心七零八落。
“之前錦澤之所以要帶你們去X市,不過因為他不敢承認自己一直愛的人是我而已。他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努力的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而不是同性戀,所以和你談戀愛,還結婚生下了顧燃。”
“我知道你懷孕的那天,是錦澤親自來告訴我的……看得出他很高興,我們喝了很多酒……之後,就上了床。”蔣慕華說完還生怕李麗華不相信似的,自然的從身側拿出一個遙控器一樣的小東西,對著空白的牆麵一按,倏而出現一個占據了整個牆麵的屏幕。
霎時,淫靡的聲音從偌大房間的各個角落傳出來,如同敲鍾一般擊打在李麗華的心上,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屏幕上忘我糾纏的兩個人,李麗華熟悉的兩個有力的身體彼此交織,構成一副最放蕩不堪的荒誕影片。
承受不住的李麗華一下蹲在地上,用手無助的堵住耳朵不想再聽到一絲一毫,然而這時蔣慕華卻步履輕鬆地走過來,在周圍刺耳的喘息聲中,於李麗華身邊的地麵上放下了一把上了膛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