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靠山

  不是哪一個年輕好看又撩人的小姑娘,都擁有隨隨便便成為中年男人的洛麗塔的運氣。現實中大部分飛蛾撲火般湧向大叔的少女,最終屍橫遍野凝成了老房子上斑駁的蚊子血——成不了大叔的生命之光,倒最終看清了中年猥瑣男的靈魂之惡。


  孫涵涵霎時明白發生了什麽,她抬頭看著周斌,絕望地說出結論:“你算計我?!”


  是了,哪有那麽巧合:Andy碰巧也在杭州開會;周斌碰巧選了會議酒店附近的餐廳;萬年不發語音的人碰巧突然發了一條語音——本就不是發給她聽的。


  隻可惜這情場上受騙的人總是習慣性眼瞎,大大咧咧踩上另一半陷阱的人,從來不是因為丟了智商,而是失了防範。


  一時間她不明白應該是先抽醒自己罵自己傻,還是立刻甩下周斌去向Andy解釋,而此刻她最應該做的——是把現在桌子上所有能抓住的東西拽在手裏,然後狠狠朝周斌那張帶著笑的虛假麵皮上擲去。


  但她沒有,比憤怒更大的是她的傷心:畢竟是曾經溫存的人,也曾經在午夜交頸抱著他的胳膊,軟軟地說出那句“我愛你”;也曾經在人潮洶湧的地鐵忽然聞到他常用的那款香水味,瞬間被思念侵襲,嘴角掛起甜蜜又惱怒的笑意——在此之前無論怎樣,無論他對她投入的是不是真心,她始終相信周斌是寵她縱容她的,他替她花錢刷卡,他對她物質上有求必應,他甚至願意為她下跪?!哪怕嘴上罵他渣男時,心底也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替他解釋:“雖然渣,但他一定憐香惜玉,舍不得讓我真的傷心。”


  她以為她是他的香、他的玉,如今才發現,其實她不過是他可以隨意砸向水泥牆的瓦礫。不是哪一個年輕好看又撩人的小姑娘,都擁有隨隨便便成為中年男人的洛麗塔的運氣。現實中大部分飛蛾撲火般湧向大叔的少女,最終屍橫遍野凝成了老房子上斑駁的蚊子血——成不了大叔的生命之光,倒最終看清了中年猥瑣男的靈魂之惡。


  哪怕這時,周斌嘴上依然溫和,帶著一貫語氣取笑她,“你倒好騙,真是傻得可愛。”他笑道,“翅膀都沒長硬呢,就想飛了?”


  孫涵涵隻覺得喉嚨幹澀,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傻,傻到骨子裏:她早該意識到了——可她此生最傻的時刻不是幾分鍾前沒識破幾個巧合中藏著的陷阱;而是在半年前,明知道他是個已婚又多情的男人仍想招惹,以為憑借自己的年輕把戲可以輕易將他玩弄。


  隻可惜,心甘情願退避三舍一輩子做暗中為女主角保駕護航綠葉的“賢者之愛”隻存在穀崎潤一郎的小說裏,現實生活裏遇到的大叔,卻是嘴比你甜、心比你髒、骨比你賤,隨隨便便擺了你一道,再麵對麵,欣賞你的痛苦,還掛著那張永遠溫文儒雅的臉。


  此刻她渾身疲憊,孫涵涵吐字也無力,隻問:“你不愛我了,可以分手,好聚好散,為什麽費這樣周章來害我?”


  “不,我愛你的。”周斌口中說著情話,手卻沒閑著,拿起桌前的水杯抿了抿,伸胳膊翻開了稍遠處的菜單,一邊看一邊說:“再說我也不是害你,Andy不適合你。”


  孫涵涵閉了眼不願意再看他,低聲問:“你到底想要什麽?”


  “想要你。”他放下菜單,鄭重回答:“我想要徹徹底底的你,屬於我,聽我的話,給我生兒子。過去我寵你,可惜並沒有效果,你穿著我送你的衣裳卻還想著別的小男生,嗯?他比我年輕,沒錯,可年輕有什麽好?是他在介意你的過去、是他被我玩弄於手中。而我呢?我有手段、有錢、有地位,而且,我還要你。”


  “可我不要你。”她緩緩,一字一頓都是堅決。


  “哦?”周斌這回笑了,“你有資格要別人麽?涵涵,小傻瓜,你以為這就結束了?不,Andy隻是一個開始。他應該慶幸自己幸運,畢竟,未來出現的任何一個小男友,隻會比他更慘,更恨你。”


  “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是個男的都會介意。所以未來你的世界裏隻有我,你可以恨我,哪怕恨我一輩子,但你也隻能愛我。”


  “無論你的愛與恨,都隻能給我。”


  ……


  他的每一句話裏都帶著殘酷卻變態的笑意——他看著孫涵涵眼裏漸漸匯聚如暴風雨一般的絕望、恐懼、憤怒與恨意,他的心卻越加暢快起來:得到二十多歲年輕小姑娘的愛意與崇拜太容易了,可他卻得到了來自二十多歲女人的恨意!而恨,是比愛更持久又刺激地多的感情。


  “你逃不掉的,涵涵。你太稚嫩了,你妄想和我鬥?可我卻不敢使力,擔心出手太重傷到你。當然,或許也有別的辦法?”周斌想到什麽,臉上掛起惡意的笑:“你去找個比我更有錢、更老的男人做靠山?或許他能幫你擺脫我?嗯?”


  這邊的孫涵涵看著周斌,一字一句聽下並記下了他的話語。眼裏的情緒在要爆發的那一刻,她重重閉上眼瞼,半晌,睜開,神色像是已經恢複了平靜,她拿起麵前的手機看了一眼,放下——


  “我不相信你說的這些,你要和我抵死纏綿,那你的老婆呢?你不愛她了嗎?”


  她抬頭懇切地望著他,滿臉寫著都是困惑與二十歲女孩的單純。真是個好哄的小傻瓜啊,周斌在心裏歎。但還是滔滔不絕回答了起來。


  孫涵涵已經不在乎他的回答了。她平靜又緊張地聽著一切,腦袋裏迅速運轉——還好她之前習慣將手機的錄音功能設置了快捷鍵,側麵一鍵開啟,鎖屏的手機放置在桌麵上,黑色屏幕暗淡反射天花板的燈光,毫無存在感,可她能夠想象此刻手機裏錄音功能的進度條正不斷前進,閃爍代表著危險與希望的紅點。


  等周斌說完了,她又啟了話題,語氣柔柔,盡量扮演還在抗爭的小女生形象:“可是你老婆為你做試管真的很辛苦,而且試管成功概率很大的,未必需要我替你生孩子…況且,你和我在一起還得花錢…你可能對我隻是一時興趣,久了就覺得沒意思了……”


  題是送命題,周斌的答案卻比送命題更加可怕。


  孫涵涵此刻沒有認真聽周斌的答案——畢竟這些錄音,她之後會和另一個人一起複習一遍。現在,她在努力想著下一個問題,比如用:“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你能讓我住哪裏?我不想住活力城了……”套一套他是否背著曾誠還有別的產業;比如用:“如果我懷孕了曾誠也不願意離婚呢?”套一套他計劃離婚的手段……


  但這些問題,需要問的慢一點,不能太明顯,哪怕之後慢慢問也不遲。


  她知道自己對於周斌而言太稚嫩了,如周斌所說,若想擺脫他變態的控製,隻能找一個比周斌更有錢、年齡更大的男人做靠山。本是嘲諷,卻不知,孫涵涵在那瞬間真的想到了一個比他更有錢、年齡更大的靠山——


  隻是這個人,並不是個男人。


  ==

  韓蘇在第一天進印刷商之前,收到了來自表姐曾誠的一條微信。她尚未來得及看,好幾封郵件立即催命似地躍進郵箱,她隻看了郵件標題便無瑕理會其它,腦中的弦立刻繃直了,匆匆進了寫字樓裏和前台報了項目名稱,直接進了會議室。


  印刷商設在landmark,離她律所隻有步行的距離,這次設了兩個會議室,基本項目上的所有中介以及公司相關人員都臨時匯集於此,集中高強度辦公兩周,最終提交上市申請呈報聯交所。平日裏隻在郵件裏認得名字的各方中介,因為代表各方利益,衝突難免,線上撕逼不斷,今日碰麵,除了項目主導的幾個人,剩餘被臨時拉來做苦力的基本誰也不認識誰,此刻各自埋頭忙碌著,一派嚴肅又壓抑的氣氛。可有些經驗的都知道,此時的安靜隻是假象,隨著項目推進,這個會議室將很快變成承銷商及其律師與公司及其律師之間的在線撕逼修羅場。


  韓蘇剛進了會議室就找了一張空位坐下,掏了電腦見了對方律師的回信一把火就往心上躥:本來約定應該五天前就提供的文件,對方律師毫無理由延遲了四天才提供,若遵守約定時效,她今天就得看完,剛開了電腦一核對,發現需要審核的內容比先前預計的多了不少,分明是不止五天的工作量——對方這不是坑人是什麽?她沒忍住環顧四周,看對方律師來了沒,打算直接過去惡撕一場。


  倒沒注意到角落一個人,見了鬼似盯著她。韓蘇的眼風從他身上略過,見那人有些緊張地盯著自己,本不在意,過會兒又回過目光再看了一眼他。他這回倒老實多了,一身西裝端端正正坐在電腦前,沒再看自己——項目上主導的律師她基本見過,因此此刻在這兒辦公的陌生麵孔不是律師助理就是實習生。她心裏記掛那個坑她的對方律師,見找不到人,沒再理會無關人等,低頭利利索索就開始發郵件懟此人辦事不力延緩整個項目進度。


  郵件發完後,韓蘇心下煩躁,長歎一口氣想著今晚別睡了還是得把這份文件看完要緊。一頭紮進文件堆裏直到接近中午,打算揉揉眼睛休息時,才想起曾誠的微信還沒看。


  曾誠發送的是一張圖片,韓蘇在照片大圖刷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瞬間,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偏偏選那個時候喝咖啡——


  一口咖啡噴了半桌子,剩下一半沾髒了胸口,在衣服上落下斑斑點點。


  但她無暇顧及——圖片是孫涵涵和曾誠,兩人顯然在一個咖啡廳裏,自拍加聊天?!!!


  這個世界,太變化莫測了。


  而更加變幻莫測的是,下一瞬間,一包紙巾遞到了她麵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管日本某日化牌子的快速免洗去汙筆,“嗨,用這個塗在衣服上髒了的地方,不會留下痕跡。”


  韓蘇差點以為自己是在拍洗衣皂的廣告,抬頭就見到了個十分好看的青年,先前坐在角落,距離太遠看不確切五官,而此刻他一身規規矩矩西裝,努力裝成大人模樣。


  是他?!回憶瞬間被喚起,羅瑪本來就是出眾的麵貌,更何況她上次在酒吧裏,費盡心機眉來眼去半天的,可不就是這張臉?韓蘇的笑瞬間有些僵硬,若這個小鬼多嘴,不知道會怎麽和項目上那些認識她的律師編排她的事跡:酒吧撩小男孩?始亂終棄?——雖然不利於正麵形象,韓蘇莫名其妙覺得,這事跡對於一個單身職業女性,竟然…還挺耀眼。(?)

  “韓律師好。”羅瑪見韓蘇隻是看著自己不動,又將紙巾與去汙筆往前遞了遞,認真自我介紹,露出八顆牙的職業微笑:“我叫羅瑪,C所choco律師的同事。”


  會議室裏都是各自忙碌或者片刻休息的同事,羅瑪的聲音恰好讓周圍的律師聽見——再正常不過的自我介紹,韓蘇不應不接倒反而奇怪。於是她也職業性一笑,點了點頭,伸手要接過羅瑪手中的東西。


  隻沒想到這個小鬼手上暗自用了力,韓蘇要接,他卻拽著不給。韓蘇一怔,覺察有異,皺著眉抬頭瞪他正要放手,就見他更低了身子,鬆了手。


  在鬆手的瞬間,他對她勾唇一笑,用隻有她能聽到的音量,冒出了一句虎狼之詞——


  “姐姐,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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