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父女相認
其實說葉柔兒跟著慕容錦出門並不太貼切,應該是慕容錦陪著葉柔兒出門了。
剛吃過午飯,王府的門口就迎來了稀客,也是貴客,乃是太子府長史。
門房上的人大驚失色。
往日裏二老爺與吳王走的近的時候,吳王府上的大管事也沒有親自等過淮安王府的門。如今吳王倒了,太子複起風頭正勁,像太子府長史這樣握有實權的太子近臣,儼然已經成為京中各達官貴人巴結的對象,如今怎麽會親自登門,到他們王府來呢?
門上的人不敢怠慢,恭敬的請長史大人進門喝茶。
可是長史大人笑容可掬的擺擺手,十分矜持的拒絕了,還極為客氣的說到:“下官怎敢,還是在此處等候為好。還請小哥費神,幫忙向慕容錦大公子通稟一聲,太子殿下有請。太子聽聞大公子新婚,所以也請帶少奶奶同去。”
我的媽呀,門房上的小廝被長史大人這一聲小哥叫的腰一軟,差點跪碎了膝蓋。還好長史大人眼明手快,親手將他給扶住了。
小廝慌得腦子都糊塗了,哪敢怠慢,趕緊一溜煙的跑進了府裏,直接把這信送到了慕容錦那邊。
要不怎麽說他慌的糊塗了呢,按規矩,這樣的消息應該第一時間通知府裏的掌權人三老爺。
可小廝完全忘記了還有三老爺這麽個人物,一邊跑一邊還高興,真是托了大公子的福啊,真沒想到他也有這麽一天,能被長史大人客氣的稱呼一聲小哥,還親手扶了他的胳膊,哎呦,這一輩子可算是值了!
“太子府上的長史?”聽見這個消息,葉柔兒有些意外,但好像也在意料當中。因為段陽真的讓慕容錦安排人,看著陶得善他們一路吹打著往京都而來,此時應該已經走到了半路。以太子殿下的耳聰目明,這時也應當得到了消息。
所以,太子是已經知道了他還有個女兒嗎?
葉柔兒看了看慕容錦,該來的都回來,但還是不由得有點緊張。
慕容錦淡然微笑看著她,安撫道:“不用擔心。長史乃是掌管太子府上內務之人,是太子近臣。”
“哦,是近臣啊。”葉柔兒點點頭,既然派了近臣來接,還禮數周到,那想必此行應該會有個好結果吧。
再抬頭時,她臉上已經換上了明媚的笑容,幹淨利落道:“那咱們就去太子府上走一趟吧!”
夫妻二人也沒有告訴別人,低調了出了府,上了太子府接人的馬車,悄悄的往太子府上去了。
而這邊門上的小廝看著遠去的馬車還在悠悠的發呆,完全忘記了要把這麽重要的消息通知三老爺和三夫人。
直到等三夫人許氏想起來要找葉柔兒這個大少奶奶麻煩的時候,才發現找不見人了,問了一圈,最後才從神情恍惚的小廝口中得知,慕容錦夫婦竟然被太子殿下給請走了!還是太子府長史大人親自帶了馬車來接的!
我的老天爺,這又是什麽情況?
三老爺與三夫人當時就呆了。好不容易捱到吳王倒台,二房失勢,他們三房終於掌權,有望繼承王位了,怎麽忽然間慕容錦又抱上了太子的大腿,斜刺裏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呢?
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
慕容錦他親娘舅李長河不是一直跟著吳王搖旗呐喊嗎?李家不是吳王一黨嗎?李家這次也倒了啊,慕容錦他們母子倆不是應該跟二房一樣縮起脖子過日子嗎,他不是急匆匆的回來想要巴結住他們三房的嗎,怎麽忽然慕容錦又跟太子有了瓜葛?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三夫人許氏當時就坐不住了,再也不能在家中擺她的臭架子,急匆匆上了馬車,趕緊回娘家福國公府去打探消息了。
可是福國公府對此事也是一問三不知,許氏又急又怒,委屈的什麽似的,撲倒在國公府人的膝下嚎啕大哭。
“母親,女兒怎麽如此命苦……我們老爺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以為這下子終於有好日子過了,可哪知他這侄子平日裏看著不聲不響的,關鍵的時候就出來攪局啊,母親啊,女兒的命好苦……”
福國公夫人也是連連歎氣,又看不慣許氏這等一哭二鬧的做派,板了麵孔嗬斥道:“沒出息,哭有什麽用!你也說女婿這是得了機會了,那就要抓緊了,慕容錦再厲害能有什麽用,娶了那麽一房媳婦,妻族一點不能依靠,完全是個負累,他哪能跟你們比!你又不知太子殿下把他們叫過去到底是何事,這還沒怎麽著呢,你就先自亂了陣腳,別哭了!”
許氏抽抽搭搭,慢慢止住了哭聲,想想母親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慕容錦自從娶了那個農家女,那他基本上就是斷送了前程,應該不值的他們擔憂才是。即便他搭上了太子這條線,恐怕也鬧不出多大的風波來,頂多也就是求個自保而已。
許氏又聽了國公夫人的一番囑咐,越發覺得是她們自己亂了陣腳,回到娘家丟人現眼,有些羞惱起來。
她又把這些帳都算在了慕容錦的頭上,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的給他點顏色瞧瞧,好讓他知道知道如今這府裏到底是誰當家主事。
葉柔兒微垂著頭,安靜的跟在慕容錦的身側,在長史的引領下,從容的踏進了太子府邸的大門。
與她想象當中的富麗堂皇不同,太子府雖也是雕梁畫棟裝飾精美,但格局精巧,繁簡得當,給人一種儉樸的感覺。但細看去,那每一處所用之物又都頗為不凡,彰顯這主人貴氣的同時,又透出厚重的底蘊。
也許這便是傳說中的低調的奢華。
葉柔兒一邊走著,一邊放眼四望。說來奇怪,她本來還有點緊張,可在踏入這府門的那一刻,那緊張的感覺卻忽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坦然淡定。
借著寬大袖子的掩飾,慕容錦回身輕輕拉住她的手。
葉柔兒抬頭,報以淺淺微笑。
長史將二人帶至一處偏殿便退了出去,示意二人自己進去。
慕容錦揚眉看去,偏殿外本該有人伺候,可此時卻是空空如也。想來應該領了命令,刻意回避了的。
再次拉住葉柔兒的手,慕容錦輕聲道:“不要怕。”
葉柔兒點頭,“恩,不怕。”
兩人攜手踏入偏殿內,空曠的廳堂中有一男子正憑窗而立,錦袍金冠,貴氣天成。
這應該便是太子殿下了。
聽聞腳步聲,太子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葉柔兒的身上,柔和而平靜的端詳著她。
葉柔兒微垂著頭也能感覺到那兩道審視的目光,雖不咄咄逼人,但卻因那人以生俱來的貴氣,而使得這目光也充滿了壓力。
“臣慕容錦,攜妻葉氏,拜見太子殿下。”慕容錦朗聲說到,拉著葉柔兒雙雙跪倒在太子麵前。
葉柔兒是很反感跪來跪去的,但既然這人是太子,又是這身體的父親,那麽跪一下倒也是應該。
見他二人跪倒,太子微微露出笑容,淡然道:“平身吧,不用拘謹。”
殿內並沒有伺候的人,太子便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微笑看著葉柔兒說道:“你給我倒一杯茶來,可好?”
你,我,這樣兩個稱呼本來不該出現在太子接見臣工與家眷的場合,但這時候說出來,卻是那麽的合適,殿內的三個人似乎同時都鬆了一口氣。
葉柔兒抬起頭來,靜靜的望著太子的眼睛,微笑道:“好啊。”
她走到桌旁,拿起茶杯和茶壺,倒了一杯茶,動作緩慢而鎮定,期間手指沒有任何顫抖。
複又端起那杯茶,行到太子麵前。
太子已經穩穩的坐在了太師椅上,含笑看著她的動作。
葉柔兒舉起茶杯遞到他麵前,恭敬道:“您請喝茶。”
太子卻沒有接,慢慢說到:“跪下吧。”
葉柔兒抬眼看著他,見他始終麵含微笑。
想了想,葉柔兒將茶杯叫到慕容錦手上,自己斂裙跪倒。然後又從慕容錦手中接過茶杯,再次高高舉起,遞到了太子麵前,“您請喝茶。”
太子仍是沒有接,又道:“你叫我什麽?”
葉柔兒再抬頭,見太子眼含鼓勵,又隱隱帶著期盼的看著她,於是便綻開一朵笑容,輕聲道:“父親,請喝茶。”
這一次太子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緩緩的接過那杯茶,很珍視的,慢慢飲了一口。然後雙眼閉上,仰起頭如豪飲美酒般,將那盞溫茶一飲而盡。
沉默良久,再睜眼,太子已是雙目微紅,眼泛淚光。
他親手將葉柔兒攙扶了起來。
“好。真好。”
太子欣慰的看著他的女兒,神情微微有些激動,似有千言萬語,最後也隻化作了這三個字。
好,真好。
好在他們還有個女兒,更好在這女兒如此風華氣度,不愧為她的女兒。
葉柔兒靜靜的望著眼前的男子,方才走入大殿的那一刻,這男子的背影是那麽的孤單,雖錦衣蟒袍,但卻難掩那份惆悵寂寥。讓她一見之下,不由得心髒抽緊,狠狠的痛了一下。
也許這便是父女連心吧,雖然她並不是真正的葉柔兒,可這身體裏流淌著的是這男子的血脈。血脈相連,在相見的第一眼,她便認定了這是她的父親。
她感覺從內心深處對這男子有種親近的玉望,絲毫沒有第一次見麵的陌生感,這種親近與熟悉似乎都深植在這身體的最深處,然後在父女二人相視的那一刻,瞬間爆發了出來。
“父親。”葉柔兒又叫了一聲。
太子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潸然而淚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太子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如鐵的男子,他溫潤而多情,敏感而仁慈,年輕時也曾如文人墨客一般傷春悲秋過。本來以為他的人生會那樣平穩的過下去,手握天下大權,做一個仁慈而寬厚的君王,不求千秋功業,隻求國泰民安。
可是十幾年的那場變故,眾叛親離,令他安穩的生活瞬間崩塌。在他最絕望無助的時刻,他最心愛的女子挺身而出,甘願以命抵命,換的他一息生機。
從得知愛妻亡故的那一刻,太子的世界就完全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心思單純,一心隻追求詩詞精美的文弱書生,他手握了鋼刀,臥薪嚐膽,十幾年忍辱負重,籌謀策劃,終於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將仇人都踩在腳下。
但這份得之不易的功業卻令他感受不到半分欣喜,長夜孤寂,殿宇清冷,這偌大的天下,他竟找不到一人來分享,何其悲哉。
可是他實在沒有想到,老天竟如此厚愛與他,竟庇佑著他與婉兒的女兒平安長大,他薑昕在這世上終於有了親人,再也不是孤家寡人,這如何能不令他激動感慨,繼而淚如雨下。
葉柔兒有些無措的看著眼前哭的孩童一般的男子,初見時太子給她留下的那高貴冷靜的形象轟然崩塌,此時的他隻是一個尋回骨肉的普通父親而已。
葉柔兒求助的看向慕容錦,慕容錦笑著朝她搖搖頭,這時候沒有什麽好辦法能讓太子冷靜下來,唯有讓他哭,默默的陪著他哭。
過了好一會,太子才忍下了眼淚,再次欣喜若狂的看著葉柔兒,激動的不知該如何對她。好像葉柔兒不是一個大姑娘,而隻是一個繈褓中的孩童,太子是初見嬰兒的父親,顯得驚喜而慌張。
“你……叫柔兒?”太子問道。
葉柔兒點點頭,“是,我叫葉柔兒。”
“哦,”太子點點頭,並未因葉柔兒說她姓葉而感到絲毫不快,“葉家有功,我會重重的賞賜他們的。你看,賞賜什麽為好?”
葉柔兒笑著微微一福禮,“不論什麽,隻要是您賞賜的,他們一定會高興。我養父已經不在了,如今隻有養母和一個弟弟,他們還在禹州府呢。”
太子高興道:“好,將他們接到京都來,我要看一看,是何人將你養的這樣好。”停了一下,太子又頗為感慨道:“你,長得很像你母親。”
葉柔兒點頭,“恩,段大叔也這樣說。”
說到段陽,太子不由得一滯,然後有些無奈而抱歉說道:“是我這個父親不稱職,竟然不知道你尚在人世,這些年委屈你了。”
葉柔兒笑吟吟的搖頭,“不辛苦。我……女兒過得很好。”
“往後父親會補償你的。”太子遺憾的歎氣。
葉柔兒有些嬌羞的指著慕容錦,“……這是女兒的夫君。”
太子又對慕容錦和藹微笑,又念了兩聲好。
東一句西一句,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說,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千言萬語,最後也不過是化為一個欣慰的眼神。
但這父親到底是認下了。
回程的路上葉柔兒還有點恍惚,不知道怎麽會這麽順利的就父女相認了,原來她擔心過事並沒有發生。
她曾幻想過會有人置疑她的身份,然後便可如電視劇演的那樣滴血認親,最後她會淡定的說一句這親不忍也罷,然後轉身飄然遠去,讓多疑的太子後悔不已。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太子隻是一個激動的父親,急於想要彌補過去這些年的缺憾。
太子問她,“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葉柔兒笑著搖頭拒絕,她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需要。
可是後來忽然想起來,有一物,確實是她需要的,仙人指。
若這世間真的有仙人指這一味藥,那麽由太子調動全國上下之力共同尋找,就一定會找出來。
可若是動用了全國的人力也找不到這味仙人骨,那便是這世上根本沒有這樣東西。
如此她也就死心了。
“好,你回去等好消息吧,父親定然為你尋得這一味天下奇藥!”太子誓言旦旦說到。
“仙人指,到底是何物,有何用處?”慕容錦不解的問她。
葉柔兒抬眸微笑看著他,卻反問道:“慕容錦,你如今到底還急不得我們之間的事?若沒有那個筆記,是否已將我完全忘記了?”
慕容錦靜靜的看著她,半響,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發誓道:“我永遠不會忘了你。”
葉柔兒靜靜的依靠在慕容錦懷中,享受著他懷抱的溫暖,微垂的眼睫卻沾染了一絲淚光。
若她猜得沒錯,恐怕他這時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過往。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她便可放心的將她所有的秘密都傾心相告,反正隔天醒來的時候,他再也不會記得從她口中聽到過何等奇異之事。
“慕容錦,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仙人指是一味藥,它能治好你的失憶症……”她從他懷中抬起頭,笑吟吟的看著他,揚起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在他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