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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純陰之體 下

  誰要李妱華記得她的好,誰又在乎李妱華報答不報答她!


  葉柔兒此刻真是驚嚇的肝膽俱裂,隻覺得手腳冰冷,一顆心沉沉的下墜,仿佛永遠也沉不了地。


  腦子裏一片混亂,隻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念叨著:慕容錦會忘了你的,慕容錦會忘了你的……


  忘了……忘了難道就不能再重新認識?

  葉柔兒好像忽然看見了一線曙光,趕緊斂了心神,充滿希冀的看向桑先生說到:“桑先生,你是在騙我的吧?這無心蠱隻是一個傳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蠱?一定不會的,那都是傳說……那就算那國王忘了公主,憑公主的聰明賢惠,也一定會讓國王再愛上她的,聖女這計劃根本就行不通!”


  桑先生正在攪拌著湯藥,沒有留意葉柔兒神色間的異常,歎了口氣又道:“聖女這無心蠱狠毒至極,哪是那麽容易就解的?這蠱不但可以讓國王忘記公主,而且會令國王厭惡公主,隻要公主進入國王身邊五丈之內,都會令國王惡心嘔吐,那他又怎麽會再愛上公主?有生之年國王對公主都隻能避之而唯恐不及!”


  葉柔兒腦中轟的一聲,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被炸得幹淨。


  她呆呆的望著桑先生,心中驚懼無限,眼前那一鍋沸騰的藥汁仿佛變成了她的催命符般,讓她受不了的想要躲避。


  她僵硬著身子朝後退了一步,卻一腳拌在門檻上,然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你怎麽了?摔著了沒有?”桑先生趕緊過來扶起她,卻見她目光呆滯,麵無血色,猶如一個失了魂魄的木頭人,手掌磕破了皮在流血都毫無感覺。


  桑先生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前一刻還好好的在聽他講故事呢,這怎麽忽然就丟了魂呢?

  結合之前的事,桑先生心思一動,就將葉柔兒的心思給猜了個差不多。暗想,定是這葉姑娘心儀慕容公子,本想借著這回救了慕容公子的命,好博一個親近的機會,否則怎麽會那麽痛快的不顧自己的身子,獻出鮮血來呢。


  而剛才得知慕容錦救過來之後會不記得她了,這一輩子都再沒有機會,她一時失望難過,才會失魂落魄吧?

  哎,這情之一字啊,少年人總是逃脫不過去的。


  桑先生便歎了一口氣,也替葉柔兒覺得委屈,這般有情有義有膽色的女孩兒,如果沒有這事,應該是有機會親近慕容錦的吧?


  現在倒好,賠了鮮血又折了機會,任誰也會受不了的。也不怪這小姑娘難過。


  桑先生自然知道慕容錦病倒之前是如何的風采翩然,少年慕艾,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將葉柔兒攙扶了起來,讓她在凳子上坐了,有些不忍心的勸慰了兩句,還是剛才那套說辭,無非就是李妱華會感激葉柔兒的,會賞賜她的,隻希望葉柔兒能看在那些感激和賞賜上,心中好過一點。


  不過也隻說了兩句就住嘴了。


  他一個中年男人,跟葉柔兒又不熟悉,即便是猜到了葉柔兒的心思,也沒有妄言相勸的道理。現在隻能將葉柔兒晾在一邊,讓她自己冷靜冷靜了。


  藥汁翻滾,那一大鍋的藥浴很快便熬好了。


  葉柔兒呆坐在一旁,任憑小廝們提著木桶從她身前來回的走過,她仿佛看不見也聽不見。


  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恐慌,這時她的心已經慢慢的沉寂了下來。


  就算慕容錦醒來之後會忘了她又如何?這算她這輩子都在沒有機會親近慕容錦又如何?難道她就能為了這個原因,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而不管嗎?


  不,她狠不下心。


  心中一片酸澀淒苦,眼淚就止不住的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葉柔兒痛苦而無助的用雙手蒙住了眼睛,將身體縮成了小小的一團,一顆心仿佛在油鍋中煎過又扔進冰層之下,死的不能再死。


  前世今生兩輩子都從來沒像此刻這般絕望過。


  擦破的手掌又沾了淚,淚水血水混在了一起,沿著掌心慢慢的向下滑去,滑過了手腕,然後沾在葉柔兒腕上的那串佛珠上。


  血絲滲入木珠的紋理之中,熒光一閃,便消失不見。


  “葉姑娘,咱們走吧,回屋去。”大鍋中的藥汁已經都被提走,桑先生輕聲的喊了葉柔兒一聲。


  葉柔兒狠狠的擦了擦眼淚,整理了下心神說到:“好。”


  水汽氤氳,濃黑的湯汁猶在沸騰翻滾,慕容錦垂著頭靠在桶壁上,蒼白虛弱的好像隨時會咽了那口氣。


  葉柔兒的視線又模糊了起來。


  那湯汁中的烏黑之色越來越淡,就好像她與慕容錦之間的牽絆也在慢慢變淡,終到最後一刻,會淡的消失不見。


  如軟刀子割肉,一分分,一寸寸,令人痛不欲生。


  她很想知道,那位公主在做選擇的時候是否也跟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樣?

  她又想起上元節那日,在進城的路上她給喬真的講的那個童話故事,為王子曆盡千辛萬苦的小美人魚,她最後到底有沒有變成海上的一片泡沫?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與小美人魚一樣,麵臨如此兩難的選擇。


  不,這根本不是兩難的選擇,因為她根本沒得選擇。


  她能不救慕容錦嗎?她不能。


  所以這與她,根本就不是一道選擇題。


  隻是這答案來的太艱難,太痛苦,太過折磨人。


  九九八十一天,她要忍著心中巨大的痛苦,一日一日將慕容錦的生命救回,然後看著他一天天的忘了她,一天天的厭惡她,與君終成陌路,此生再無可能。


  這還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絕望,傷心,她恨,不甘心。


  到底是誰,要用這麽狠毒的法子去害慕容錦?


  無心蠱難解,因為純陰之血太過難得。


  就算找到了純陰之血,一般的女子定然不肯舍了半條命去救人,隻有真正關愛慕容錦的人才會舍身救他。


  可是舍身的結果卻是那麽殘酷,誰又會愛他愛得那麽無私無畏?

  這毒,未免也太毒辣了,如此將人拿捏著,還不如直接給個痛快!

  慕容錦又泡了一會藥浴,幸虧有那麽多的仆人伺候著,又將他收拾幹淨給安置在了床上。


  葉柔兒又挽了袖子,讓桑先生放了一回血。


  這藥浴每天要折騰九回,也就是葉柔兒要放九回血。


  小小水蛭雖然看著不起眼,但一次也要吸掉不少血,一日九次,怎麽也有一大碗了,數量肯定超過了200CC。


  葉柔兒呆呆的看著手腕上那條小黑蟲,腦中一片漿糊,悲喜驚愕已經都慢慢消散,隻剩下一片麻木。


  “柔兒,你心善,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李妱華攬了葉柔兒的肩,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改日我一定到鬆山寺去替你點一盞長生燈,報答你對錦兒的救命之恩!”


  葉柔兒抬頭朝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夫人不必如此客氣。”


  “這不是客氣,你救了錦兒的命,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怎能不報答?知恩不報,有違天理。柔兒,你想要什麽,你有什麽要求隻管告訴我,我都答應你!”


  葉柔兒搖頭,苦笑,“我沒有所求,隻求公子能快點好起來……”


  說著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李妱華也悲戚的擦了擦眼角。


  等到桑先生去煎藥的時候,李妱華就命人在外間擺了午飯,再也不顧葉柔兒的身份卑微,將她引到了桌邊坐下。


  桌上山珍海味的擺滿了各色佳肴,但葉柔兒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柔兒,你快吃啊,把這湯喝了,這是特意給你燉的,最是補血養身的。”


  這些天為著慕容錦,大家都是吃不下睡不著,今日猛然得了一絲希望,這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擺了飯。又為著葉柔兒失血,所以李妱華特意命人燉了補血的當歸烏雞湯,這時由蘇蘇盛在了細瓷碗中,李妱華親手放在了葉柔兒的麵前。


  葉柔兒於呆愣中醒悟過來,微微欠了欠身,然後端起那碗湯喝了個精光,又將空碗遞給蘇蘇道:“再來一碗。”


  未來的路途還很遙遠漫長,這時她還不能倒下。


  吃過了午飯,葉柔兒又讓人去給玉容她們報了信,隻說她要在這府上住兩天,讓玉容安心。


  葉柔兒不敢告訴玉容,她要連續八十一天失血,怕玉容會擔憂。而且一旦讓段陽知道了,恐怕段陽會闖上門來阻止她。


  如此葉柔兒在慕容府中住了兩天。


  到第三天的時候,慕容錦的病似乎終於有了一點起色,他的睫毛開始微微的顫抖,似乎馬上就要醒過來一般。


  葉柔兒不敢想,一旦慕容錦睜開眼睛等待她的將是什麽,她隻覺得心口一陣陣的抽疼。


  每多看慕容錦一眼,她心上便多一道傷口。一道一道,層層疊疊,早將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似乎終於疼的受不了,她覺得再待下去,恐怕就要疼死了,葉柔兒轉身毅然走了出去。


  再多看一眼又能如何呢?總有看不見的那一天。也許,她應該從現在開始學習適應,未來會沒有慕容錦的日子。


  其實想想,她好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而與慕容錦相識的這短短時日,不過就是她兩輩子生命中的一個小片段而已。


  過去沒有他,她不是也活的很好?所以,未來沒有他,她也會活的很好的。


  他和她,各自都會活的很好,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彼此。


  日光透過大樹的枝椏在地麵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因為那樹前些天被蝗蟲給啃光了葉子,所以顯得枝椏稀疏,樹影也有些頹敗蕭索。


  才是盛夏,卻顯出幾分秋意。


  身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一襲月白色的身影在葉柔兒的身邊蹲了下來,蘇蘇輕輕的歎了一聲,“你怎麽蹲在這大日頭底下,仔細一會被曬暈了……”


  葉柔兒笑了下,將手中正握著的那朵紅色的鳳仙花遞給蘇蘇,“還記得那天姐姐領人種鳳仙花,感覺這才幾天的功夫,花已經開的這麽好了。”


  蘇蘇接過那朵花,指間碰了碰葉柔兒的手指,驚訝問道:“怎麽手這麽涼?”


  明明是盛夏,她又蹲在午後最熾烈的陽光下,一雙手怎麽會冰冷如斯?

  蘇蘇一驚,拉住她的雙手握在手中,隻覺得那兩隻小手好像是三九天的冰塊一般,一絲熱氣也沒有,簡直跟病榻上慕容錦的手一樣的冰冷。


  “柔兒,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快,快叫大夫來給你看看……”蘇蘇慌了起來,拉了葉柔兒急匆匆的就要回去房中。


  葉柔兒微微用力的拉住她,苦笑道:“姐姐別慌,我沒事,失了血是這樣的,所以我才在太陽底下曬著啊。姐姐陪我呆一會吧,我有話跟姐姐說。”


  蘇蘇狐疑,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她的臉色。


  葉柔兒本來就很白,這時更顯得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又大又黑。


  “真沒事,大夫每天都給我號脈呢。”葉柔兒拽住蘇蘇,不讓她去叫人,午後的院子裏靜悄悄的,她是真的有話要對蘇蘇交代。


  “好吧,那你也讓人搬了凳子坐著啊,這麽蹲著多累。”蘇蘇見她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堅持。


  確實午飯前大夫才給葉柔兒號過脈的,說她身體沒事。


  蘇蘇命人搬了凳子過來,兩人一個坐在陰涼裏喝酸梅湯,一個坐在日頭下喝熱糖水。


  “姐姐,往後,我恐怕不能再見公子了……”葉柔兒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著滾燙的紅糖水,卻覺得無論是水的溫度,還是太陽的溫度,都沒辦法傳進她的心底去。


  蘇蘇一愣,不太明白葉柔兒的意思,“不見公子?為什麽?”


  她不明白,葉柔兒剛救了公子的命,往後在夫人和公子麵前正有大把的好前程呢,她怎麽說不見公子了呢?

  葉柔兒翹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是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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