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吃醋
蘇蘇的腦子嗡的一聲,擦淚的動作也是一滯。
慕容錦緩緩的說著,“這事都是我疏忽了,我應該跟你說清楚的。你家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但家中也吃穿不愁,你又是嫡女,斷沒有給人做妾的道理。你又在王府曆練三年,憑你的樣貌聰明,我一定讓夫人幫你尋一個好歸屬。再者,你跟在我身邊也見識了不少的人物,有你看的上眼的青年才俊你也可以跟我說,別的不敢保證,但一個當家主母的位置,還是沒問題的。蘇蘇,你是個聰明人,這事你心裏應該能想明白。”
蘇蘇完全愣住了。
三年前她進了王府,就從來沒有想過再出去。一開始說讓她去伺候慕容錦,將來許她一個姨娘的位置,她其實是不願意的。她是正經人家的好姑娘,又不愁吃穿,哪用得著賣身為奴。
她著實是哭了好幾場,鬧了好一陣。可是她的親娘死了,繼室容不下她,她的爹又狠了心要巴結李家,巴結淮安王府,便不管她的意願,將她捆了送了出去。
蘇蘇心如死灰,十二歲的少女也曾想過尋死,但又沒有尋死的勇氣。
後來她看見了李妱華,那個和藹慈善的女子,親切的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這丫頭長的真俊,一看就是聰明有福氣的。
她的心就軟了下來,覺得王府也不是吃人的地方,當丫鬟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她在淮安王府裏住了下來,跟在李妱華的身邊伺候了半年,始終沒有見到慕容錦。
慕容錦那年十四歲,他第一次出門行走,到黃河邊去賑災了。也正是因為他離家,李妱華擔憂,才動了心思要給他找一個屋裏人,以後近身伺候。
蘇蘇每日聽著人傳回來的關於慕容錦的消息,對這個男子越來越好奇,小小年紀卻心中有大義,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直到那年的臘月,她終於見到了歸來的慕容錦。
雖是長途跋涉,但他仍是神采奕奕,渾身上下好像都會發光一樣,她從未見過那麽好看的人。
他的眼睛寶石一樣閃著光,目光清澈明亮,似碧水深潭一般將她深深的吸引住了。
她想,這就是她要托付終身的男子,心中竟然沒有害怕,而是微微的羞怯。
她就這樣屈從了命運的安排,本分的跟在慕容錦的身邊,盡心盡力的伺候著他。
慕容錦的脾氣和善,就是發脾氣也隻是片刻就過去了,從不體罰下人,是個很容易伺候的主子。
蘇蘇越來越得他的信任,在王府裏過的越來越自在,自在的她已經忘了自己原來是什麽樣,忘記了曾經她是不願意為奴為婢,屈尊為妾的。
“我不是在敷衍你。你知道,我本是修佛之人,師傅雖然沒有要求我剃度,六根清淨,但我是佛門弟子,我本性清靜,我的後宅是不可能三妻四妾的,我此生隻有正妻,斷不會有妾。你跟著我,是沒有出路的。”
蘇蘇呆愣的坐在凳子上,抬眼看了看慕容錦,不會有妾?難道說他要娶葉柔兒為正妻?
不過他要娶誰為正妻都跟她沒關係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若是能想的明白,那就還跟在我身邊,要是實在想不明白,那就先去夫人那邊伺候吧。”慕容錦又說到,聲音裏有淡淡的無奈。
蘇蘇站了起來,攥著帕子,那帕子已經被她的眼淚潤濕,她的腦子一團亂。
她木木的走到門口,掀了簾子卻又停下,回過身來,哀戚的看著慕容錦,輕聲問道:“公子,你可是嫌棄我?”
慕容錦望著她。
蘇蘇慌張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想問,公子你是不是討厭我?我……這幾年,我做的還好嗎?”
她現在全無自信心,真是卑微到了極點,方才慕容錦說的話她也未聽進去,她整個人都是混亂的。此刻極度渴求得到一個認可,過去的三年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她真害怕慕容錦厭憎她。
“你做的很好,我很滿意。”慕容錦認真說到。
“哦……”蘇蘇點點頭,眼神仍然是散亂的,沒有焦距,神態黯然。
慕容錦看她這個樣子心裏有些擔心,但他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這些事早晚要跟她說明白,拖多一天便多一天麻煩。他都有些後悔,沒有早些跟蘇蘇說清楚,如果三年前便明明白白的說了,恐怕就沒有現在這些麻煩了。
可是當年他自己都是懵懵懂懂的,又哪裏想的那麽長遠,日子一天天的過,不知不覺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等到醒悟之時,已經晚了。
“蘇蘇,無論你做什麽決定,你都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你懂嗎?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和林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這要求很自私,但卻是我的心裏話。”
“我懂的。”蘇蘇又點點頭,硬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來,動了動嘴角,卻沒有笑出來,“如果可以,我也想伺候公子一輩子的。公子待我很好,是我自己貪得無厭了。我配不上公子,我知道的。其實……其實我也不想做妾,有誰願意做妾呢。可是,可是如果是公子的話,我想,也許不是那麽糟糕……原來都是我想錯了。”
蘇蘇又落下一滴淚來,喃聲道:“是我讓公子為難了。”
慕容錦確實為難了,蘇蘇對他的情誼一目了然,她這麽委屈,這麽卑微,更顯得他冷酷,不近人情。
不過是收個房而已,他又不討厭蘇蘇,何苦要這麽執著。
他歎了口氣,逃避的不想再談下去,“你下去歇著吧,準你幾天假,你願意就出門去逛逛,散散心。”
蘇蘇弓身給他行禮,“謝公子。”
等蘇蘇離開,慕容錦兀自發了一會呆,眉頭皺在一起,久久散不開。
廊下擺了幾盆石榴花,火紅的花朵正在盛放,他的視線落在那鮮活的花瓣上,忽然想起那一日葉柔兒站在梔子花旁的微笑。
同樣是對他的情誼,為何葉柔兒的令他心中溫柔歡喜,而蘇蘇的就令他萬分為難呢?
究其根本,不過是他的心在葉柔兒那裏罷了。他根本不喜歡蘇蘇,不管她對他有多少情誼,他都無法回報。
所以就算將她收在身邊又如何?不過是辜負了她的青春。
所以他不能心軟,蘇蘇是個好姑娘,她應該有個好歸宿。
慕容錦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頭痛。
他又想起,還沒讓人去通知葉柔兒,晚上他要帶李道明去妙香閣。
與其叫人去通知葉柔兒,倒不如他自己走一趟,不知這個時間她在做什麽?
妙香閣裏,葉柔兒正在指揮著夥計將書籍分門別類的擺放在不同的書架之上。這些天她又買了不少的書籍,而且到她的店裏來看書的人越來越多。那位慷慨大方的舉人老爺潘博還從家裏拿來了一些書籍,免費捐贈給妙香閣。
這倒是給了葉柔兒一個啟發。
她就在店門口立了一個告示,將潘老爺的善舉大加讚揚了一番。
果然沒過兩日,又有人上門來捐書。
葉柔兒大喜,也同樣的在門口貼了告示,將捐書人讚揚了一番。還專門在大堂裏掛了兩條錦旗,歌頌潘姥爺等人的善舉。
葉柔兒想,不如把妙香閣做成一個圖書館,各類書籍整理出來供人閱讀,一定能吸引不少人的好奇心。
應該下大力氣去四處搜集各種書籍,再打幾個大書架,將整個二樓都布置起來,變成一個開放式的圖書館。
古代可沒有圖書館,文人大儒家裏雖然有很多藏書,但那都是不給人看的,重收藏輕利用,其實非常的浪費。
葉柔兒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很讚,正打算跟慕容錦商量一下,他便來了。
“哎,怎麽這個時間過來?沒先派人來知會一聲呢。”葉柔兒從一堆書籍中抬起頭,見慕容錦剛上了樓來,便放下手中的工作,笑嗬嗬的過來推他。
“是不是耽誤你了?”慕容錦看了看滿地的書籍,“怎麽這麽多書?又有人來捐書嗎?”
葉柔兒搖頭,“不是,都是我買的。趙家被抄家之後,這些書就一直扔在那沒人管,我看著可惜,就去求了曹大人,都給買了下來。哎,別看趙家為富不仁,但他們家還真藏了不少書。”
葉柔兒從桌上拿起一本書遞給慕容錦,“你看,這本書很明顯都沒人看過,放在他們家真是可惜了。”
慕容錦隨意的翻了翻,又問她:“花了不少銀子吧?”
葉柔兒狡黠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十兩,這麽多書,統共就花了十兩!”
十兩,那確實是很便宜了,曹禦這完全是白送的一樣。
慕容錦抬手替她擦去鼻子上沾的一點灰,笑道:“又被你給占了便宜,難怪你笑的這麽開心。”
葉柔兒嘿嘿笑著,又問他:“中午在這吃飯嗎?我去準備。”
慕容錦想了想,也好,就點點頭,又說:“晚上道明要過來,他這些天憋在家裏很愁苦,我想帶他來散散心,好嗎?”
“當然好啊,你帶他過來就是了,還問我做什麽。他是不是又被先生打了板子啊?”
葉柔兒笑了起來,這些天慕容錦沒少跟她說李道明的事,她知道來了位非常厲害的先生,將李道明給管的服服帖帖的。
慕容錦也笑,“他自己也知道用功了,先生打他也是做做樣子,等他來了你可千萬別提,他該惱了。”
葉柔兒點點頭,慕容錦又說:“我答應過你,就自己過來找你,不帶別人的,所以才問問你,帶他過來行不行。”
葉柔兒哈哈大笑,那時撒嬌的幾句玩笑話,他竟然真的記在心裏,讓她心中暖暖的。
“我哪有那麽小氣,你愛帶誰來都可以,我巴不得你幫我招攬一點生意呢。”
葉柔兒也不跟他客氣,將慕容錦留在樓上,指揮兩個夥計繼續分門別類的安置書籍,她自己就跑去了下麵做午飯。
等她做好了飯回來,發現堆了滿地的書籍已經都安置的差不多了,速度之快,令她大感意外。
書都是按照經史子集分門別類的,安置的妥妥當當。她原本以為一天都弄不完的,可才半個多時辰就被慕容錦給解決了。
“哇,怎麽這麽快!你真是,太能幹了!”葉柔兒笑嗬嗬的朝慕容錦豎起大拇指。
慕容錦就指指幫忙的林漠和宋城,“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有他們二人的幫忙自然就快了。”
葉柔兒又朝林漠和宋城拱拱手,“真是辛苦了。”
她仍是做男子打扮,穿了一件皂青色的直綴,像個小書生,做拱手也應當。
林漠和宋城也趕忙還禮,慕容錦卻在一旁輕笑。
“這是誰家的小武生?”
葉柔兒不明所以,“恩?什麽意思?”
林漠和宋城也微微的笑了起來。
左右樓上也沒有外人,慕容錦便教她正確的作揖行禮之法。方才葉柔兒右手抱拳,左手抱著右手,這是抱拳禮,乃是武生之間的行禮方式。
葉柔兒這才知道是她弄錯了,便又重新比劃了一下,“改日我去跟段大叔學幾招,誰說我不能是個武生呢?說不定日後我能成為一代女俠,在江湖上闖蕩出幾分名氣。到時候我來保護你啊!”
葉柔兒大言不慚道,極為豪氣的在慕容錦肩膀上拍了拍。
慕容錦便笑了起來,抱拳朝她說道:“葉女俠,失敬失敬!”
葉柔兒哈哈大笑,“好說,好說!”
兩人在一起總是特別的開心,說些無聊的胡話,也是那麽高興。
吃過了飯,葉柔兒又跟慕容錦商量起她開圖書館的事,慕容錦也讚她這個點子新奇獨特,而且這也是造福一方寒門學子的善舉。
這個時代,真的是有很多人上不起學,念不了書的。
“互通有無嘛,大戶人家的藏書也未見得就那麽齊全。我隻將這裏當成一個交流的場所,大家在這裏看書,談經論道,高興了就打賞幾個銅板,不高興了也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都沒關係的。”
慕容錦聽著她的話語新鮮,“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這話倒是有趣。”
“有趣嗎?”
徐誌摩的詩,葉柔兒也記不太清楚了,便斷斷續續的念了兩句給慕容錦聽,完了又一臉坦然的說,這都是道覺留給她的劄記上記載的。
“哦?師叔留給你的劄記真是有趣,能不能拿給我看看?”慕容錦笑吟吟的看著她,倒不是一定要戳穿她的謊言,他就是喜歡看她滴溜溜轉著眼珠子的那份狡黠無賴。
慕容錦心中真是好奇不已,這些新鮮有趣的詞句,雖不符合詩詞韻腳,但卻分外的跳脫靈動,她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不行不行,那是我師父留給我的,是我們倆的秘密,堅決不給你看。”葉柔兒耍賴的本事無人出其右。
“……你,竟然跟別人有秘密,我,非常不高興。”慕容錦故意板了臉,嚴肅的看著葉柔兒。
葉柔兒一愣,馬上發現了他眼底的笑意,知道他並不是真的生氣,心底一鬆。
“你這是在吃醋嗎?”葉柔兒笑嘻嘻的問他。
“吃醋?是什麽意思?”慕容錦不解。
葉柔兒眨眨眼,開始以為他是不想承認自己在吃醋,所以才裝不懂,可是看了半天,見他真的滿眼的疑惑,才知道這裏是真的沒有吃醋這個典故的。
她不禁哈哈大笑,覺得慕容錦懵懂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
“我倒忘了,吃醋隻是我們鄉下的說法,難怪你不知道。”葉柔兒笑了一陣又給他解釋,還將吃醋原本的典故給篡改了一下。
“說有個大官,他的夫人善妒,有一天大官立了功,皇上就要賞賜他一個美人做妾,他的夫人死活不同意,就鬧到了皇上的麵前。皇上很生氣,就賜給她一碗毒藥,讓她毒藥美人二選一。你猜她選了什麽?”葉柔兒挑挑眉,看著慕容錦。
“她莫不是選了毒藥?”慕容錦聽得聚精會神。
“恩,她選了毒藥,她寧可死,也不想她的丈夫納妾。”
“那……她死了?”慕容錦臉色鄭重起來。
“沒有,其實皇上賜她的根本就不是毒藥,而是一碗醋。她毫不猶疑的喝了醋,皇上便知道她對她的丈夫是真心實意,沒辦法隻好收回了成命,還賞賜了那位夫人,命那個大官終生不許納妾。”
葉柔兒笑吟吟看著慕容錦,“這就是吃醋的由來,吃醋同妒忌。”
“怎麽我沒有聽過這個典故呢?那位夫人的性子可真是剛烈。”慕容錦被這個故事驚到了,他不確定這故事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葉柔兒特意說來試探他的。
“也許這是我們鄉下人胡編的,你沒聽過也很正常啊。”葉柔兒望著他,覺得他的臉色不是很好,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
他深深的望著她,好半天才握住她的手,鄭重道:“我不納妾,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