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姐姐
“喬琰你怎麽了?”葉柔兒關切的看著喬琰,覺得他現在精神極度的緊張,好像隨時會爆發滔天的怒火。
喬琰的眼圈慢慢的紅了,目眥盡裂,咬緊了牙關緊緊的抿著嘴唇,雙手握拳都在微微的顫抖。
“你冷靜下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先別激動,是不是跟趙家的金礦有關?”葉柔兒拉著他的衣袖,生怕下一秒他就拔腿狂奔而去。
“不是趙家的!”喬琰低吼道,眼淚刷的流了出來,“金礦不是趙家的,是我們家的!”
什麽?葉柔兒詫異的看著他,又看了看段陽。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別光顧著生氣,你倒是說明白啊!”葉柔兒用力將喬琰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隨著眼淚的奔流,喬琰的情緒好像終於得到了宣泄,他喃聲說道:“那金礦應該是我們家的,被趙牧給騙了!”
“喝點水,慢慢說。”葉柔兒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安撫的拍了怕喬琰的後背,若在平時喬琰早別扭的甩開她的手了,可是這一刻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裏,就沒有拒絕葉柔兒溫柔的撫慰。
“十幾年前,我爹來巒城做生意經人介紹認識了趙牧,趙牧說巒城北麵有鐵礦,要跟我爹合夥開采,我們家占七分,趙家占三分。我爹信以為真就投了不少銀子。後來後來不知怎的,就說那個鐵礦被官府給封了,不讓采了,趙家就趁機撤了股,我爹又拿了銀子上下打點,好不容易說動了禹州知府同意解封重新開采,可是又沒過多久,我爹就被人舉報賄賂官員而鋃鐺下獄,還判了斬立決,我們家也因此被查封了,親戚家眷充軍的充軍,下獄的下獄。我娘帶著我和妹妹逃了出來,本來想求趙家幫忙打點,結果趙家翻臉不認帳,還報官將我娘給關了起來,沒多久就病死在獄中!”
喬琰說到這,雙眼通紅,仿佛又看見了母親病死在獄中而父親被斬首時的慘狀。
葉柔兒心頭一緊,原來喬家跟趙家還有這樣的一段往事,“可是這跟金礦有什麽關係呢?”
“因為那所謂的鐵礦根本就不是鐵礦!我爹入獄之前礦上的管事就飛鴿傳書給我爹,說在礦山裏發現了金子,讓他趕緊來,可是還沒等我爹來巒城就被抓了起來。當時我們家還沒被封,我爹就找人到巒城查證,傳回去的消息是真的有金礦,可是等我娘找到趙家的時候他們卻不肯承認,還買通官府偷偷的更改了礦證,把我爹的名字從礦證上劃了去。當時我還很小,很多事隻是從叔伯的口中聽說,其實我爹犯得事根本罪不至死,是趙家使了銀子買通了官府才判了斬立決。如果我爹還活著,趙家肯定不會那麽容易把金礦搶過去,隻怪我爹信錯了人,趙牧,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說到最後喬琰已經痛哭流涕,好幾年前的事情,他當時隻有八九歲所以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細節,隻懵懂的記了個大概,不過就是這個大概也夠人推測事情的全貌了。
葉柔兒見他哭得傷心,也微微的紅了眼眶,她早猜到喬家從前很富貴,卻沒有想到原來他們家是因為趙家而敗的,喬琰與趙牧可謂有殺父之仇。
“你怎麽不早說……”葉柔兒輕輕的拍著喬琰的後背,“喬琰,你要相信我,相信段大叔,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喬琰狠狠的擦掉了眼淚,冷然道:“段大叔,趙牧現在在哪裏?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給我爹報仇!給我娘報仇!”
段陽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殺氣,冷聲道:“殺他會髒了你的手,這樣的雜碎根本不配人動手。你放心,他逃不掉。”
“段大叔,如果趙家敗了,那金礦最後能不能還給喬琰?那本來就是他們家的,還有他爹的案子,能不能平反?”葉柔兒雖然也很趙牧,但她更關心的是趙家敗落之後的事情,反正趙牧肯定是要死的。
段陽思考了片刻,表情深沉。
“我不在乎金礦,我隻想讓趙牧死!讓趙家給我爹我娘陪葬!”喬琰激動的吼道。
“祖宗,你小點聲!”葉柔兒趕緊拉住他,把他按在凳子上,他們這畢竟是在慕容府裏,四處都是外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如此大吼大叫著喊打喊殺還是不太好。
喬琰胸膛起伏,早沒了平日裏的冷靜,好像點著了的炮筒,呼哧呼哧的喘氣,滿臉通紅,眼底都是血絲。
“這事尚需從長計議。喬琰,你本來姓韓吧?你爹叫韓磊,你娘是喬雪娥,對嗎?”段陽認真的看著喬琰問到。
喬琰紅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段陽,“段大叔,你怎麽知道我爹娘的名字?我確實姓韓,名叫韓琰,我妹妹叫韓真。”
段陽點點頭,“其實關於那座金礦,官府早就查出了問題,隻是韓家已經敗了,找不到證據指正趙家,所以事情才耽擱了下來。如果早知道你是韓家的後人,這事恐怕也能早點解決了。”
“段大叔,需要我做什麽?”喬琰一聽這話又激動起來,他現在是充分的信任段陽,隻要能將趙家扳倒,段陽讓他幹什麽都行。
“當日官差去韓家抄家,本來就想找一份很重要的文書,還有你爹的印鑒,但是當時都沒有找到,估計是被你娘偷偷帶了出去,那文書和印鑒現在可都還在?”
“還在!”
葉柔兒詫異的看了喬琰一眼,當日她遇見喬家兄妹的時候,他們衣不遮體身無長物,並未發現什麽文書還是印鑒的啊。
“當真?隻要有那份文書和印鑒,趙家必死無疑。”
“段大叔,我這就帶你去取!我把東西藏在……”喬琰激動的站了起來,一時就要拉著段陽去取證物。
“不忙,別急。”段陽攔下他,“你真的相信我嘛?你就不怕我與趙家是一夥的?”
喬琰的神色明顯一變,但轉瞬他又恢複鄭重:“段大叔,我相信你!”
“好孩子。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再等幾天,我把這消息傳回樞密處,等處裏派人過來,到時你再將東西拿出來,這次一定能將趙家給釘死。”
“好,我都聽段大叔的!”喬琰雙目赤紅,哽咽道,深仇大恨終於有望得報,壓在少年心裏的沉重巨石仿佛被撬動了一角,讓人有微微鬆口氣的感覺。
葉柔兒心疼的歎了口氣,她都不知道這孩子心裏原來藏著這樣痛苦的秘密,小小年紀就被趙家害的家破人亡真是可憐。她看向喬琰的目光多了許多同情,難怪上元節那天在街上遇見趙牧,當時他和喬真的表現那麽激烈,要是她能早點察覺到他們的秘密,那是否可以給他們多一些安慰和保護呢?
葉柔兒回去一晚上都輾轉反側,她心裏滿滿的都是心疼,心疼喬琰,也心疼喬真,又覺得自己這個姐姐做的很不合格,都沒有察覺到他們兄妹心裏藏了那麽沉重的仇恨,也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的照顧他們兄妹兩個。
可轉念又想到,一旦趙家敗落韓家平反,那他們兄妹會不會就要離開了呢?想到未來的那種可能,她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相處了這麽久她已經將這對兄妹當成了自己的弟妹,如果他們真的離開還真讓她感覺很舍不得。
她抬起手腕,用靈珠的光芒照了照喬真睡夢中的小臉,小丫頭也許夢到了穿新衣,睡著了嘴角都是彎彎翹起的。
真希望她一輩子都能這麽單純而容易滿足。葉柔兒摸了摸她光滑的臉蛋,喬真就著她溫熱的手掌小貓咪一般蹭了蹭,全然的信任和依戀,讓葉柔兒心中一暖。
第二日一早,葉柔兒忽然想起一個極重要的問題,她連給慕容錦做早飯都顧不得了,急匆匆的跑到了段陽他們住的院子裏。
“段大叔,喬琰!”她一進院子就喊了起來,院子裏小丫鬟們正在晨起打掃,見她忽然闖了進來都是一愣。
“柔兒妹妹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大丫鬟雲桃挑了簾子走出來,笑嗬嗬的把她迎了進去。“段先生和喬琰剛起,都還在洗漱呢,柔兒妹妹在這裏稍等一下。”
“好的。”葉柔兒一聽段陽和喬琰還都在府裏沒有出去,才放下心來。
崔光正昨天晚上並未回來,所以雲桃很清閑,就陪著葉柔兒在院子裏說了會話,雲桃的弟弟被玉容派給慕容錦跑腿,所以雲桃話裏話外都是對玉容的感謝。
“柔兒,你怎麽一大早過來了?”段陽早起練了一趟拳,這時洗漱過後從房中走了出來。
“段大叔,我找你有事!”葉柔兒迎了上去,雲桃知道他們有話說,便很識趣的笑著告辭走了。
“什麽事?”
葉柔兒四下看了看,見丫鬟小廝們各忙各的都離他們很遠,這才壓低了聲音對段陽說到:“段大叔,我想著先別讓喬琰去店裏了,他的身份萬一被趙家人知道了怎麽辦,這時候還是安全第一。”
段陽聞言略笑了笑,“哦?柔兒覺得我保護不了他?”
葉柔兒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他現在出去太危險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當然相信段大叔的本事,可趙家的人實在是詭計多端,萬一他們用個調虎離山計什麽的,段大叔你畢竟隻有一個人,所以他還是呆在府裏安全一點!”
“可是鋪子裏離不了他啊。”段陽似笑非笑的看著葉柔兒,“你舍得不賺銀子?”
“銀子哪有喬琰的安全重要!寧可把鋪子關了也不能讓喬琰去冒險,真的,段大叔你聽我一回,讓喬琰留在家裏吧,要不我去鋪子好了,比起喬琰,趙家跟我的那點仇簡直不值一提,他們這時候估計也沒心思對付我了。以後還是我去鋪子裏好了!”
段陽哈哈的笑了起來,看著葉柔兒的身後說到:“喬琰你可都聽到了,在柔兒的心裏你可比鋪子和銀子都重要,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葉柔兒詫異轉過身去,隻見喬琰靜靜的站在她身後,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看起來也是一夜未睡,眼底都是紅血絲,也不知道在葉柔兒的身後站了多久,但估計方才她與段陽的對話喬琰都聽到了。
“喬琰,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方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你最近先別出去了,老實在府裏呆著吧,鋪子那邊你不用擔心,大不了就關幾天。”
喬琰靜靜的看著葉柔兒,琥珀色的眼珠在晨光下晶瑩剔透,過了好半天他才眨了下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一扇,微微垂下了眼簾,朝著葉柔兒長身一揖,一開口卻是讓葉柔兒也有些愣住了。
“……姐姐,多謝姐姐替我著想,可是我身為男兒卻不能讓姐姐替我犯險。請姐姐放心,趙家沒人見過我,他們應該不知道我的身份。前幾天我已經貼了告示,說鋪子裏要招個賬房先生,昨天已經有人來應聘了,我看那人像是老實有才幹的,已經將人留下了,今天咱們都不用再去鋪子裏看著,請姐姐不用在擔心。”
葉柔兒微微的怔住,相處了這麽久喬琰始終不肯開口叫她姐姐,沒想到今天卻忽然叫了起來,一旦叫了出來就姐姐長姐姐短的說個不停。她忽然覺得眼眶一熱,心裏明白她這是終於得了喬琰的信任,他家逢變故自然是謹慎又謹慎的,之前恐怕一直對他們都有所戒備吧,這時肯叫她姐姐,那才是真的對她攤開了心懷。
葉柔兒感動的朝喬琰走了兩步,輕輕的在他肩上拍了兩下,紅著眼睛道:“恩,這我就放心了,弟弟。”
其實喬琰昨天在葉柔兒和段陽麵前坦白了身世也是一時的激憤,他確實從心裏感激葉柔兒收留他們兄妹,也感激段陽對他們的照顧,但要說如何信任那是沒有的。
不是他不想信任,而是不敢信任。
韓家家破人亡的過程其實比昨天他說的要慘烈的多,他爹是長房長子,管理著韓家的家業,平日裏叔伯嬸娘們看著都很敬重他爹,可是真當他爹糟了難被下獄,那些個慈眉善目的親戚們卻忽然都變了臉色,猶如魔鬼般撲上來,恨不得將他們孤兒寡母給生吞活剝了,他們兄妹是九死一生才活了下來。
他猶記得母親臨死之前用枯木一樣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雙目泣血含恨嚎哭著要他發誓:“小琰,你要發誓,這一生一世都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
母親還要他帶著妹妹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報仇,隻要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他不甘心,他怎麽能甘心,那樣大的一份家業,那麽美滿的一個家庭,一夜之間就敗了,敗得幹幹淨淨。
他要報仇!
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報仇,他領著妹妹連飯都吃不飽,根本無法接近仇人趙牧的五步之內。他隻能在巒城潛伏著等待機會,而愁苦鬱悶之時隻因在街上寫了兩句咒罵趙家的話,就被趙家掀了書畫攤子,把他扔進了冰冷的河水中,差點沒要了性命。
喬琰病重深沉的以為他就要死了,就要去地下追隨父母了,可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卻忽然遇見了段陽和葉柔兒,被他們給救回了一條命。
最開始喬琰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們二人的用心的,以為他們看穿了他的身份,是衝著他手裏的東西而來。可是在那個平靜的小山村,他見識到葉柔兒的聰明伶俐,感受著玉容溫柔的關懷,還有繈褓中小虎的依賴,這些都讓他有些恍惚。這家人雖然清貧但卻活的肆意,她們根本不關係他從哪裏來,他有哪些過往,她們隻奔著明天,隻想著將來,他的那些仇恨好像都變成了無謂的過去。
他開始跟著少女暢想未來,巴望著靠自己的雙手掙出一份家業,想起母親臨終時囑咐他的話,好好的活著,不要報仇。
直到上元節的時候在街上再遇見趙牧。
仇恨又如影隨形籠罩在他心上,他發現趙家是如此的狡詐奸猾,根本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好在還有崔先生,有段陽,有葉柔兒,趙家似乎正一步一步的走向滅亡,他耐心的等著,可也心急如焚。
所以當昨天晚上聽到段陽說金礦是趙家最後的籌碼之時,他一時激憤終於忍不住道出了身世,而母親的話如夢魘一般不停在他耳邊回響,不要相信任何人!讓他一夜都驚魂不定。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信錯了人,他不知道今天一早醒來他們兄妹是不是又被人出賣了。
可當他睜著通紅的眼睛從房間中忐忑不安走出來的時候,卻聽見葉柔兒說:讓喬琰留在家中,換我去鋪子裏。
他聽見喀嚓一聲,好像有什麽一直禁錮著他的東西碎開了,然後他終於張開嘴,喊了葉柔兒一聲姐姐。
跟妹妹不同,姐姐是能保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