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文武之爭
葉柔兒悶悶不樂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天色已經擦黑,喬真正在借著夕陽最後的一點餘光寫大字,細細的手腕子提著一隻粗毛筆,那毛筆頭都快趕上她的拳頭大了。
見葉柔兒回來悶不做聲的一頭歪在床上,雙眼無神的望著房頂,臉上帶著沉鬱之色,喬真乖巧的停了筆。甩了甩手腕走到床邊,蹲下小小的身子小手窩成拳頭,輕輕的在葉柔兒的大腿上敲打了起來。
葉柔兒回過神,伸手捉住她的小手,笑道:“真真,姐姐不累,別忙活了。”
喬真笑嘻嘻的站起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小小的身子半伏在她身上,歪著腦袋問:“姐姐,你不高興?”
葉柔兒笑笑,看來她表現的太明顯了,連小孩子都看出來了,這樣可不好。
葉柔兒自己就是六七歲剛懂事的時候開始體驗世態炎涼,所以她非常重視喬真的心理成長,生怕環境會對她造成影響。因為喬家家道中落,喬真小小年紀就跟著喬琰流離失所,所以她非常的敏感。
“沒有,姐姐沒有不高興,姐姐在想事情呢。”葉柔兒對她笑了笑,捏捏她的小臉蛋,最近營養好,她的小臉蛋比初見時長了很多肉,小姑娘更加的漂亮可愛了。
喬真支著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她問道:“姐姐想什麽事情,能說給真真聽嗎?我幫姐姐想。”
葉柔兒手上用力,把她抱在了床上,兩人麵對麵的躺著。她點了點喬真挺俏的小鼻子,“姐姐在想,真真什麽時候能長大嫁人呢,真真幫姐姐想想吧。”
喬真被她逗得害羞,嗬嗬笑著躲了兩下,軟軟的小手捉住葉柔兒的手指頭,“真真才不嫁人呢,姐姐也不要嫁人,咱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葉柔兒也嗬嗬的笑,將她摟在懷中逗了陣兒,雖然心情還是不好,但是心裏的不快活到底是散了些。
想想也是,李道明還是李妱華的都是外人,她何必為了外人鬧心把壞情緒帶回家中呢,她隻求一家子整齊,歡喜平靜的過日子就好。
想明白了這些,葉柔兒的心情又暢快了不少,她暫時拋掉了煩惱,認真的承擔起了姐姐的責任,決定過問一下喬真的功課。
“真真在寫什麽?拿給姐姐看看。”
喬真便跳下床,拿了她寫的大字過來個葉柔兒看,她剛剛開蒙,正在學百家姓和三字經,剛才在寫的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葉柔兒拿著那張大字看了看,讚許的朝喬真笑到:“真真的字寫的很好啊,這百家姓背到哪了?給姐姐背來聽聽。”
喬真得了誇獎,小臉上滿滿的都是驕傲,一本正經的背起了百家姓,童音清脆,抑揚頓挫間將百家姓念得好似有了旋律般好聽。
“……計伏成戴談宋茅龐,熊……”背到這裏的時候就卡主了,喬真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下麵應該是什麽,有些不好意思。
葉柔兒笑一笑,提示她道:“熊紀舒屈……”
小丫頭眼睛一亮,便接著她的提示繼續背了起來,一直把百家姓都完整的背誦完畢,才難掩興奮的看著葉柔兒,等著她的評判。
“哇,真真好厲害,都背下來了,才學了幾天啊,太聰明了!”葉柔兒變戲法一樣的從兜裏拿出兩顆糖果,在喬真的眼前晃了晃,小丫頭的眼睛立刻變得更亮了。
其實葉柔兒發現喬真以前就學過一些簡單的字,像百家姓三字經和千字文之類的,但小孩子記性不好,家道沒落之後也就沒有機會繼續學,所以也忘得差不多。兄妹兩個到了葉家之後沒幾天,喬琰就重新開始教她,從此也可以看出喬家的家風以及沒落之前的一些情況,想必是個家規很嚴的大戶人家。
那兩塊糖喬真吃了一塊,另外一塊就仔細的收了起來,葉柔兒以為她留著明天吃,就笑著說道:“明天你書念得好姐姐再給你,不用留著。”
喬真搖搖頭,拍拍小荷包,“給哥哥吃。”
葉柔兒摸摸她的腦袋,“真乖。哥哥和段先生應該回來了,我們去找他們可好?”
“好!”喬真立刻歡喜的叫了起來。
領著喬真去了段陽他們的院子,他們二人果然已經回來了。段陽看見葉柔兒尚有些微紅的眼圈略微一愣,皺著眉打量了她半天。
葉柔兒揉了揉眼睛,笑笑解釋道:“師傅說他明天就要走,我一時難過就哭了一鼻子,沒事,段大叔不用擔心。”
段陽點點頭,卻見葉柔兒說著眼圈又有些紅了。
葉柔兒鼻子有些發酸,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笑著將眼中剛剛泛起的水霧都擦了去。“瞧瞧我,這是怎麽了,嗬,段大叔我沒事,就是……想起師父要走有些傷心。”
剛才段陽那樣認真的打量她,滿臉的關切和疑問,忽然就讓她心生感慨,覺得被人關心的感覺是那麽的好,一時沒忍住就又覺得委屈起來,眼淚不受控製的就湧了出來。
“怎麽了?”喬琰從房中走出來就見葉柔兒站在那抹眼淚,把他也嚇了一跳,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他也知道葉柔兒性格很樂觀,絕不是輕易就哭天抹淚的人。
“沒事沒事。”葉柔兒擦幹眼淚俏然一笑,明媚又燦爛,剛哭過的眼睛還有些紅,但瞳仁幽黑閃閃發亮,看起來確實很高興的樣子。
喬琰挑挑眉,自言自語的嘟囔了一句,葉柔兒站的遠也沒有聽清楚,不過不用聽也知道肯定是在說她。
葉柔兒也不跟他計較,她剛感受到家人的關懷正是開心的時候,就算是喬琰的默默吐槽顯得那麽可愛,“別以為你說什麽我聽不見,弟弟啊,長姐如母,你可不要對我不敬哦!”
喬琰愣了一下,臉刷的紅了,逃也似的轉身又回屋去了,喬真歡天喜地的跟著他跑了進去,哥哥、哥哥的叫個不停。
葉柔兒一笑,走到段陽身邊坐了下來,問他白天店鋪裏的情況。
段陽是個話少的,葉柔兒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麽,就知道都挺好的。
她從懷中拿出道覺和尚給她的十三香的配方來,“段大叔,這個是一種叫十三香的調料配方,我想做一些試試,應該比五香粉更好。”
段陽接過去看了看又還給她,“我不懂,方子哪來的?”
“是師父給我的。明天師父就要走了,我還以為能多跟他相處幾天呢,哎。”葉柔兒歎氣,“師父他是用藥的大家,這方子肯定沒問題,段大叔你幫我照著這方子抓些藥回來吧,明天之後我又要呆在府中,哪裏也去不了了。”
段陽點頭,又見她神情落寞,忍了半天最後還是試探的問了一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葉柔兒苦笑,跟喬真不同,段陽在葉柔兒心中是個可以依靠的父輩的角色,所以她也不介意將自己的一些負麵情緒在他麵前表現出來,反正段陽足夠的堅強沉默,既不會被她的情緒影響,也不會將她心事傳出去。
“段大叔其實我很不開心,今天莫名其妙的受了些委屈。”她憋著嘴,抽了抽鼻子,慢慢的將白天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說到最後她跪在李道明李妱華麵前的時候,又忍不住委屈的哭了一鼻子。
段陽沉默的聽完,也沒有發表意見,隻是陪著她坐著,看著她流眼淚。等她的眼淚流的差不多了,段陽才悶聲說了句:“委屈你了。”
葉柔兒搖搖頭,“其實也不算是委屈,大家不都是這樣過的嗎,可能是我特別的嬌氣吧。”
“你不嬌氣。”段陽陳述到,聲音沒什麽起伏,但異常的堅定。
葉柔兒笑了起來,她其實沒指望能從段陽這裏得到安慰,她隻是想找個人傾述一下。
玉容並不適合做傾聽者,如果葉柔兒跟她抱怨,她肯定是阻止她說下去,還會從各個方麵給葉柔兒分析忍辱負重的必要性。那樣的分析太過理性,其實葉柔兒並不缺少理性,所以除了讓葉柔兒心中更為煩悶之外,並不能化解她的任何情緒。
可段陽不同,他雖然沉默,但總能給葉柔兒最大的支持,讓她覺得無論遇到什麽困難,他都在她的身後支撐著,哪怕是做了錯事,也有段陽給她收拾爛攤子,這樣的感覺很好,讓她覺得很安心,很安全。
“等趙家的事了了,你們還是從府裏搬出去吧,應該用不了多久了,再忍忍。”段陽說到,寬厚溫暖的手掌拍了拍葉柔兒的痩削的肩膀。
“又有趙牧的消息了嗎?段大叔,趙家的事最後會變成什麽樣,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你能跟我說說嗎?”
葉柔兒一直在擔心趙家的事,她知道在崔家和李家的聯手打壓下趙家在巒城的勢力已經所剩無幾,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畏縮的趙家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不知道崔光正最後的目的是什麽,是讓趙家家破人亡,還是讓他們傾家蕩產一文不名?
可能是覺得那樣的爭鬥太過殘酷血腥,不是葉柔兒這樣的單純的小女娃應該知道的,所以崔光正與段陽在商議趙家之事的時候一直都是背著葉柔兒的,葉柔兒隻能從旁人的一言半語中推測著趙家的情況,這樣的信息不暢,更讓她心中鬱悶不安。
尤其是今天她幫慕容錦給段陽送了那樣的一封信之後,心裏更是疑慮不斷,為什麽慕容錦也會參與到這件事當中呢?
段陽說慕容錦不簡單,可是葉柔兒看不出,慕容錦不就是一個普通的貴公子嘛,除了長得特別好看,心地特別善良之外,她實在沒看出慕容錦到底哪裏不簡單。
“為什麽公子也會去調查趙牧的下落,段大叔,你說不是你,也不是崔先生托他調查的,那到底是誰托他的?總不會是他自己吧?”
段陽看了她半天,似在斟酌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葉柔兒神情專注認真的看著他,半分不退縮,一副段陽不說她就絕不回去的架勢,段陽想了想,似乎覺得告訴她也無所謂。
“趙家這些年為富不仁作惡一方,早已犯下眾怒,惹上禍事不過是早晚的事,這一次惹到了崔家,隻能說善惡有報,天道輪回,若不是他們家背後有高人在謀劃,恐怕早已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不過即便是他們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因為想要對付趙家的可不隻崔家。”
葉柔兒認真的聽著,眨眨黑亮的大眼睛忍不住插嘴問道:“難道慕容家也想對付趙家?不能吧,趙家就算是再富有,也不過是一介商賈,淮安王府怎麽會把他們放在眼裏!”
段陽臉上閃過一絲諷刺,過了片刻才說道:“這些事本來不應該跟你說,朝堂上的事你也未必能聽懂。但你既然問了,略說一二也無妨。慶國立國之初,本來是重武輕文的,當今幾位王爺也都是隨聖祖一起拚殺過的,但是最近十幾年四野安定,戰亂平息,武將沒有用武之地,朝廷上漸漸便有重文輕武之勢。”
葉柔兒點頭,認真的聽著,和平時期武官的地位下降,文官的地位上升,這事很容易懂。
“文官,以康、宋兩位丞相為首,而武官,則以西王府那位贅婿大將軍為首,近年兩派建成水火,已有不相容之勢。”
西王府贅婿大將軍?聽見這個奇怪的稱呼,葉柔兒好奇的挑了挑眉,她雖然不太懂朝堂上的事,但是這入贅之人能當大將軍,還能成為武官的領袖人物,實在是匪夷所思,她不禁對這位大將軍好奇了起來。
段陽見她一臉的好奇,就將桌上的茶杯拿起起來,擺放在左邊說到:“這是高禦史,兩朝為官,女兒入宮封為湘嬪,權勢極重。趙家之女就是他的小妾,趙牧現今也是被高家保護了起來。”
他又拿起另外一個茶杯,放在了右邊,“這是淮安王,兵馬起家,隻可惜世子早夭,二子戰死,三子無能,孫輩中也沒什麽出眾之才,在武官中的地位也已經日漸式微了。”
葉柔兒的眼光隨著那個茶杯落在了右邊,淮安王原來是武官嗎?可她看慕容錦文質彬彬,並沒習武之人的氣質。
段陽繼續說著,淮安王家中的男丁一個個的不能上戰場,所以在武官中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他們正需要一個機會做一番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就在這時候,文官高禦史這一邊的趙家出了問題,這簡直就是淮安王一派掙功的千載難逢好機會。
葉柔兒瞬間就懂了,這就難怪他們會去查趙牧的下落了,所以慕容錦查趙牧不是受人之托,而是慕容家族的需要。
“那崔先生家是文還是武?”葉柔兒又問道,清河郡崔氏文傳天下,他們應該是文官吧?
段陽敲了敲左邊的那個茶杯,肯定了葉柔兒的猜測,崔家是文官。
葉柔兒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都是文官,那崔家會不會放趙家一碼?”
段陽搖頭,“崔家與趙家是私仇,跟朝堂之爭無關,崔先生遠離朝堂多年,恐怕他並不知道趙家之事已經成為了打壓高禦史,並間接打壓文派的工具。而且崔先生生性耿直,就算他不讚同這種文武之爭,也不會放過趙牧這樣的惡人。“
葉柔兒點點頭,“可是高禦史沒那麽容易放棄趙家的吧?聽說他很寵趙家那個小妾,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讓趙家被打倒啊。”
段陽將兩隻茶杯都翻了過來,斟滿茶水,“這就是朝堂之上的鬥爭了,不是你該關心的,說了你也不懂,而且你擔心也沒用。”
葉柔兒愣愣的看著那兩杯茶,她沒想到一場街頭毆鬥就牽扯出這麽多東西,事情發展到了現在確實不是她能管的了,現在恐怕就是崔光正想要停下來,也沒有那個能力了。
現在真正在催動這事發展的是慕容家,是淮安王府一派。
她心中發悶,又想到了她如今的處境,所以將她們一家保護在慕容府中也是這鬥爭中的一環吧?她還以為她們住在這裏是欠了慕容家的人情,現在看來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如果最後真的能打擊高禦史,那慕容家從這事中得到的好處可比葉柔兒她們一家多的多,說白了,他們這是在互相利用。
互相利用,這個想法剛一出現,就讓葉柔兒的脊背一陣發涼,仿佛一片烏雲立刻籠罩了她的心頭。
她煩躁的撓了撓頭,想要將那些沉重的感覺揮散。
可是既然大家是互相利用,那就平等一點嘛,憑什麽讓她們一家人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可是轉念一想,這麽說也不太公平。
說實在的,比起朝堂之上這種你死我活,動輒滅門的爭鬥,她們在這府中所經曆的勾心鬥角真的算不了什麽,那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隻是受些委屈而已,並沒有生命之虞,慕容家的付出畢竟要多一些,而且他們也確實為葉家人提供了安全的庇佑,這是否認不了的。
這樣想,還能讓她心裏平衡一點。朝堂上慕容家得到了再大的好處又如何,那都跟她們一家人無關,她們是想找個安身之所,好好的過日子而已。
“段大叔我明白了。你說趙家的事快完了,那是不是說慕容家在這場爭鬥中獲勝了?”
段陽挑眉,眼中閃過一絲慧黠的笑意,“你很關係慕容家的勝負嗎?”
葉柔兒尷尬的一頓,忙否認道:“沒有沒有,我隻是希望趙家的事快點結束,然後我們就能從這府裏搬出去,過自己的清淨日子。”
“快了。這事趙家已經無力回天,高禦史也隻能棄卒保帥。”
這對葉柔兒是個好消息,她微微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許多,“段大叔,那樞密處,是文還是武?”葉柔兒問道。
“你猜。”段陽拋給她兩個字,然後便恢複了一貫的沉默。
“我猜應該是武吧,所以公子才把趙牧的消息傳給你的,對嗎?”葉柔兒這樣猜測著,段陽沉默不語,不置可否,隻是看她的眼神透著一股戲謔。
葉柔兒尷尬的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她以前怎麽沒發現段陽八卦呢,比起他現在的戲虐,其實他還是一臉殺氣的看著習慣啊。
不過,他到底是怎麽看出來她喜歡慕容錦的呢?
不過這件事似乎還是有哪裏不太對勁,可是她一時又有點抓不住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隻能呆呆的想了一會,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作罷。
葉柔兒轉移了話題,兩人又聊了一會雇人加工的計劃,中途喬琰也洗漱完畢從房裏走出來加入了討論,葉柔兒還順便提了一下今春天氣幹旱,夏秋有可能會鬧蝗災的事。
“蝗災?”喬琰麵色凝重了起來,“如果鬧蝗災,到時候老百姓臉飯都吃不起了,誰還來買咱們的五香粉啊?不行,這事一定要搞清楚,如果真有蝗災的可能,那現在就要開始想辦法,避免損失了!”
葉柔兒倒沒想到這點,她隻是悲天憫人的害怕蝗災,還沒考慮過自己會在蝗災中受到什麽損失。
“那怎麽辦啊?”聽喬琰分析完,她也有些擔心了,五香粉可是她發家致富的全部指望啊。
“恐怕要加快開鋪子的速度了,馬上把鋪子開到別的州府去,分散生意,這麽大的慶國總不可能每個地方都鬧蝗災。等下崔先生回來了,我們就去跟他說與崔家合作的事吧,事不宜遲。”喬琰慎重道。
“好!”葉柔兒點頭。
不過一直到了府裏下鑰的時間崔光正也沒有回來,喬真困得一直在打哈欠,葉柔兒沒辦法隻好帶著她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