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薄荷

  想到先前洛苑的囑咐, 方星也按照事先的安排回答了:“洛姐的女兒身體不太舒服,洛姐先帶著她回家了。”


  餘年年不太舒服……


  淩嫿想了想,剛才在席間她還表現得很有活力的樣子, 不像是生病了。


  於是淩嫿給洛苑發了條微信, 然而洛苑破天荒地沒有秒回。等淩嫿乘車回了海棠府的住處,微信的提示音才響起來,洛苑說沒事,讓她不用擔心。


  按照洛苑有一說一的性格,她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所以淩嫿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平溪區某小區內。


  小相框的婚紗照擺放在餐桌的台麵上, 其實單憑照片風格便可看出, 那婚紗照已經是經年前的款式, 不再時新了。然因為女主人常常擦拭的緣故, 相框仍然是嶄新的, 連帶著相框裏那一對新人相對的笑靨也如是簇新的。


  可惜,人心卻不如故。


  此時此刻此地, 一張餐桌兩側是一對的男女,一站一坐。比之相片上,容顏固然有所變遷,然而變化更大的卻不是相貌,而是相對的笑顏。


  餘時鴻先出來,家中的外來者後出。歡場的年輕女孩裙衫雖薄, 臉皮卻厚,初時尚以為這是個與正室攤牌的機會, 對上洛苑也沒在怕的,妝容浮豔的臉龐瞬時便張揚了笑出來,“喲, 這位是誰呀?”女孩一偏首,出於慣性又要去挽餘時鴻的手,嗲著聲:“餘總,您介紹介紹唄。”


  然而男人的手臂微側過,年輕女孩的動作這般便撲了個空。她輕哼了聲,然到底避忌著餘時鴻,並不敢明目張膽地甩臉子。


  如對她一舉一動未有分毫察覺般的,洛苑隻閉了眸,出聲平靜而寡淡,“餘時鴻。”


  餘時鴻皺了皺眉心,瞧了眼鬧騰不止的女孩,沉聲多了幾分肅然:“你出去。”


  那年輕女孩似沒料到前一刻在床上能跟自己歡情蜜愛的男人下一刻便能毫不猶豫地翻臉劃清楚河漢界,當即極度不悅地抿了唇,眼珠轉了轉又計上心來般的,再想去挽人的手,動作隻做了一半便被男人厲聲喝止了:“我說的話聽不懂?出去!”


  “……”


  這般,女孩再忿忿,也知這裏不是能任由自己撒野的場合,隻得收了自己的包,臨走前恨恨地剜了洛苑一眼。


  哢噠一聲,門鎖齒合。


  歡場女孩走後,餘時鴻才如脊椎被抽走了大半力氣般的,頹頹然地在女人對麵坐定了。


  兩手交握了,手肘撐在桌麵,也如在撐著整個身體的重量。燈線雪亮,在放置著婚紗照的長桌的兩端,宛如死亡的寂靜在彼此間橫亙著。


  可能過了十幾秒鍾,也可能過了十幾分鍾,在難堪的沉默間,餘時鴻緩緩地開了口,低著頭解釋著:“我這是頭一回……洛苑,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帶我去我才……”


  像是體力欠佳的中學生跑八百米的最後幾米路程,向前邁開的腿宛如灌了鉛,縱然張著口也不能吸入更多的空氣——


  他的解釋便是這樣徒然。


  究竟是做生意的人,餘時鴻也清楚再說下去就是狡辯,索性坦誠地道歉:“對不起,洛苑……”


  “我們離婚吧。”


  在同時,洛苑打斷了他的話。


  難以置信這句話會由她說出般的,怔怔然地,餘時鴻抬起眼來。


  客廳散漫著淡淡的酒氣,她今晚應當是喝了點酒,臉色漲紅著,神情卻是鎮定,並沒有尋常女人撞見丈夫出軌的出離的憤怒與傷心。


  在餘時鴻的視域之內,她一身巴寶莉風衣合身優雅,發是新做過的海浪卷,如隨性般地散落在肩與背,嚴妝在臉,而手落在桌麵,一節腕骨佩戴著小巧精致的女士表。


  目睹丈夫出軌的場合,裝束妝容卻仍是那般嚴謹,仿佛身置談判桌般的。


  從上到下,從頭發絲到鞋尖,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挑不出錯的妥帖。


  到這一刻,到難堪的台麵擺到眼前,如醍醐灌頂般的,洛苑忽然便了然了。


  誠然出軌性質惡劣,但於他們之間,出軌隻能算是一根導.火索而已。


  引燃的是……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婚姻。


  離婚。


  心底醞釀未久的兩個字,說出來卻是水到渠成。


  失望攢夠了,她也該離開了。


  離婚二字如驚雷入耳,望著她,餘時鴻一時失言。短暫的詫異後,他反應過來,眉峰位置蹙起,“洛苑,你不要衝動。”他說:“年年還小,才剛上幼兒園,我們離婚會給她造成不好的影響……年年需要爸爸。”


  “爸爸?”洛苑聞言揚了唇角,像聽到了什麽笑話般的,他輕笑出了聲,“接送她上學的是我,燒飯做菜的是我,出席幼兒園活動的也是我——”


  言及此,她稍有停頓,抬眸去看對麵:“你說的爸爸,是隻出現在戶口本上的那種爸爸嗎?”


  沒有與她對峙,餘時鴻低了低聲,承諾著:“以後我會改的……洛苑。”他說:“我以後會盡量不去應酬,也會去接年年,我……”


  想不出更多的話,他隻能把諾言又重複了一遍:“我會改的,洛苑。”


  “也許吧,”洛苑淡淡地接了。


  這三個字恍若是透露了轉機,餘時鴻不覺抬起視線望向對麵的女人。


  卻見她唇角勾扯了,在下一刻,施施然地,她曼聲地笑著。


  “不過都離婚了,你改不改,跟我又有什麽關係?”


  ……


  臥室內,家庭影院正開著,豬爸爸和豬媽媽正在對小豬佩奇說著什麽,然而卻是無聲的,隻有動畫形象在牆麵徒然地做著動作,為這畫麵平添了一分的詭異。


  陰影灑落,佩奇的抱枕在小女孩的懷裏。


  直到客廳的交談徹底結束,良久,餘年年才放下了抱枕,推開臥室的門,向外走了出去。


  女人坐姿筆直,打扮亦優雅入時,坐定在那幹淨通明的燈下,卻生生被映照出了幾許遊絲般的疲憊。


  “……媽媽。”望著那道身影,餘年年有些怯怯地叫著。


  聞見這一聲,洛苑才偏了頭來,對著女兒笑了笑:“年年。”


  餘年年步伐稍滯,而後朝著洛苑的方向加快腳步,三兩步地到她身邊來了,兩手一伸,餘年年抱住了母親的腰,“媽媽。”


  洛苑五指輕撫過女兒柔順的發絲,輕輕應了,“嗯。”


  停頓幾秒鍾,餘年年小聲地問:“爸爸走了嗎?”


  洛苑又應了聲。


  “那,”在母親的懷抱中,餘年年抬起頭,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珠對著洛苑:“爸爸還會回來嗎?”


  孩子天真,但非無知。童心雖稚,亦與成年人一般無二,可感知這世間盡數的喜怒與哀樂。


  盡管不明白原因,但她能感受到父母間不快的氛圍,也清楚爸爸和媽媽剛才是在吵架。


  不意她會這樣問,洛苑撫著她發頂的動作微微停滯了,然而不過幾秒,她應答了女兒:“爸爸還會回來……爸爸還是年年的爸爸。”頓了頓,洛苑下意識地要說下去:“隻是……”


  餘年年仍仰著臉,追問:“隻是……?”


  洛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輕輕笑了,掩下眼底一層陰翳:“沒有隻是。”


  窩在母親懷裏的小女孩眨眨眼睛,一臉似懂非懂的樣子。


  輕撫著女兒,洛苑全妝過的眉目微斂在明晃燈色裏,如蒙著層薄紗般的陰翳,隱約而不明的。


  隻是……


  他不再是她的丈夫了。


  ……


  小區樓下。


  昏黃的燈拉長人影,將年輕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長。她兩手捧著手機,低著頭神情專注,也不知在發些什麽,隻是片刻不離手。三月底的雲何溫度還是個位數,況且她穿得單單薄薄,晚風一吹,她兩腿便戰戰地抖了起來。


  然而樓道裏忽有腳步聲傳來,自小而到大的,女孩便從屏幕前挪開了視線,見到來人時一喜,有些嗲聲嗲氣的:“餘總,您怎麽才過來呀。”


  她想問的才不是這個。


  她想問的是,他們這個婚,是不是能離得成了?

  畢竟,今晚這一出……應該就是她想辦法傳到平板裏的聊天截圖被她的原配太太給瞧見了。


  平板上雖然登的是餘時鴻的蘋果id,但他並沒有給聊天記錄截圖的習慣——那截圖是她傳上雲端的。


  他們不離婚,她要怎麽上位呢?

  究竟是年輕女孩,縱然一身肉在歡場滾了千萬次沒臉沒皮,對男人終究還是抱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她不明白,不忠於第一個人,勢必也會不忠於第二個人。


  所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走到她身邊來,餘時鴻麵上浮出些陰翳:“……她要離婚。”


  女孩聽了,一時間不由得大喜過望,然而觸及餘時鴻臉色不善,不覺便將喜色收斂了,小心謹慎地問:“餘總……您不想離婚?”


  “怎麽可能離婚,”餘時鴻擺了擺手,麵上是顯見的不耐煩:“她是我孩子的媽媽,在我公司裏還入了股——跟她離婚對我有什麽好處?”


  那歡場女孩聞言不覺失言了。


  她今年二十七歲,在歡場也呆了三四年,在外麵這樣的年紀其實是年輕,但在場子裏,年輕的女孩兒就像三春新開的花兒一樣層出不窮,青春並不是多麽傲人的資本。


  好容易遇見了這男人,他跟她以前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樣,行為舉止並不輕浮,剛開始喊她十多次也沒有跟她上床——到後麵還是她使了心思,讓他喝了點酒,兩個人才發生了關係。後麵再去什麽場合,他也總是帶著她一起。


  所以她才會動了這個心,所以才會使了後麵的計……卻不曾預想,原來對於他的原配,他竟然是這個態度。


  然而說完那番話,餘時鴻也沒覺得分毫不妥,反而轉頭看了那女孩一眼,臉上的不耐更深了一層,“你早點打車回去吧,在這讓我老婆看見了影響不好,錢我現在轉給你。”頓了頓,他說:“以後別來找我了。”


  女孩囁嚅了唇,仍然想要做最後的嚐試,“這麽晚了,我一個人在外麵打車有點害怕……您能不能送我回去?”


  “你會怕?”餘時鴻上下掃了她一眼,語氣淡淡:“你不是喝醉了都敢跟陌生男人回家?”


  他的語氣很淡,幾乎沒有語調的起伏,情緒的不屑卻流瀉在字裏行間,如下一刻便要滿溢而出。


  女孩徹底怔在了原地。


  《帝心》拍攝結束,按照之前洛苑的安排,淩嫿近階段的工作以拍廣告、商演為主,穿插著雜誌拍攝。


  找淩嫿的代言有百來個,經過了篩選和談價,現階段確定下來的有二十餘個,將在接下來兩三個月的時間裏完成合同簽訂和廣告拍攝。


  第一則廣告的拍攝時間定在4月5號,趁著這一段的空檔期,淩嫿回了一趟青州。


  淩教授與周教授白天有課,家中無人,趁著空閑的時間,淩嫿開始著手寫論文的初稿。專心時候時間過得很快,等淩嫿反應過來,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有些無聊,她點開了微信,對著電腦屏幕拍了幾張照片。


  嫿嫿:“【圖片】【圖片】【圖片】”


  ……


  大會議室內,投影顯示著這一季度的presentation,滿屋子密壓壓的坐滿了人。一眼望去,不少的參會者頭發都幸存無幾了,還有極少數的幹脆是全軍覆沒。


  而若走出會議室,走到世人當中去,他們都是人均身價逾十億人民幣的富翁。財富累積到一起超四百億,數額之大,足以讓整個雲何抖上幾抖。


  圍繞著會議最上座的年輕男人。


  燈關了大半,室內是晦暗,流淌在他深刻立體的五官,薄薄的金邊鏡片後,雙眸是如墨潑灑般的沉靜。聽著盛世金融總裁的匯報,他臉容較淡,修長手指擱著一支百利金的鋼筆,氣場冷清簡貴。


  靜能聞針落的空間,然手機在圓形的會議桌上輕響了。


  都是高管,喜怒不形於色是最基本的修養,那一通輕震過後,包括正在做匯報的盛世金融總裁在內,一室的高管均是麵無表情繼續著會議。


  心下卻均有疑惑。


  在會議期間,這位少東家手機應當全是飛行模式。


  然而現在……鈴響了。


  前所未有的情況。


  傅司南微垂了眸,觸及消息橫幅顯示的姓名,唇際輕展,指節微挪著點開。


  嫿嫿:“【圖片】【圖片】【圖片】”


  三張照片裏有論文,也有引用的文獻,全是戲劇文學方麵的,中英文皆有。


  對方正在輸入中…


  嫿嫿:“你在做什麽啊,傅傅”


  嫿嫿:“【有點無聊】”


  薄唇輕扯了,男人指尖編輯消息。


  傅傅:“開會。”


  ……


  他在開會啊。


  舒服地靠在軟沙發上,視線觸及著手機屏上的消息,淩嫿托了托腮。


  那她就不打擾他了。


  然而機身在掌中輕震,他的第二條消息隨其後地發送過來。


  傅傅:“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情節寫得我有點害怕……


  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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