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薄荷
“淩嫿。”
“淩嫿。”
“淩嫿?”
肖意竹叫到第三遍, 淩嫿才如夢初醒地轉過臉來,未加掩飾,表情帶著些怔忡。
肖意竹:“……”
心下好奇, 肖意竹沿著她先前目光望去了, 兩三秒後收回,“笑起來有齙牙。”她口吻篤定:“沒你好看。”
淩嫿:“……”
這一句聲音不大,卻不偏不倚落入了江躍的耳裏,聽見肖意竹這樣說,江躍便不同意了,“你們女人也有點太刻薄了吧。”
肖意竹瞟他, “我刻薄是我刻薄, 不要上升到全體女人, 謝謝。”
江躍:“……”
江躍從善如流:“你也有點太刻薄了吧。”
肖意竹:“你有意見?”
江躍:“……”不敢, 不敢。
江躍想了想, 話鋒一轉散散漫漫的:“雖然好像是有齙牙……不過程小姐人挺不錯,”想一想, 他道:“那時候我跟唯壹超市談代言,我前經紀人想坑我搞了兩套合同,還是程小姐看出來貓膩,特地提醒我了。”
是了,那穿星空裙的女孩便是唯壹程家的女孩兒,也是程一鳴的同胞妹妹, 程一諾。
一鳴驚人,一諾千金。
程家人取名端的是詞約義深, 從給程家兄妹取的這兩個名字便能看出一二。言辭雖簡,寓意卻深而美。
程家不重男輕女,繼承權與股權均是兒女對半分, 程一鳴與程一諾如今都在家族企業裏經營,隻是分管的具體工作不同。
自小鞠養在富貴人家,程一諾性子是活潑外向的,然卻不刁蠻,為人處世亦進退有據,在員工在乙方均落得一聲好口碑。
江躍邊說著,一邊便往那方向望去,而後無意道:“唯壹跟盛世國際合作很多,程家和傅家關係應該不錯。”
關係應該不錯……
淩嫿微抿了抿唇。
肖意竹聽不過去,對著江躍翻了個白眼,趁著淩嫿轉身的工夫。她一把把江躍拉扯過來,也不顧江躍一臉莫名神色,低聲:“盛氣淩人知道嗎?”
江躍一愣:“……知道啊。”
肖意竹輕斥:“知道你還說。”
江躍:“?”
頂著一腦袋問號,江躍撓了撓後腦勺,“盛氣淩人不是個成語嗎?有人不知道嗎?……知道了為什麽就不能說程小姐?”
肖意竹:“……”
肖意竹:“你沒事多上上網,江躍。”
江躍:“?”
“上網對眼睛、頸椎、肩椎、腰椎都不好,我教練說了,沒事盡量不要用電子產品。”對著肖意竹,江躍一臉正經:“小竹,你別覺得年輕就沒關係。我爸爸跟你一樣,這幾年手機不離手,才五十九歲,看起來就跟快六十歲的人一樣了。”
肖意竹:“……”告辭。
肖意竹一偏首,正要去叫淩嫿:“淩……”
人不見了。
……
“這回來明光島,我真是開了眼界。”大廳內,對著傅司南,程一諾侃侃而談,姿態落落大方的:“我記得,北京奧運會那一年我和我哥來這的時候,這裏還像個小漁村。”
程一鳴打斷她,“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明光島是縣級市好吧。”
不說四線五線,明光島好賴也是個小城市。或許曾經不甚發達,但也不至於就真的像程一諾說的那般。
至於說現在,經過了盛世三年大手筆的開發,島上既留存了原汁原味的海島之美,又徹底地融入了現代氣息,造景與風情將自然與人工之美完美地交融,則更是鬼斧神工,神來之筆。
程一諾莞爾,“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嘛,盛世開發前後,這裏發生的變化真的很大,要不是看地圖導航,我都快認不出這裏是我們十年前來過的那個明光島了。”言及此,她抬頭往傅司南方向大大方方地笑:“這都是盛世的功勞。”
這一圈兒的人除了程一諾,旁的都是男人家,聞言便先笑了,借坡上驢認真吹捧:“程小姐說了句大實話。”
“就是,沒有盛世,哪有現在的明光島?”
男人眉目仍淡淡的,程一諾卻頗受用地微微笑了。
卻是這時,方正聽過來耳語了幾句。傅司南稍稍斂眸,轉而向眾人:“我還有點事,先告辭了。”
諸人便少不得是一番客氣。
對著盛世的少東家,也對著盛世身後的整個傅家。
華彩燈落,那道影在璀璨燈下次第遠去,身形斯文,背影挺直宛若林間叢生山青竹。形容舉止舉手投足,是半分的不見紈絝氣。
優雅,精致,紳士,翩翩而且如玉,如中世紀畫卷裏走出的公子。
他是人間芝蘭玉樹。
從酒宴廳的後門走出,沿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向前一直走,不過三五分鍾便是連綿成片的海灘,遍披著淺淡朦朧的銀月淡光,色澤是統一的冷白,宛若是月光下的一片沙海。
酒店毗鄰的這片海灘風光極美,沙粒潔白細膩,因而有“白銀海灘”的美譽。
到海灘前,淩嫿將小黑裙外罩的西裝褪去,一並脫下了與裙相配的細跟鞋,鞋身閃爍著亮片細碎的晶光,blingbling的閃亮。
白沙極致綿軟,踩在足下是與大理石截然不同的觸感。
一邊走,她一邊輕抿了下唇,腦海裏浮現出穿著星空裙的女孩對他笑的樣子。
唯壹跟盛世國際合作很多,程家和傅家關係應該不錯……
這些話像還盤旋在耳邊。
不想看,不想聽,不想想。
自覺不自覺地,淩嫿搖了搖頭,想要把那些令人不快的場景甩出去,繼續向前走去。
明光島位於中國極南方,即使是三月晚間亦無寒意,風拂過麵是溫柔。從晚風裏一步步向海走來,耳邊有浪潮翻滾交錯,拍打在海岸,沉默而且遲緩的,宛如整個世界的心跳——
屏蔽了其餘的喧囂。
離海愈近,愈是能感受海浪的水霧,細膩,朦朧,溫柔。
清風,海浪,與若有若無的,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線花的香味。
所有的感官如同融合而為一體,在靜夜裏宛如化作了一隻蝴蝶,自由自在地穿行遊走在這夜與海的世界。
閉了閉眼再度睜開,觸及明月皎皎高懸在空,是夜清輝普照,華林遍披。
目之所及是月,耳之所聞是海。
夜景很美。
……
輕而有聲的腳步響落在淩空,自夜色默然處,晦暗光影暈染,傅司南一步一步地走出,眉目微收,形容溫雅如玉。
往沙灘方向剛走幾步,在觸及一處時,男人眉間顯然一凜。
細跟鞋子、小西裝外套、手提包。
很明顯,這些東西屬於女人。
幾步之間,幾乎失了方寸。
溫潤容色罕見繃出了戾氣與失措,步伐加緊加快到沙灘,瞥見一幕,他腳步才終於徹底地放緩。
星空海洋,油畫般的濃墨重彩。
其下獨立著纖細的影子。
如穿越了六年的光陰重演,在他麵前。
沉靜的雙眸蟄伏在鏡片後,傅司南視線深深如墨。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薄家附近的觀景湖邊。
站定在平靜如鏡麵的湖水邊,水手服百褶裙,秀發如雲錦鋪了滿背,裙下雙腿細而筆直,顏色白膩而惹目。
雲何的夏,蟬在嘶鳴,夜如濃墨。
他凝著她,而女孩微側首,恰也朝他望過來。
命運的棋子從此落進了圍格內。
顧盼生輝,她的眼睛很美。
這是第一次見她時,他下意識的感覺。
避開視線,垂眸,見她穿著露趾的涼鞋,腳指塗了深紅的顏色,白生生的微微翹著,像玫瑰花色的一柄鉤子。
啪嗒。
他看見她手中拿著薄荷綠的鐵質盒子,打開,拿起一顆糖,嘴唇咬住,繼而望向他:“你也要薄荷糖嗎?”
……
這是他與她的初見。
後來星光湖水與她入畫,畫家筆調極重,在那副畫裏,夜晚的湖如海洋般的夢幻滯重。
在海灘漫步,淩嫿意識放空了,不甚經心地走著,無意轉眸,忽而卻瞥見了角落黑影,猝不及防,腳下恰好被砂石絆住,身體的慣性讓她摔倒了。
好在足下便是沙灘細軟,摔倒也並不怎麽疼。於是她試著站起來——然而左踝骨一陣的抽疼,她立刻又坐了回去。
眉皺起,傅司南快步朝她走去,到她身邊,俯身:“嫿嫿。”
“……”低了眉,想到今晚看到的場景,她沒有理會他。
嫿嫿。
叫得這麽自來熟。
誰知道他是不是經常這樣叫女孩子啊。
叫她叫嫿嫿。
那是不是還經常叫諾諾,菲菲,嬌嬌?
……
她抿了唇。
對她的不理睬沒有覺察,男人隻是繼續地去問,低聲落在耳畔,悅耳沉磁:“能不能走路?”
沒有回答他的話,淩嫿動了動腳踝,傳來撕裂的疼。
於是她有些悶悶地回答他:“我腳崴了。”
都是因為他。
一聲不響站在那裏,嚇了她一跳。
卻是倏而,在視野範圍內,傅司南突然地卸了外套,遞到她手,轉身,下蹲,脊背麵對她,溫聲落下:“上來。”
淩嫿:“……”
他這是……要背她嗎?
那他脫外套幹什麽……她無意掃見自己身上小黑裙:裙子很短,裙幅很寬,雖然有襯裙,可若是被人背起來,大概率就要走光了。
……哦。
因為他這樣的舉動,她不高興的情緒稍微消散了一點點。但還是不怎麽高興,所以她故意對他說些難聽的話:“要不是你突然出現,我根本就不會摔倒。”
傅司南從善如流:“是我的錯。”背對著她,他沉靜眸裏有淺淡意味上浮了:“所以我現在來彌補。”
他說著,轉首看她,瞳孔若墨潑灑的漆黑。聲是溫潤,卻亦擲地有聲:“上來,嫿嫿。”
磨磨唧唧的,磨磨蹭蹭的,她到底還是紮好外套,攀上了他的背,手亦環在了男人脖頸,鬆鬆的。
她沒有談過戀愛,被異性背也是第一次,感覺有些奇異。
被她倚靠著的脊背溫暖而寬闊,透著薄荷葉子的香味,很清新的味道,像是很舒服很有安全感的所在。
被那香氣蠱惑,循著熱源,淩嫿下意識要把下頜擱在男人的寬肩上。
動作到一半,她幡然地醒悟過來:正在背著她的,可能不是一個隻有嫿嫿的男人。
他可能是一個,同時有嫿嫿、諾諾、菲菲、嬌嬌等等的男人。
於是淩嫿把頭抬起來,立刻又開始挑刺。
“你的背是怎麽回事,”淩嫿說:“怎麽這麽硬,我一點都不舒服。”
傅司南:“……”
眼底的意味深了一分,說不出的愉悅。
很明顯,她這是在跟他無理取鬧。
她無理取鬧的樣子……非常可愛。
麵對著背,她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傅司南微彎了唇,“抱歉,我讓你不舒服了,嫿嫿。”
淩嫿:“……”
他良好的認錯態度沒能阻擋她繼續挑三揀四,“你走得太快了,我覺得很顛。”
男人放慢了腳步,她又挑肥揀瘦:“你走得這麽慢,要走到明天才能到酒店吧。”
“……”
可他一點都不生氣,隻是調了步速,不快也不慢的剛剛好。
他不生氣,不止不生氣,甚至脾氣還很好,讓她想發的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明月清輝,落在一雙的人影。
在那重影交疊裏,女孩匍匐在男人脊背,隻看背影仿佛一朵叢生菟絲子,乖巧溫順至極。
稍微走了會兒,橫亙在彼此間的是人聲的沉默,海潮卻熱鬧,如金色.大廳事先和諧演奏的一支交響樂,轟鳴低沉而悅耳。
在男人的背上,淩嫿輕聲地開了口:“你今晚聽程小姐說什麽了?”她頓了頓,像是很隨意地提起:“……聽得那麽高興。”
彎唇,傅司南微垂了眸:“她說明光島變化很大。”微頓,他否認:“我沒有聽得那麽高興。”
真是有問有答了。她想。
然而傅司南又徐徐地開口,宛如在向她解釋著什麽:“程家和盛世有合作關係,程一諾和我沒有私人關係。”
那月亮的光像是帶著溫度,落在臉上微曬的,微熱著臉,淩嫿哦了一聲。
所以……他和程小姐沒有關係。
是她想多了,他沒有諾諾,應該也沒有菲菲和嬌嬌……嗯。
唇角微抿起,她把下頜輕輕擱在他結實脊背。
至此,腳步卻倏而地停下不再前進。幾秒的安靜過後,溫溫淡淡地,傅司南開了腔:
“我想要有關係的人,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兩個回應前文伏筆的地方,一是嬌嬌帶身上的薄荷糖是嫿嫿以前吃過的種類,二是嬌嬌的頭像星空海洋,是畫的他和嫿嫿初見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