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薄荷

  明光島上, 白銀海灘。


  隨著節目的行進,時候已近下午一點,日色若灼, 落在人臉龐曬意隱約。


  站定在二號攤位前, 淩嫿的手輕輕虛撫過雪亮劍身。


  此時在淩嫿的直播間裏,除卻嗑糖的CP粉之外,其餘的彈幕畫風要麽是惋惜,要麽不理解,誠然也有好心鼓勵說著加油的。


  然而,雖然沒有言明, 觀眾心裏其實是已經認定了這一次的第一必然是沈慈了。


  畢竟這時離這一環節結束隻有一刻鍾不到了。


  又畢竟, 現在二號攤位紅線區內觀眾不到百人, 離節目組的要求可謂是遠了去了。


  二號攤位的圍觀遊客裏有個跟著母親的小男孩, 不過五六歲大小, 童顏稚嫩。他瞧見淩嫿持劍姿勢,出言脆生生地問了:“……姐姐, 你是不是要開始表演了?”未及淩嫿回答,小男孩又道:“我看動畫片裏大俠要表演之前,都是這樣摸劍的。”


  淩嫿對他笑了笑,“對的。”


  小男孩一激動,便拍起手來鼓掌,聲音清越, “姐姐加油!”


  二人一問一答,圍觀遊客甲乙丙丁都看在眼裏, 麵麵相覷。


  這是誰,他們基本上都認識的。


  淩嫿,盛世國際未來一年份的形象代言人。


  顏好運氣好資源好, 才出道幾個月,手上一部作品都沒有,卻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在內娛爆紅了。甚至於,因為盛世那則官宣是在全球範圍內的所有廣告屏投放,所以在國際範圍內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漂亮是真漂亮,萬萬人裏挑一的那種漂亮。


  至於說業務能力……誰知道。


  畢竟,長得漂亮往那兒一站就是賞心悅目,當個花瓶都討人喜歡。在這個看臉的世界,業務能力沒有那麽重要。


  遊客這般想著,卻不約而同對小男孩所言的表演有些感興趣。


  怎麽看……美人跟刀劍都不是很搭配啊。


  然而下一時,卻見那女孩左手執了劍,橫陳在了眼前,如雪明亮的刃倒映她一節的眉眼。


  那一雙善睞明眸,在劍刃當前流波。


  徐徐,她將劍轉至背,足步如踩點,初時姿態是柔軟而散漫的。


  看到這開始一幕,現場眾人互看兩眼,相對無聲,內心卻均是搖了搖頭。


  這小姑娘,就這麽個表演法兒?

  刀劍無眼不假,可既然是來舞刀弄槍的,總得有個練家子的樣子才好。


  玩這三腳貓的工夫,是在糊弄誰呢?


  ……


  然而便在這時間,她手中的劍已由左轉至了右。


  那劍鋒如有形,淩嫿能感覺到,在自己揮劍的同時,那冷硬鋒刃也在自己身側形成了銳利的風。


  小學到初中,淩嫿跟著王修月學過幾年的舞蹈。


  王修月曾經對她說過,刀劍是世間至剛,舞蹈是世間至柔,而漢唐時盛行一時的劍舞卻將二者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以劍消解了舞的柔軟,以舞衝淡了劍的冷硬,這便是劍舞。


  夫唯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眾人本來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在旁,卻忽見得那一柄肩在人手,自左轉到了右,動作也跟著由慢轉到了快,而劍刃在迅疾翻轉的動作中逐漸再難得窺見真容,讓人隻覺是眼花繚亂。


  卻也如閃電猝然劃破了墨夜,刹那間刺目光明。


  舞蹈是四肢協調的有氧運動。因而,在手上動作漸快的同時,她腳步也漸快,極富節奏感,形同是踩在明朗鼓點般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來回輪轉,足步錯落雜遝。


  這是在炫技。


  然而莫說是劍舞,現場的遊客裏,不少人甚至連中國古典舞都未曾接觸過,更不必提這樣炫技的劍舞了。


  但是,眾人雖不知名目,卻也漸漸從瞠目結舌的狀態中回過神兒來了。


  她這是……在跳舞。


  是在拿劍跳舞。


  舞蹈是何其直觀的表演形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比之先前沈慈在二號攤位時學術化的講解,這樣的形式委實是過於震撼了。


  同一時刻,三號攤位的顏妍正在統計售出商品與賬目,再一抬頭,卻驚覺攤位前的顧客已經全部走空了。


  顏妍選的是“繞梁三日”,也就是古琴,難賣的程度與沈慈的那些刀劍不相上下。攤位前原本人數就不多,此時更是一個都不剩了。


  下意識地,顏妍再一瞧身邊,見陳留他們攤位前的遊客也是如此,從三號到四號的遊客均聚集在一起,逐漸往左側二號攤位的方向走去。


  攤位跟前,兩個女孩兒隨意鬆散的交談聲便驀然地落入了顏妍的耳。


  “那邊怎麽那麽多人啊?”


  “……好像是在跳舞?”


  “跳舞?”聽到的那個明顯被勾起了興趣:“是那個淩嫿嗎?”


  “對的,之前我看了她那個化妝品的廣告,裏麵就是在跳舞吧……我還以為是特效呢,原來她真的會啊。”


  “那我們過去看看?”


  “……”


  ……跳舞?

  顏妍聽著,頭頂便不覺湧現出了幾個大大的問號。


  淩嫿不是被換到沈慈的那個攤位去了嗎?


  沈慈那個攤位不全是明光島出品的刀劍嗎??

  她怎麽跳???

  “啊,淩嫿那裏都是刀劍,也不知道她怎麽跳舞的。”


  “嗯嗯。”顏妍聽著,下意地附和了,意識到什麽,抬眼,果然便見肖意竹長身長腿地站在眼前,一邊還懶洋洋地抬手打了個哈欠,又看向她:“顏小妍,我們也去康康?”


  顏妍剛想要拒絕,然而眸光無意一掃,另外半邊三個攤位全空了。


  肖意竹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意會地道:“團長和江躍已經先過去看熱鬧了。”


  顏妍:“……”


  顏妍與肖意竹對視一眼。


  康康就康康。


  與此同時,淩嫿所在的二號攤位前,人群愈發擁擠起來,呈地鐵主幹線早高峰之勢。


  遊客幾乎均是從別的攤位過來的,起初大抵是出於從眾心理,看到眾人圍在二號攤位前,於是也跟過來想看看二號攤位發生了什麽,讓這麽多人聚集在這裏一動不動。


  難不成是天降人民幣了?


  ……


  而後過來一看。哦,原來不是天降人民幣啊。


  是刀劍美人,疾如旋風。


  令人甫一觸及,便不願再離開。


  被她握在手的刀劍靈巧如筆,而空氣宛若是透明宣紙鋪天蓋地,任她纖手捉住劍柄,也如揮動粗筆狼毫,盡情揮灑草書落墨,大筆如椽,瀟灑而落拓。


  宛如張旭在世間再現,她用手中的劍為筆,寫下一帖《蘭亭集序》。


  那是獨屬於劍的舞蹈。


  最後一次手腕翻動,驟停。


  刺劍而出,動作定格。


  不曾有半分拖泥帶水,是幹淨利落至極。


  至此時,日色落在她束了馬尾後的臉頰,明媚如新開輕展三兩瓣的山茶,晨露沾染。漂亮而富有神采是一雙眼,若直射燈照耀櫥窗寶石,璀璨而熠熠。


  顏妍與肖意竹來得晚,才剛擠到攤位的前排去,不過堪堪的三五秒,便目睹了這支舞到了ending。


  是最後的三五秒,卻也是最有力、最震撼、也最富有衝擊力的那三五秒。


  二人不覺的怔住。


  直播間是彈幕超負荷爆炸,無一例外全是土撥鼠尖叫。


  然而卻整整有兩秒鍾,白銀沙灘上人群密壓,卻雅雀無聲,還是小男孩一聲清亮童音如針刺般紮破了寂靜,“姐姐好厲害!”


  他顯然是被表演帶動了情緒,一張圓圓的臉蛋漲紅了,手拍得很響。也是這一聲之後,肖意竹與顏妍對視了眼,拍起手掌,其餘眾人亦終於如夢初醒般跟著一道鼓起掌來。


  掌聲雷動,喝彩聲此起彼伏。


  對著觀眾,淩嫿鞠了一躬。


  歡聲圍繞的攤位後,傅司南站定在一隅,凝定在眾人中央的那道纖細的影,男人眸色無聲而漸深。


  那站在人群裏光彩奪目的人,是他的嫿嫿。


  他心愛的女人。


  隔了六年,卻在此刻,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仍然跳舞,他仍然愛慕。


  ……


  掌聲逐漸削弱,人群中矮小身形躍然而出,便是先前帶頭的小男孩,他走到淩嫿跟前,手捏了四張一百元的粉色紙鈔,望著她有些怯生生地道:“我媽媽說……我可以買一套。”


  像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屬實般的,說完,小男孩還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那年輕的媽媽不語,隻是微笑頷首,於是小男孩把錢交給了淩嫿。


  淩嫿對他道了謝。


  此時其餘攤位已無人,200名遊客兼4個固定MC都圍在了二號攤位,是以小男孩的舉動也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眾人眼中。


  眾人:“……”


  是哦。


  愛她,就為她氪金啊!

  眾遊客遂紛紛自掏腰包。


  其實於一般人而言,刀劍不過是冷冰器物,並無太多的吸引力,然而那支舞蹈卻賜予了它火焰般的新生命,令人為之折服。燃燒了自己,也感染了他人——


  或許這就是藝術至高無上的魅力。


  這般,現場如雲的遊客在最後三分鍾內完成付費,與其說是為了懸掛在攤位上的一把把刀劍,倒不如說是為那支大氣磅礴的舞蹈做應援……或者說打賞?


  男女老少,舞台的魅力跨越了全部界限。


  圈粉就在一瞬間。


  三分鍾後,時間已盡,比賽終止。


  至此時,全場200整的遊客全都在二號攤位的紅線區內……算上4個固定MC就是204個。


  與此同時,二號攤位累計銷售出明光島出品刀劍共計110把,銷售額逾四萬,再度回到銷售額排行榜第一,遙遙領先一號攤位一萬餘元。


  這也就意味著,不論是按銷售額,還是按公平競賽委員會的規則,淩嫿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不能更完美,這是教科書式的反敗為勝。


  逆風翻盤!


  ……


  這般,前兩個環節展現了明光島傳統工藝,接下來的環節相對而言節奏就輕鬆了許多。六位嘉賓分別去體驗島上特色旅遊項目打卡,通過打卡積累積分,算是變相的比賽,隻是比之前兩項節奏要慢上很多,娛樂性和觀賞性也更強。


  一張一弛。


  嘉賓所體驗的包括出海、浮潛、拖釣等一係列傳統項目;誠然因為背靠盛世,島上的資金流充足,是而也開辟出了不少高投資高科技的景點供遊客觀光。比如說亞洲最大的全息5D餐廳,最貴豪車展廳等等。


  理所當然,最後的第一名花落在淩嫿。


  節目結束,而晚間,便在嘉賓下榻的盛世酒店一層,盛世國際特設了晚宴,宴請本期節目包括工作人員在內的所有人。


  在那之前,節目組各位嘉賓先行回了酒店暫事休息。


  比賽結束,淩嫿本來是想要找人的,但《今生第一次》的四個MC都很熱情地圍了上來。這四人當中,江躍是個話嘮,開口能說三分鍾不帶停的,而陳留與淩嫿同樣就讀於雲戲,是師兄妹的關係,也寒暄了幾句。又因團隊裏的兩個女孩房間與淩嫿在同一層,順理成章的,三個人一同回了酒店。


  回到房間,淩嫿:“……”


  結果就是,一連串的打岔導致她沒能去找想找的人。


  明明一個月沒見了,下次再見,又不知道會是在哪一天。


  對她而言,和他相見的機會很稀缺。


  而……物以稀為貴。


  正這樣想著,手機卻從包裏傳來窒悶的鈴聲。


  猜測到某種可能性,她連忙去拿,動作有些倉促,不當心沒拿穩,手機便落在了地板軟毯上。


  淩嫿又彎腰把手機撿起來,亮著光的屏幕上有來電提示躍動著。


  王修月老師。


  某種可能性落了空,心跳也從胸腔落下去半寸,她按下了接聽鍵:“老師。”


  “嫿嫿,”電話那頭,王修月語調溫柔和藹,卻也敏銳地在瞬間覺察出了什麽,王修月徐徐地問:“接到老師的電話,不高興嗎?”


  淩嫿否認了:“……沒有的,老師。”


  王修月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隻是溫溫地開口:“今天我上網看到你參加的節目,你跳舞的水平沒有減退。”停頓半秒,她複道:“隻是跳舞前,你又去握別人的手了。”


  聽明白了老師是什麽意思,淩嫿有些不好意思。


  最開始跟老師學習劍舞的時候,她才讀小學二年級,一支普通長度的鐵劍有半千克乃至更重,對小孩子而言算是比較重的,況且跳舞時還要揮劍——把持不住重量,最初她不時會受傷,而後產生了抵觸心理,然而越是抵觸越是傷得頻繁,所以後來,她就不是太願意碰劍了。


  那個時候,是老師跟她說的,每次練舞前可以先跟人握手,把劍當成人的手,先克服自己的恐懼,再去練習技術。


  今天也是一樣。


  宛如掌心還殘存著肌膚相親的灼熱,他的手質感幹燥,比她要大上一圈,指節長而繃緊力量。


  握在她手,讓她安心。


  ……


  卻是溫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電話那頭,王修月問:“所以……他是我們嫿嫿喜歡的人嗎?”


  淩嫿:“……”


  溫度陡升。


  如同灑落光澤時也灑落了溫度,室內燈照落在人的臉頰,如溫和卻也微熱的。


  淩嫿入小學後不久便在王修月處學習跳舞,彼時淩教授與周教授還處於動輒出差的狀態,是以,她相當於是半寄住在王修月家中。在那時,王修月夫妻幾同於淩嫿的半個監護人。


  到高中後,隨著淩嫿父母退居二線,淩嫿的半寄住生涯才算是徹底結束。


  但因這一段時光,淩嫿對王修月夫妻都有著親人的信賴,遇事常常溝通,彼此說話也並不拘束。


  譬如此刻。


  默半秒,淩嫿輕聲地應了。


  “是的。”


  沒有否認。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嫿嫿追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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