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薄荷

  潮退潮起, 新聞一波接一波。


  理所當然的,林煙雲的《寒蟬》未上映便撲了。


  誠然,除了林煙雲的粉和林煙雲本人外, nobody cares。


  為了挽尊, 林煙雲家幾家大粉便早在電影上映一周前包了整場,又在超話廣場暗戳戳diss盛世影視看人下菜碟,當年《準噶爾遊記》摘了金鯉獎便增加排片延長檔期,現在就落井下石全麵取消排片,嘴臉醜惡。


  然此言此語被真·路人鎖定,轉發微博和各路論壇便是一通群嘲。


  “不取消排片怎麽辦, 為愛發電嗎哈哈, 到時候虧了錢nili姐姐給?”


  “wtmxs, 真當全世界皆寧媽呢, lyy家裏的問題怎麽怪到影院頭上了?盛世影視實冤”


  “閹姐姐們請知悉, 這不叫落井下石,這叫及時止損。”


  “……”


  另一方麵, 便在“尋找桂冠女神”頒獎的當晚,盛世國際的代言費就打到了美成的名頭。不到兩天,這筆錢便經美成分成過後轉到了淩嫿的賬目,到賬,洛苑喊她核對,淩嫿點開了網上銀行。


  觸及數字, 她微怔。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疑心自己輸錯,於是她又倒過來數了一遍。


  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八位數,

  一個億。


  洛苑又給她發了張照片,儼然是那天頒獎舞台的鑽石王冠。


  水滴型香檳鑽,細鑽鑲嵌如同星屑, 流光溢彩。


  洛苑:“這個也是。”


  洛苑:“現在存在公司保險櫃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來拿一下,或者我給你送到海棠苑也行。”


  對方正在輸入中…


  洛苑:“盛世沒說價格,蔣董找評估師看過,至少五千萬。”


  洛苑:“……”


  淩嫿:“……”


  加上先前在貓裏鬥平台直播的收入、“再遇”和盛世國際的代言費,現在淩嫿的賬目已經頗豐。


  錢太多了也不怎麽能用得掉,因此淩嫿準備捐出一部分。她跟洛苑說了,洛苑雖有些微詫異,卻也沒有阻止,隻是給她提供了一些相熟的慈善基金會聯係人。


  另外想起周教授先前打電話時提起過,爺爺過年時中了風,現在雖然恢複過來,但腿腳卻不如先前便利了,為方便照顧,家裏準備在自家小區或者附近的低層再買一套房,淩嫿便在自家所在小區附近買了一棟獨棟小別墅,而後打了周教授的電話。


  周教授大抵是在有事情,手機沒信號。於是淩嫿轉而又去打淩教授的電話。


  福安大學某教學樓休息室。


  “前陣子不是他爸生日嗎?我兒子就用工作一年的積蓄給他爸買了一輛奧迪A8……”


  “哎呀哎呀,那您兒子可真是有出息了。不像我閨女,從東京大學博士畢業,這回來工作都三年了,也才攢了福安市一套房子首付錢呢,嗬嗬。”


  “您真是謙虛了,奧迪A8算什麽啊,哪有一套房子首付實在。”


  “陸老師,咱們彼此彼此啦……”


  這二位正在商業互吹,忽而一陣鈴響,鈴聲來自另一隅淩教授的手邊。


  原正專注瀏覽著學生論文的淩教授低了眉,見來電提示,天生一副嚴肅眉目便不覺鬆弛了幾分,繼而按下接聽。


  淩嫿便把來意跟淩教授說了。


  然而淩教授聞言便拒絕:“你工資留著自己花,房子我來買。”


  那邊淩嫿停了停,而後道:“我已經買好了,爸爸。”


  淩教授:“……”


  淩嫿:“我把你電話給開發商了,他待會應該就會給你打電話。”


  淩教授:“……”


  淩教授唇角抽搐,父女二人又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那邊先前商業互吹的二人一直在暗戳戳聽著,此時對視了眼,當中一人便轉了頭,若無其事地問:“淩教授,孩子打的電話啊?”


  這二位剛入職福安大學不久,職稱是副高,跟淩教授並不很熟,隻知道淩教授夫妻均是學術大拿,隨隨便便的一點邊角料科研成果都足夠他們放學曆背景上吹一輩子。


  對淩教授與周教授的家庭自然也接近於一無所知。


  淩教授嗯了一聲,態度幾分嚴肅的:“她沒跟我商量,一個人隨便就全款買了別墅。”


  二人:“……?”


  一個人,隨便就,全款,買了……別墅?

  這是隨便的事情嗎???


  然而掛斷電話的不多時,鈴聲複又響起,淩教授初時以為是女兒又來了電話。然觸及那來電提示,卻是稍怔了怔。


  繼而從大休息室走出。


  這時那二位新入職的副教授對視一眼,八卦之心驟起。


  淩教授看著也不過五旬上下的年紀,這樣算來,女兒應當也才二十來歲。二十來歲的女孩兒拿什麽全款買別墅啊?

  若說是拿父母的錢——那淩教授總沒有不知情的道理,更不該是剛才那樣的反應。


  這般想著,其中一位便若無意般地挪了挪座兒,轉向角落餘下一位安靜備課的老教授,“郝教授,淩教授家的女兒是做什麽工作的?”


  那郝教授聞言抬頭,淡之又淡地瞟了對方一眼,幾秒鍾才開口:“盛世國際代言人知不知道?”


  這猝然間話題一轉,那位副教還沒反應過來,有些雲裏霧裏的,“知道啊……叫淩……”


  言及此卻是一頓。神識回籠,她心中是驚詫。驚詫過後,她又轉而去瞧先前一道商業互吹的另一位副教,對方顯然也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時麵麵相覷。


  ……不是吧。


  郝教授嗯了一聲,“淩教授家的女兒就是做這個工作的。”


  二人:“……”


  ……


  休息室外走廊。


  至一僻靜處,淩教授按下接聽鍵,聲音比之平時更為嚴肅與正式。


  “將軍。”


  當晚,淩嫿家中。


  六點餘,正是飯點時候。圓桌上滿當當是一桌的菜,大葷大素分別八樣,全都是硬菜,擺盤也漂亮。


  很顯然,當晚是有客人要來。


  抽油煙機轟隆,最後一聲止息時,門鈴也恰到好時地響起。


  淩教授與周教授對望一眼,頷首,淩教授解下圍裙,夫妻二人一起走到門邊。


  開門,外頭站著二人,一老一少,均站得筆直如鬆,戎裝在身一絲不苟。


  老的那一位約八十餘歲,隻是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顯然仍耳聰目明。


  淩教授、周教授:“將軍。”“薄將軍。”


  老人微點了頭,未進門先問了:“嫿嫿還在雲何?”


  周教授笑一笑,“嫿嫿人在雲何,現在在劇組裏拍戲。”


  他便未再說什麽,隻是在玄關處換過鞋,入廳,幾人坐定,老人卻未動筷,隻是眉目忽而偏向二人,“真的不考慮回中科院了?”


  一時皆是沉默。


  周教授未言,隻是默默地低了頭。然指間卻忽而被人交扣——是淩教授將她的手扣在了手中,淩教授人卻仍是對著主位,開口認真:“是,將軍。”


  大約是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老人輕歎了口氣,“其實……當年的事情並不是你們的錯,你們也不必過分自責。”微微停頓,他道:“正好這兩天我有事要回雲何,順便去看一看嫿嫿吧。”


  兩天後,雲何影視城。


  才剛下戲,項馥邀淩嫿與薑知曉一起去醫美會所,淩嫿因有事婉拒了。


  起因是淩教授與周教授的舊交,薄正華薄上將軍一家。


  說起來,以淩嫿父母親的職業,原本是跟薄將軍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隻是薄將軍的長子也是做醫藥科研,此前與淩教授、周教授曾在數個項目中有過合作,與淩教授更是頗投緣,一來二去雙方便熟悉了。後又將二位教授引薦給了薄將軍,薄將軍素日裏又是個最賞識才華的,兩家如此便結交起來。


  甚至於,六年前,2012年的夏季,在淩嫿父母出差在外執行公務時分,淩嫿還曾在薄家短住過一段時間。


  ……


  為國戎馬半生,薄將軍已漸近耄耋,這幾年在東南省定居療養。


  此次回雲何,還是因為曾孫滿了周歲,要辦周歲宴,薄將軍要做曾祖。


  原本這樣的場合,淩嫿的父母也是要出席的。淩教授有博士生要帶,周教授另有教學任務在身,且爺爺仍需照顧,是以,二位教授便托了淩嫿前去。


  宴席地點在鹿鳴苑,雲何著名的、非富即貴的別墅區。


  當中最為人周知的,便是盛世傅家。


  傅家老宅也落座於此。


  晚七點,薄家。


  並非西式的別墅,薄家的裝修偏向於蘇氏園林風格,進次影壁先後分明,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一樣不少。移步而換景,園林風景均打造得精致而秀麗。


  庭院養了一池的荷與錦鯉,在這時節已經徹底枯黃而萎敗,晚風凜冽。沿路筆直走來,柔和路燈照耀,不時可見躺中一尾淺紅遊弋,而後又藏匿進荷葉的底端——那便是豢養在這池水裏的魚兒了。


  因是較為私人場合的宴席,來的人並不很多。不過才堪堪地坐了四五桌人,淩嫿來時,座位尚不滿三成。


  她人甫至,便有家傭極通眼色地上前寬了外罩大衣,有著中山裝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上前,對她客客氣氣地一笑,“淩小姐,將軍在二樓等您。”


  言罷,管家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引著淩嫿上了樓。


  雖然淩教授與周教授確實說過,她在薄家短住過一小段時間——那是六年以前,她中考剛結束時的事情。但因為那一次的車禍,這部分的記憶也隨之殘缺了,淩嫿並不記得有這回事。


  於她而言,這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上二樓,穿行曲折木質廊道至尾端房間,管家停步,向淩嫿頷首示意。


  淩嫿微頷首,抬手將門輕扣。


  ……


  與此同時,薄家書房內。


  聲如洪鍾,薄將軍的聲音是不怒自威的,“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回應他的聲則略顯輕浮,甚至有些吊兒郎當的,“也沒什麽特別的打算……就,走一步看一步唄。”


  薄將軍聲線下沉,隱約已滲出些微薄怒來,“‘走一步看一步’?”


  “是哦,爺爺。”


  “那就回國,跟著你大哥後麵好好學兩年。”


  “不了不了,我現在一個人在外麵挺好的。再說了,大哥孩子還在叼奶瓶呢,他哪兒有工夫管教我哪。爺爺,您就在家安分幫大哥大嫂帶著曾孫不成嗎?”


  正說話的這一位便是薄家孫輩當中最小的一位,薄少言。


  在薄家,薄少言是極特殊的存在。


  薄上將軍珠玉在前,薄家各個子弟皆是人中龍鳳,叫人讚歎家教家風之優良。


  放眼薄家親族,直係也好支係也罷,到了近三十歲的年紀、卻既沒成家也未立業的,薄少言是頭一個。


  這些年,薄少言扛著單反跑遍了全球五大洋七大洲,亦拍了不少獲獎照片出來,在圈子裏算嶄露頭角的新晉明星攝影師。


  然,於薄將軍也好,於整個薄家也罷,這都不是份正經工作。


  若說美中不足,那麽,薄少言便是薄家的這個不足。


  外人每每言及薄家這一位,不免便替人惋惜。


  不過於薄少言,無論是薄將軍還是薄二少,態度上都要格外寬縱一些。


  原因無他。


  隻因為薄少言的母親……


  在薄少言出生時便因難產而亡。


  因著這般原因,對著薄少言,薄將軍多少總是不忍。


  此時薄將軍端坐在位,紅木長桌上置著筆墨紙硯,牆上懸大幅麵的隸書,寫著“靜水流深”四字,端莊而雅正,有大家風氣,正是薄將軍親筆。


  這屋內格局開闊,陳設古樸,亦透著主人審美格調。


  薄將軍坐著,薄少言便站著,隻是站姿亦是疏朗,不甚端正,卻也有股子旁逸斜出的風流——觸及那站姿,薄將軍眼底不滿便又深一層。


  薄少言身形頎長偏瘦,生著涼薄形容,眼睛狹長略帶吊梢,與人說話時唇角如勾扯了弧度,如是在笑,往細了探卻沒半分笑意,隻浮動著隱約譏誚。


  “……”大約是當真是有些動怒,薄將軍聲音更沉,口風利落:“那回來把家成了。都二十八了,還在外頭晃蕩成什麽樣子。”


  薄少言便勾唇笑:“我這不是沒遇上心儀的姑娘嗎?”頓了頓,他眯了眸:“等我遇上心儀的姑娘家,準保給您當天閃婚三年抱倆。”


  薄將軍還要說什麽,適時門響,他便想起還有其他事情。當下手一擺,表情是既無言又無奈,薄少言一笑,也不急,仍是那副鬆鬆垮垮的樣子,“爺爺,我這回給您帶了45年的木桐幹紅,您得了空得好好嚐嚐。”


  小恩小惠,小孩子手段。薄將軍才懶得搭理他這一套。


  薄少言扯扯笑,不甚以為意的,兩隻手插進褲兜轉身便要走了。


  嗬。


  反正他再怎麽立業,都比不上他那個處處都無懈可擊的哥哥。讓他回來跟著他立業,他圖什麽?圖哪裏都不如他嗎?


  至於說……成家。


  讓他薄少言動心的女人,現在怕是還沒出生呢。


  ……


  這般想著,薄少言到門邊上,點了支煙,待青煙嫋嫋地升騰,他將打火機放回兜,這才不疾不徐地用空著的那隻手去開門。


  輕微的哢噠聲,是齒合放開了齒輪。


  光線湧入,而煙霧若雲翳輕覆,在門打開的頃刻間,光與暗一同地灑落。


  落在來人臉容。


  散散漫漫,亦是極度不經心地,薄少言隨意往人身上一瞥。


  隻在登時,手夾煙的動作便是停頓了。


  卷發流麗散落,在鬢邊用長發卡別起,因而入眼便是整張姣好精致容顏。


  膚是冷調的白,唇點絳紅,是山茶花般淺濃相宜的顏色。細眉輕描若遠山,鬢雲欲度香腮雪,淡妝亦是出塵美麗。


  單論五官,她已經是萬萬人當中的第一。


  但那尚還不是她最漂亮的地方。


  不覺的,薄少言凝著女孩子一雙的明眸。


  璀璨生動,是最最畫龍點睛的一筆。


  這一眼是一眼,也不止一眼。


  起碼,在女孩子擦肩而過後的數秒,夾著那支煙,薄少言仍不禁地出神。


  淩嫿腳步不停,直接走到了薄將軍身前。


  此刻對著淩嫿,薄將軍便徑直換了張臉兒來,是十足和藹的長輩架勢。一句一句地問了,無非是尋常長輩問晚輩的問題,工作適不適應、遇到了哪些困難之類的。


  隻是末了,卻如不經心般的,薄將軍一筆帶過地提起了,“……我聽淩肅說,你已經不用看心理醫生了?”


  淩嫿低了低眸,“對的,爺爺。”


  的確,去年冬天已經是最後一次。


  延續了六年的失眠與焦慮劃上重點,溫晴說,她基本算作是康複了。


  學者為求嚴謹,政客為求穩妥,一句話是不會說死的。


  所以溫晴說的是,基本。


  但也符合實際,畢竟到現在,她已經很少很少夢見那次車禍的場景了。


  薄將軍眉目便舒展,欲再說些什麽,然餘光觸及角落裏身影,濃眉登時橫豎,“你怎麽又來了?”又道:“我正在跟小淩姑娘說話,這兒沒你的事。”


  先前那支煙早被丟到了邊上,薄少言抬腿走來,扯唇笑笑,“我來旁聽唄,爺爺。”


  薄少言說著,眉目一偏,瞧向淩嫿,似笑非笑的,“行不行……小姑娘?”


  薄將軍是最厭惡他這股子輕浮浪子氣的,聞言當即皺了眉,到底也沒說什麽。


  這還當著人家的麵兒呢,總不能表現得對自家孫子過分嫌棄。


  沒有回答薄少言,淩嫿微低了眼瞼,對著薄將軍的方向示意,“爺爺,你們慢聊,我先下去了。”


  也是生怕自家這能鬧騰的小孫子再整出什麽幺蛾子,是以,此言一出,薄將軍便點了頭,放人走了。


  等那齒合齒輪聲碰上,薄少言便有意問了薄將軍:“爺爺,剛才那誰?”


  因薄少言自大學以來便常年在五湖四海浪跡,堪堪回國內不過半天,因而並不知淩嫿的姓名。


  “淩肅的女兒,”想來他也不知道淩肅是誰,薄將軍便一並解釋了:“……淩肅是以前跟你大伯一起共事過的同事。”


  薄少言靜靜聽了,忽而笑:“有點兒意思。爺爺,”薄少言看向薄將軍,半玩笑半認真:“您不是急著讓我成家嗎,給我介紹介紹唄?”


  薄將軍偏首看他一眼,不冷不熱地,忽然:“你也配?”


  薄少言:“……”


  薄家老宅是中式裝修,台階與台階之間有一定高度。淩嫿今天穿的是帶著些跟的短靴,下樓時便不免凝神貫注在足下台階,小心謹慎地下樓。


  視域由高而至低,皮鞋鋥亮反射光澤便落入了眼簾,西褲包裹兩條筆直長腿,是徑自站定在原地的男人。


  有意或者無意,淩嫿抬眸。


  燈耀明照之下,衣香鬢影之中,站定他身形挺直如山青竹般的。


  那般漂亮幹淨,獨立在華彩如星屑的明光裏,他像是一場夢境。


  一場……


  她的夢境。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回到家已經是九點,稍微修完文已經是十點半。可憐的咕咕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寫著蘇爽甜文,能飲一卑無。


  薄是男二,下章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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