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薄荷
見了來人, 林煙雲一時是驚訝勝過了驚喜，情緒的激變令她甚至忘記了掐斷電話，卻喃喃著叫了人, “……傅先生。”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不是應該在雲何嗎？
畢竟, 今晚是盛世國際的集團年會。
又畢竟……
他甚至才給別人頒過獎。
適才林煙雲看見那一幕，不過堪堪的幾分鍾，便從林父處得知林母被控製住，故而是心亂如麻。此時情緒稍微鎮定些許，憶及先前景象，喉頭便不覺的湧了些酸意上來。
這個獎項……
原本就該是她的。
如果不是那些蠢貨粉絲在中間挑撥生事, 招惹了周毓棠跳了這趟渾水……這個獎項原本就該是她的。
站在台上, 由他親手戴上桂冠的人……也該是她。
無聲而又無息, 林煙雲卻近似要將滿口銀牙咬碎。
她卻仿佛忘了, 最開始時, 授意營銷號帶節奏的人是誰。
挑撥生事的始作俑者，並非她的粉絲。
而是她們願意盲聽盲信的偶像——林煙雲本人。
傅司南走到這一側, 方正聽亦在其後。除卻方正聽外，後頭還隨了兩個中年男人，一瘦一胖，同是正裝謹然，頭發盡數往後梳，裝束打扮同是一絲不苟, 氣質卻截然不同。
瘦的精幹，是盛世法務團隊裏經濟案的大狀, 姓鍾，外界尊一句鍾大狀。
身材略發福的那位氣質卻顯得幾分委瑣，眉梢眼角卻透著股子過分精明的意味, 有些賊眉鼠眼。
這便是明光島項目的財務副總，也是舉報了孟嫣經濟犯罪的所謂功臣。
經過林煙雲身邊，傅司南未曾看她，隻是淡然地朝公安局數十層台階之下聚集的人群掃了一眼，視線是過分沉靜至於寡淡，深而不可至底。
至此時，觸及來人，孟嫣的妹妹及其他親屬便徑直地怔住。
誠然，彼此都是至親，孟嫣往日素日作風如何，在這件事情上究竟是否被冤枉——他們合該是有數，且多多少少都參與了一些。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若孟嫣當真在公安麵前開了口，他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來公安這裏鬧，固然也因為彼此是利益相關，而非是為了所謂的骨肉親情。
之所以來這裏堆著鬧，隻是寄希望於借媒體向政府施壓，先將孟嫣取保候審出來。之後再做打算。
關於這些，林煙雲自然是不知的。
……
然而卻不曾想，這麽一鬧，沒撈出孟嫣，卻先引得盛世國際派人過來了。
盛世少東家。
也是眾所周知的、如今實質上的、盛世的主事人。
不過差了一個虛名。
眾人：“……”
世人口口相傳，說傅家公子是人間芝蘭玉樹，是翩翩君子，也是溫潤如玉如此那般。
傳聞便親見，傳言似也所言非虛。
隻是——
當他走來，也是不折不扣不偏不倚的上位者姿態，威壓是不動聲色。
如同，風雨欲來。
一時間驚詫，孟嫣的妹妹囁嚅了嘴唇，連帶著拉拽那年輕警員的手也跟著鬆了鬆，避開臉，“……傅先生。”她到底是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是什麽：“我，我姐她心髒不好還在吃藥……被關進去會出事的，我們要取保候審。”
不待她說完，卻是被女人始終拽著手的年輕警員開了口：“我們是依法辦案，女士。您姐姐不符合取保候審的條件。……而且，”頓了頓，年輕警員與那側光風霽月般的男人對了眼，觸及對方微頷首的神情，他便道：“盛世國際協助警方調查，為我們提供了急救科和心內科的醫生作為後勤援助，現在他們都在所裏隨時待命。”
“……”
這般說，是把她鬧事的理由徹底堵死了。
卻是嶽律師扶了扶太陽穴，不疾不徐地道：“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條，阻礙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執行職務的，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並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嶽律師越往後說，孟嫣妹妹的臉色便是愈差，然而末了，他偏偏還補上了一句：“阻礙人民警察依法執行職務的，從重處罰。”
抿了抿唇，孟嫣妹妹便要為自己辯解：“我沒有阻礙公務，隻是在擔心我姐姐……”
“是嗎？”嶽律師笑了下，眼光往女人身後一掃：“擔心你姐姐，所以把這麽多記者叫過來陪你一起擔心，是這樣嗎？”
“……”
見中年女人再給不出半個字的說辭，嶽律師又朝年輕警員一笑：“警察同誌，我建議您現在就可以依法予以拘留了。”
恨恨又不忿，孟嫣妹妹咬緊了唇齒。
不甘到底是不甘，不敢也真是不敢。
喊記者過來來公安這兒鬧原就是孟嫣妹妹一人的主意，現在孟嫣妹妹慫了，其餘親戚也拿不出個主見來，隻得是悻悻然鳥獸散。臨走，仍不得不對盛世少東家象征性地恭敬一句。
然而關於孟嫣事件，此後他們仍有收尾工作要做，適時公安局一把手及局內其餘主要領導下來迎接。未曾發言，在眾人的陪同下，傅司南微垂了眸，轉身徑直便要往公安局方向走。
海風獵獵，他背影形容在夜幕也顯黯淡而至默。
林煙雲凝著那道背影。
自始至終，從他適才出現到他現在離開。
……
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
喉間微酸澀，然而現在並非計較這個的時候。
眼見那晦暗的長影向前筆直走去，頭也不回地，林煙雲不禁出聲，“……傅先生。”
她叫住了他。
他顯然是聽見了，因為她的視角裏，她看見他駐足，回眸，對著她吐辭冷清，“林小姐。”他問她：“你找我有事嗎？”
真是客氣，客氣到了極點。
多少的富二代仗著家裏家底便不可一世，驕矜得尾巴都快要翹到了天上去。
偏偏他是不同。
在那般豪門，卻不見半分的紈絝膏粱氣質。
儒雅斯文，若說人間芝蘭玉樹生於庭階，大抵也不過如此。
對著她，那般客氣當真是無懈可擊，無一分一毫可以挑剔。
是極客氣。
也是……極疏離。
發絲被風撩撥微亂，林煙雲抿了抿唇，喉頭幹澀，為難道：“……我想見我媽一麵，你能幫幫我嗎？”
溫溫淡淡地，他瞥了她一眼：“這件事情，你需要跟警方溝通。”
半步不讓，這便是他的態度他的分寸。
林煙雲卻隻是緊抿了嘴唇，下唇在齒關間咬得微微泛白，她卻如恍然未覺疼痛：“我不是要她取保候審，我隻是想見她一麵……了解一下情況。”
在他麵前，林煙雲一貫自持，縱然上前，卻也不過分糾纏。此時過分直白的懇求不免讓她覺得難堪，熱了眼，聲音亦小下去：“你能不能，幫幫我？”
一時安靜。
公安局離海岸不遠，晚間入耳便隻有風浪纏綿。
因他駐足，嶽律師、方正聽，連著公安局一行人等也停步。
方正聽聞言在心裏微微搖頭。
這位林小姐……也是個拎不清事情的。
先生若真是想要幫她，剛才自然便幫了，何須她開這個口？
若是不想幫她，那自然便是不會幫，豈會因為她一句請求就改變決定？
況且這還非是私人私事，反而事涉集團公務，而且是這三年投了大精力進去的明光島項目。
在明光島項目做手腳，自是非同小可。
人有親疏遠近，事分輕重緩急——身為成年人，竟然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得的嗎？
……
林煙雲卻是不知這些的。
開口那幾秒，現場是安靜至於寂靜的，而她無意識攥緊了大衣的衣擺。貂皮的手感水潤保暖，她手心泛出些濕熱汗意，本人卻恍若是無知無覺般的。
她直視著男人的臉，在這夜間。
卻見下一時，他輕啟了唇，一如既往的落玉般的音質。
“我沒有幫你的義務，林小姐。”
她聽見他這樣說。
……
從公安出來，對接好相關工作，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
大抵是急於表現自己，當中那個舉報了孟嫣的財務副總一直尋著各種機會叨嘮。好容易分了手上了車，方正聽隻覺得耳根子都清淨了不少。
車輛無聲疾馳在沿海公路。方正聽忽而想起什麽，扭頭往後看：“先生，賠償方案已經談妥了。”
說的是那位已經亡故的員工。
到底是飛來橫禍，且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盛世開出的賠償方案非常優厚。
傅司南淺淡地應一聲。
想了想，方正聽又試探著：“那個錢副總……”
錢副總便是出賣了孟嫣諸多罪名的那位財務副總。
“先留著，”金邊鏡後，男人微垂了眸：“過段時間再說。”
“……”方正聽表示明白地點頭。
畢竟從明光島項目啟動時起，那位錢副總便是與孟嫣共事的同事，且工作交集麵甚大。
按照警方目前的調查進度，早在項目啟動初時，孟嫣便開始動了公家的蛋糕。且自那時起，數額便是不小，若非明光島背後的盛世財大氣粗，那筆數額放在龐大的資金流並不特別引人注目——怕是早就被人發現了。
因此，若說是錢副總覺察不對，論理也早該覺察到了——
不至於到現在才舉報。
至於說，為何錢副總現在才舉報……其實也不難猜。
此前縱然靠舉報弄掉了孟嫣，也會來一個新的財務老總頂替孟嫣的位置——左右論資曆論能力，這個位置都是輪不到他的，既然如此，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個好好先生，大家都好過，有什麽不好？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現在那兩名工人一死一傷，是重大安全事故，處理得不好，會對明光島項目以至於盛世國際產生多大的負麵影響，簡直可想而知。
在這種情況下，舉報了孟嫣，他便是最大的功臣。
彼可取而代之。
這心思雖未言明，但委實是過於淺露了。
而人事管理有時便與戀愛關係如出一轍。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回了酒店，淩嫿洗漱過了，稍微看了下戲劇文學方麵的論文。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多，她也有些困，看了半小時有些困，時間已經是十一點。
該睡覺了，於是她放下書，刷起了手機。
先點進備忘錄。待辦事項裏隻有一項，標著書簽的標誌，很醒目。
請客吃飯。
已辦結。√
不過……
指尖點了點，淩嫿又新添加了一項：請客吃飯並買單。
……不知道這件事情什麽時候可以辦結。
然而這時微信消息橫幅彈出，是馮翊發來的。
馮翊：“【暗中觀察】”
馮翊：“今晚的熱搜看了沒”
淩嫿：“……”
當然是沒有的。
於是馮翊便發了個截圖過來。淩嫿點開了，是熱一的截圖。
“盛氣淩人淩嫿”
淩嫿：“……”
盛氣淩人？
回顧了一下今晚頒獎全程，她微微不解。
……她並沒有表現得盛氣淩人。
指尖微動，淩嫿打開微博，點進了那條熱搜。
其中最熱門的那條微博點讚已過百萬。
舞台，燈光，鑽石王冠華彩流瀉，而鏡頭特寫聚焦在男人如玉修長的骨節。
於萬人麵前，為她加冕。
淩嫿：“……”
雖然那個時候現場氛圍很熱鬧，但是二月晚間雲何很冷，而且她穿著很單薄的裙子，所以他為她戴王冠的時候，她正被凍得厲害，除了覺得冷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也更加沒有觀察過他看她的眼神。
在鏡片後，很專注很沉靜的樣子。
就像是……
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他與她。
用那樣的眼神——
他看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 -
文章中嶽律師說的那一段摘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