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薄荷
循聲望去, 淩嫿跟他打招呼,“傅先生。”
傅司南應聲。
餘年年望過來,也跟著叫人, “叔叔。”
他沒答。
餘年年轉向淩嫿:“叔叔沒理我。”
淩嫿安慰她:“這個叔叔不愛理人的。”
傅司南:“……”
是他先邁步, 而後三人自然走到了一起。淩嫿便主動地對他開口:“這是我經紀人的女兒,年年。”
“她今天臨時有事請,來不及去幼兒園。”
“所以我接她回來了。”
三個人並行入電梯,淩嫿按亮了中間西餐廳的樓層。
男人眼風無聲掃過那亮起的按鈕:是餐廳對應的那一層。
門合攏,電梯開始運行向下。淩嫿仰眸向身側,“傅先生, 你出去有事嗎?”
傅司南唇是輕啟, 幹脆利落而無猶疑:“吃飯。”
“……”他也是去吃飯啊。
“我也要帶年年去吃飯。”淩嫿便道。
餘年年的眼珠在二人之間轉了轉。
不愛理人的叔叔是去吃飯。
嫿嫿仙女也是去吃飯。
“……”
餘年年主動建議:“那你們可以一起吃飯。”
淩嫿:“……”
這個建議像是很自然, 卻又有一些突然。
悄悄, 淩嫿用餘光瞥了眼他。
他臉上仍是溫溫淡淡的樣子, 沒什麽表情。
所以很快收回視線,微抿著唇, 她試探性地建議,“如果傅先生你不介意,”
“嗯,”他自然接話,聲線低沉的溫潤的,“我不介意。”
“……”好的。
然後悄悄, 她低了眼瞼,彼此再沒有更多的語言交流。
餘年年的眼睛繼續轉來轉去。
……咦。
嫿嫿的臉, 好像似乎仿佛有點有些……
紅哦?
誰都沒有說話,因而氛圍宛如雨前的低氣壓,是極度的窒悶。
餘年年的目光便看過來又看過去, 一會兒看看左,一會兒又看看右。
感覺……有點奇怪。
嫿嫿不說話了。
叔叔也不說話。
可是感覺很好。
……
感覺不隻很好,而且還很熟悉。
不再轉眼珠,餘年年開始動腦。
哦,她想起來了。
過年的時候,姑姑和姑爺到她家裏來,就是這樣的。
姑姑看著姑爺,不說話;
姑爺看著姑姑,也不說話。
……
然後他們抱在一起了!
她在旁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然後她還想再看,就被媽媽拽走了!
餘年年:“……”
動腦完畢,餘年年又骨碌碌轉起眼珠。
為什麽姑姑不說話,姑爺不說話,就能抱在一起了;
為什麽嫿嫿不說話,叔叔不說話,……???
這是個一時半會很難得出結論的問題。
還沒有等她想出答案,餐廳已經到了。
電梯出口即是西餐廳的入口,有迎賓員專門站在門口,聞見有聲響動,抬起臉便是樣板化的笑容,“您好歡迎光……”
光字卡頓了。
在視線觸及來人的瞬間。
迎賓員:“……”
卡頓三秒,迎賓員自然地接話,卻在無意之中多了幾分恭謹,“……先生。”她視線稍稍偏轉,瞥見男人身側又是,“……”
毋庸置疑,眼前的是一位美人。
又不是一般的美人。
……
身披了落肩的淺色大衣,燙染過的溫柔長發是微卷,隨意而如雲霧般地散在肩在背,發質美麗,在西餐廳內有意調暗的光線裏散著動人光澤。素手提著金棕色的手提包,露出一節的腕與膚白膩如玉,隻往上看一眼,便再也難挪開視線。
五官是姣好自不必提,但最生動也最精彩仍是一雙的明眸,顧盼流轉之間如同貓睛石般的,璀璨而且盈盈。
是最直白最簡單、也是最命中紅心的美。
即便放在美人堆裏,她也是美人中的絕對翹楚。
隻是——
等人走過去了,迎賓員垂了頭,在暗中細思著。
怎麽覺得……一起進來的這一位……好像有點眼熟?
忽然地靈光乍現,迎賓員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了。
剛剛那個美人……不就是之前跟自家少東家一起上熱搜的那位嗎!
迎賓員:“……!”
那麽,
然後,
所以,
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
進的是包間。
光線昏淡,淩嫿與餘年年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側。
傅司南落座在另一側,兩條筆直長腿隨意交折。鏡片之後視線如墨,此時卻又平添了些溫潤意味。
服務員拿著pad過來點單,他沒看,眼風隻往對座掃了掃,溫淡無聲。
服務員立刻便會意,兩步並坐一步地將pad遞到淩嫿這邊,主動而殷勤地一頁頁往下翻。
淩嫿便低了眸去看菜單,不時去問餘年年:“這個可以嗎?”
餘年年:“可以。”
“這個呢?”
餘年年:“也可以。”
……
不動聲色,透過微薄的鏡片,傅司南的目光沉靜專注。
一個在問,一個在答。偏偏答的每次都是一樣,到點下一道菜的時候她也還是會去問。
指節一一地掠過,最後的幾頁是甜點與酒水。
淩嫿看了看,配圖裏的奶油舒芙蕾看起來有點好吃的樣子。
她有點想吃。
然而此時手機響起來了。
是減肥打卡軟件的提示音:“溫馨提示:今日您已攝入829卡路裏,晚餐請不要大意地繼續打卡喲~”
淩嫿:“……”
於是她轉而去問餘年年,“年年,你有想吃的東西嗎?”
pad發亮的屏幕上,鬆軟的舒芙蕾上淋著乳白色奶油,斜插著巧克力的小餅幹和其他可食用裝飾物,很可口很好吃的樣子。
餘年年多看了兩眼,搖了搖頭。
無聲也無形的,傅司南視線從麵前一大一小麵上掃過。
薄唇邊際有淺淡弧度。
然而到服務員上菜的時候,卻還是上了那道奶油舒芙蕾。
一式兩份。一碟放在淩嫿麵前,一碟放在餘年年麵前。
無聲無息,餘年年瞪大了眼。
上菜的服務員微躬身,笑著道:“餐廳今天活動,消費滿五百送兩道奶油舒芙蕾。”
淩嫿:“……”
對著那道奶油舒芙蕾,想到背後驚人的卡路裏,有些為難,淩嫿抬起眸,望向對座。
傅司南唇微啟,聲線很低,溫潤如落玉,“我不吃甜。”
淩嫿:“……”她還什麽都沒說。
當然浪費糧食是不好的,他不吃甜,那除了她吃掉,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於是她拿起小勺子,心安理得地去舀舒芙蕾上的奶油,送入口中。而香草的甜美在味蕾化開,那味道極柔順而濃鬱。
是那樣誘人的滋味。
讓人嚐了一口,便止不住去再嚐第二口。
很甜。
……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餘年年的胃口固然是很好的,且她是同齡孩子中難得而可貴的不挑食,上桌的菜色都能雜七雜八吃上一些。
餘年年不挑食,淩嫿卻不怎麽動刀叉。
雖然不節食,但她還是會控製飲食,平時都會很注意卡路裏攝入和蛋白質構成。今天晚上一道奶油舒芙蕾已經算是破戒了,是以到後麵的牛排和羅宋湯等端上桌,她幾乎分毫不動。
如餘年年這般的小朋友自然不會懂得身材管理這一說,見淩嫿不動,餘年年嘴裏含了一口湯,含糊其辭地問:“……嫿嫿怎麽不次。”
究竟是大班的小朋友,一會兒的相處下來,餘年年就改了口,宛如同班同學般地一口一個嫿嫿地叫著。
淩嫿笑了笑,“我吃飽了。”
餘年年睜了眼睛:……可是嫿嫿隻吃了一個小蛋糕。
跟仙女一樣,她也吃了一個小蛋糕。
但是跟嫿嫿不一樣,吃完一個小蛋糕之後,她還可以吃一整碗飯,或者一整塊牛排,或者五個奶黃流心小包子,或者……然後再吃一點水果,才飽了。
爸爸吃的比她要多,媽媽吃的比她要少。不過,比起嫿嫿,爸爸媽媽和她吃得都要多,多很多的那種多。
雖然……
低了頭,餘年年嘴唇微抿。
雖然……媽媽現在很少和她一起吃飯了,爸爸也很少。
爸爸媽媽和她一起吃飯……就更少了。
她甩甩頭,努力把這些不開心甩出去。
然後自覺不自覺地,餘年年轉向對座,征求那位不愛說話的叔叔的意見,“叔叔。”
她問:“嫿嫿是真的吃飽了嗎?”
傅司南瞟她了眼,不深不淺地。薄鏡片後,深如墨的眼光在淩嫿麵上轉過,狀若是不疾不徐的,其實也快。他唇輕啟,“假的。”
一錘定音。
淩嫿:“……”
餘年年:“……”
於是眼睛眨眨,餘年年把眼前的碟子盤子盡數往淩嫿手邊上推,“嫿嫿吃這個。”
“嫿嫿吃那個。”
“嫿嫿再吃一點這個。”
“嫿嫿再吃一個那個。”
“……”
是自己騙小朋友在先,因而對著熱情如火的餘小朋友,淩嫿也沒有拒絕,來什麽便嚐什麽。
末了餘年年同學吃飽喝足,此時已過八點半近九點,大約是到了生物鍾上休息的時間,她抬著手連聲地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
淩嫿也未注意,隻是垂了一雙的睫毛,跟男人算起賬來,“不含贈品是552,傅先生,理論上我應該轉400給你。”
視線停駐在女孩子光潔臉頰,傅司南唇邊有淺淡的笑意浮現,開腔嗓音是一把的悅耳,如同珠落玉盤,他評價她:“你數學很好。”
她嗯了一聲,“四舍五入,很簡單的。”
“……”
“不過我不打算AA。”眸光上抬,她對他一笑:“這頓飯算我請你,傅先生。”
這段時間他幫了她不少忙,這頓飯她早就該請了的。
然而他唇微扯,溫聲地否定,“不必。”
“你不用跟我客氣的。”一邊說著,淩嫿一邊去pad上找結賬,看到菜單,她點了付款——顯示價格是0。
以為是弄錯了,她又重新刷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這會兒恰好有服務生進來上水果,見淩嫿正在刷著pad,便過來客客氣氣地問是否需要幫助。
淩嫿舉眸,“好像不能買單了……價格顯示是0。”
聞及此,服務生不覺微微一笑,“沒有錯的,淩小姐。”她微側身,朝那雅座上斯文清貴的男人示意,語氣很客氣:“哪有員工向老板收費的道理呢?”
淩嫿:“……”
好像是這個道理。
不過,她有些旁逸斜出地想著,如果次次都是這樣,那她豈不是永遠也沒機會請他吃飯了。
然而如是能聞見她的心事般的,落在這安靜氛圍裏的,是男人低沉的聲,“下次再換你請客,如何?”
……請客。
聽見了這二字,淩嫿便慣性地點頭了,想起什麽,又舉眸向他:“下次是什麽時候?”
旁邊的服務生三十歲餘,是結了婚,也是做了媽媽的人,聽了這話,儼然便覺得耳熱。
再一尋思,這不是自己跟老公剛認識的時候,相互之間都有好感,便有事沒事約著對方一起吃飯時候的對話嘛。
簡直如出一轍。
且偏偏偏偏……
其中的一方,還是自家的大老板。
同事們年齡都相仿,每每提及,便不覺傷了神。道若是年紀小個十歲,尚未婚配,還能肖想肖想這位盛世的少東家;若是年紀再大個十來歲,女兒尚未婚配,也是同理。
現在是年齡在那兒,上不去下不來,肖想不得,便隻能抱著欣賞的態度了。
此時此刻聽聞了那一聲問,漆黑視線裏有不明意味湧動,喉結亦在頸間無聲滑動了一圈。
傅司南聲音是低低沉沉,宛如從喉骨蹦出:“你定。”
她說是什麽時候,他便是什麽時候。
淩嫿抬了眼,稍微疑惑,“……那你呢?”
在今年,她隻能算是一個剛入行的演員,行程表都已經安排得很密集了。比之於她,他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才對。
然而二字從薄唇間撂下,他輕描淡寫地答了:
“我隨意。”
對一切事情,他都隨她的意。
隨她歡喜。
未出餐廳,餘年年頭就已經困得栽到了桌子上。叫不醒人,淩嫿便隻能試著自己環腰去抱人。
五歲的幼兒園小女孩,再重又能有多重。
抱餘年年之前,淩嫿是這樣想的。
然後,等抱人之後。
淩嫿:“……”
怎麽會這麽沉。
明明是小小的一隻崽崽,被她抱在懷抱裏麵,也如重是千鈞。才抱著走了幾步路而已,淩嫿腿有些發軟,心口被孩子的重量壓著,也有輕微的呼吸艱難。
有薄荷的清新幹淨的香飄落了。
一道的低聲隨之落在她的耳脈,“給我。”
淩嫿抬起眼睛。
見包廂柔和微暗裏,與她對視時,他眼鏡後的瞳仁如墨,倒映她臉容是清晰。
靜靜。
“……砰。”
一聲猝然地響起,不算很大,原是不知何處而來的風將未關全的門偏重地闔上了。
神識便回過籠來。
不可覺地,她稍微側目,避開他視線。
把懷裏的孩子交給了他。
手如釋重擔,淩嫿呼出一口氣。
那廂傅司南輕而易舉地扛起了餘年年,聞見這一聲,他側首瞥她,驀然評價:“你體力太差。”
“……”被他否定,讓她下意識地反駁:“也不是很差。”
可能大概也許有一點差……但太差是談不上的。
他如笑了聲,隻是聲音很輕,因而是絕對的不分明。待她循著那聲望去,那一張分明深刻輪廓又是平淡,幾不可見任何情緒的波動。
仿佛適才那笑意,全是她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然後沉沉的一把聲落下,她聽見他道:“不吃飯不運動,體力能好到哪裏去。”
篤定的口吻,肯定的語氣。
不吃飯……其實也不是,但是剛才確實是,所以她跳過了這一條。
至於不運動,那就更不是了。
她雖然有六年沒有跳舞了,但基本功還是每周都在練的。
眾所周知,跳舞是有氧運動,且消耗卡路裏的比例極大。
……她怎麽就沒有運動了。
而此時撂下那一句,傅司南抬腿便徑直往外走。淩嫿也亦步亦趨地跟上去,繼續慢慢地反駁他,“你怎麽知道我不運動的,”她道:“……你又沒跟我一起運動過。”
忽而地,光潔地麵映出男人挺直身形停駐。傅司南回過眸,金邊鏡片後目光是不可測的深暗,藏了濃密的意味如深林野獸,他唇微啟:
“不然,下次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傅嬌嬌大膽提議一起運動
淩嫿嫿小鹿亂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