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薄荷
微怔，淩嫿將視線若無其事地挪開。
她便想起了，這次的微博之夜，盛世國際是總讚助商。
所以他也在。
悄悄，她偏移了目光，又往剛剛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此時眾人皆已坐定，適才那如山青竹般的身形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那半秒的對視……也恍若是她錯覺。
“……在看什麽？”
不冷不熱響起的是洛苑的聲音，淩嫿偏首，正對上她征詢目光，於是手指撥了撥左手小指上的尾戒，抿了唇，“……我就隨便看看，苑苑。”
洛苑：“……”行。
隻是隨便看看也能那麽專心致誌，倒是像極了她中學的時候看暗戀對象的樣子。
不過，洛苑原是擔心沈寧甩臉子給她看她會不舒服，現下看倒是不必擔心了。
思及此，洛苑不覺在心裏輕歎了氣。
這沈寧便是個炮仗，到哪兒炸到哪兒。
兩年時間裏，單隻助理，沈寧便換了整四個了。其中一個還被沈寧一杯咖啡潑得手臂二度燙傷，原本還打算走法律程序起訴沈寧。最後還是洛苑花了不少心力，又是賠禮道歉又是屢屢賠錢，取得了當事人的諒解，事情這才徹底平息下去。
洛苑雖不是明星，但手底下簽著人，也曾經捧出過頂流的歌手如周毓棠之流，圈子裏個中滋味，可謂是如人飲水，冷暖她也知曉八.九分。
在這個地方，除卻極少數的天賦異稟，極少數的鴻運當頭，極少數極少數的天賦異稟鴻運當頭外，便是一個熬字。
一直熬下去——
熬到，要麽能改變自身處境，要麽能接受自身處境。
若是既不能改變，也不能接受……
那便隻會是患得患失，隻會是喜怒不定，愈是往後，也便愈是心態失衡、愈是不甘心。
譬如而今的沈寧。
大約是金字塔頂聚光最多，曝光也最足。燈光迷離，而那頂端的無上榮光仿佛近在眼前，仿佛是觸手可及。
於是也常常讓人忽視了。
那站在那塔頂的人……
其實隻是極少數的一批。
……
沒坐一會兒，洛苑便去了主辦方安排給各路公司的位置，跟各路資方密切而又熱絡。是時，淩嫿身邊便隻餘了孟雲櫻和沈寧二人。
人業已到齊了，盛裝的主持人便逐一地CUE起流程來。
本年度微博之夜共設了二十個獎項，共分年度事件、年度流行語、年度人物、年度King年度Queen等若幹項。
年度King年度Queen的唯一獲獎標準是線上投票，其實也就是看誰的人氣更高，誰的流量更能打。
曆屆微博之夜的年度King中人氣最高，也是線上投票記錄至今未被超越的那一位，便是時下最當紅.歌手，出道時公司官稱“萬千少女的夢”的頂流周毓棠。
周毓棠最初也簽在美成娛樂，大紅大紫，合約期滿才獨立門戶，和公司解約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然他在美成期間，美成是賺得盆滿缽滿，彼此也是好聚好散。
如是，King和Queen的人選自然是今晚最受關注的焦點。
主持人有意賣弄關子，在現場粉絲此起彼伏的呼叫聲裏，最終便揭曉了人選，“有請今晚的King……穆海！”
先前觀眾席呼聲最高便是穆海，韓國練習生出身的愛豆，倒算是眾望所歸。
而後又是Queen：正是三年前，二十二歲拿下“三金”中的金鯉獎，走“國內最年輕影後人設”的林煙雲。
去年有兩部小熒幕播過，且上線了一部文藝電影——雖然口碑票房均是平平，但畢竟是好資源不斷，且林煙雲事業粉多，粉絲尚算是能打，拿到Queen也不甚奇怪。
聚光燈下，林煙雲深黑抹胸禮服在身輕盈，她臉容儀態均秀麗，笑容得體，與主持人一個拋梗一個接梗，場麵是和諧無比。
沈寧本看著典禮，至此節忽然一笑：“這演員哪，光長得漂亮沒用，還是得跟林煙雲一樣好好演戲，拿作品說話才行。”
那字裏行間之明顯，就差沒把居心不良四個字刻在嗓門裏了。
眉微皺，孟雲櫻雖是沒話，卻也無聲拉了兩把沈寧的手臂。偏沈寧還不以為意的，一邊掙開了孟雲櫻的手，一邊就偏了頭看向淩嫿，“你說是不是，淩嫿？”
孟雲櫻：“……”
這沈寧也真太……沒眼力見了。
別的不說，就是真要開撕，這樣的場合，這麽多人這麽多相機這麽多雙眼睛——也實在是太不合適。
可不見現場多少人未必熟稔，甚至還有結了梁子的，都還姐姐妹妹地客氣著呢。
作為旁觀者，孟雲櫻有些無奈。
沈寧是什麽心態她也了解：洛苑才簽了淩嫿不久，其後便又是熱搜又是直播硬廣，還直接接了莫鋒的女一——這樣大的一塊餅。
現下大約是公司高層看好，今年新簽的新人裏，她是唯一拿了微博之夜入場名單的那一個。
縱然半退圈如孟雲櫻也覺得——
她這一路，是過分的順風順水了。
孟雲櫻私心想著：她這還沒正式入圈呢，要真入了圈還是這個運氣，豈不就要一本爆了？
然而在公司，洛苑雖說不上是一碗水能端平，但有一說一，待人處世方麵都算是公道留臉麵，至今也給沈寧牽線搭橋了不少資源。
真要怪……沈寧是怪不到洛苑頭上來的。
然而怪不到洛苑，便要去怪淩嫿了嗎？
若如是，便是遷怒了。
心覺不妥，孟雲櫻又去拉沈寧的胳膊，一邊對淩嫿勉力笑笑，算是意思到了。
但更多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也不會插手去做。
聞見沈寧的話，淩嫿稍微怔了怔。
那邊沈寧挑了一句，大約是覺得自己順利噎著了別人，適才說完便轉了頭去，忽而卻一把輕輕慢慢的聲音入耳，不怎麽經心的，“我覺得不是的，沈寧。”
托了托腮，視線與回頭的沈寧相迎，淩嫿撩了撩唇，自然笑笑：“要是拿作品就能說話——”
“那為什麽，你還這麽糊呢？”
孟雲櫻：“……”
沈寧最多不過借力打力，她這句話才真正是殺人誅心。
專挑人的痛處戳著。
念及先前自己生怕沈寧言辭尖銳挫敗對方，甚至還示意調停的行為，孟雲櫻：“……”
聽了這話，沈寧一時便漲紅了臉，張唇正欲理論，然洛苑的聲音便不疾不徐地響落在耳邊了：“淩嫿。”
沈寧再作妖，也作不到經紀人頭頂上去，且先撩者賤，加之孟雲櫻在旁給她使了不少眼色，少不得把這口氣按捺下去，轉身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洛苑：“你跟我過來一下。”
淩嫿應了：“好的。”
手垂落去提裙擺，淩嫿亦站起身來。
經過沈寧時，洛苑瞥見她麵上神色是悻悻，然而也沒有作聲，隻走了幾步才貌似無意地問：“沈寧剛剛找你說話了？”
淩嫿點頭，“對的。”
洛苑：“……”
跟淩嫿打了這幾天的交道下來，一口一個的“苑苑”也不知是聽了多少，洛苑隻覺得這小姑娘脾性是很好，很隨和，看著有些懶懶散散，行為處事卻都在調上的。
脾性很好，能力很強，運氣更不必提。
她帶起來覺得亦然舒心。
人與人之間的事情，莫不如此。
不怕不如人，便怕人比人。
一邊兒是跟個炮仗似的沒事挑個事兒，一邊兒是乖乖巧巧做事著調——
有了比較，也便有了突出。
有了突出，人的感情便有了傾斜的一方。
思及沈寧方才模樣，怕是又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洛苑便事先打預防針地說了句：“沈寧她性格就是那樣，要是說了什麽……”頓一頓，洛苑道：“你別往心裏去。”
淩嫿微微頷首表示明白，接道：“沈寧沒跟我說什麽，我們就是閑聊了幾句。”
又道：“她說話還挺有趣的。”
洛苑：“……”
沈寧……說話……還挺有趣……
這三個小段用標點隔開還沒什麽問題，連在一起就……
即使是萬年不動臉色如洛苑，此時也不由得微抽了唇角。
心裏又是輕輕歎息。
按這小姑娘的性格，大概是擔心她兩頭為難，才說出了這樣的話。
多好的女孩兒。
洛苑也不是愛說閑話的人，閑聊過這一句便切入了正題，“霍爾現在在專訪室，我帶你去見見他本人。待會兒你們一起跟記者聊幾句。”靜了靜，洛苑問：“……先前給你的台本背好了沒？”
淩嫿應聲。
舞台的另一側，一排話筒當前，話筒後坐著個中年西方男人，頭戴漁夫帽，蓄須，身穿襯衫和吊帶西褲，褲腳不過腳踝，尖頭的皮鞋反射亮度與光澤。
這一位便是Eclipse當今設計總監，有“服裝設計業界的愛因斯坦”之稱的時尚鬼才，Elias Hoyer，霍爾本霍。
對著記者，霍爾：“……”
對著霍爾，記者：“……”
設計圈如果有專用的微博，那麽，#霍爾親自設計成衣#這一條，應當是能爆到服務器癱瘓的唯一tag。
若是有唯二，那便是——#霍爾把衣服借/賣/投入市場生產了#。
而現在，唯一和唯二都發生了。
另一位主角還沒來，因而有相熟的記者便先跟霍爾半正式半調侃地閑聊起來，“霍爾先生，您這次怎麽想起來要賣衣服了？”
從本世紀初來華定居，霍爾已經是個老中國通了。中文也學得溜，到如今若不看臉單聽聲音，幾乎聽不出是外國人在說中文——從腔調到句法，跟國人最地道的表達是一模一樣的。
平常采訪與回答故而也用中文。
霍爾聞言，也不答話，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哎。”
記者：“？”
霍爾：“還不是為了恰飯。”
記者：“……”
雖然從這句話聽出來了成年人養家糊口的傷悲但是——
你不是說你不缺錢的嗎？！
霍爾在心底深歎一口氣。
若僅僅是抬高價格，他才不為五塊錢人民幣折腰。
但問題是，在中國，Eclipse過半數的線下門店都開在盛世國際名下的商場。至於線上門店……九成的銷售額都出自賓果網海外頻道。
線上線下，都受盛世國際管束和製約。
銷售命脈被人家掐在手心裏麵，人在屋簷下，便不得不低頭。
霍爾在心底再歎一口氣。
所以才不得不把衣服出手給那個姓Ling的女孩。
Ling……Ling什麽來著？
算了，不管Ling什麽，都不配穿他霍爾的衣服。
這般想著，霍爾卻忽然聽得記者交談聲起，“……來了來了。”
哦，這個不配穿他霍爾的衣服的Ling什麽小姐來了。
三分無意四分不屑五分涼薄六分漫不經心，霍爾抬起頭。
專訪室內，燈光明亮如雪，昏暗無處遁形，光亮猶如實質般地填滿了每一個細小的角落與縫隙。
有門打開。
卻見那道路的盡頭，有一道香檳金的纖影，逐步逐步地，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香檳金色，人魚裙擺。
白膩幾至於發光的膚。
紅唇墨眸茶棕色卷發。
難以言喻。
隻覺……
那不是穿著香檳金人魚裙的女孩子。
而真正是，初初與巫婆用聲音交換雙腿的人魚。
緩慢從容地，不疾不徐地，她邁著獨屬於人的、兩條優美細潔的腿。
從此踏入人類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文案一的前半段梗已經點出來了quq
剩下的還在寫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