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薄荷

  金邊鏡後,傅司南視線是沉且安靜,形同是工筆潑墨的。


  無聲且沉穩地,在她手腕的力量緩慢地鬆開。站直了身體,淩嫿反應過來,“……傅先生。”她仰眸向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微微地垂眸,冬日一道淡薄的陽打在男人的側臉,勾出他五官與輪廓弧線是如畫精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一把聲音溫潤如落玉的,像是教導主任教育遲到翻牆學生的語氣:“運動員正在訓練,你一個人在這裏很危險。”


  “不是我們兩個人嗎?”


  “……”


  我們。


  傅司南唇是微抿。


  不動聲色地,他一道眼風從她姣好臉容掃過,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盛世冠名了國內的馬術俱樂部。”


  淩嫿想當然地道:“那盈利應該很好了。”


  “虧本。”


  “……”


  沒有再說話,淩嫿默默地轉向他。


  如是看穿了她的全副想法般地,傅司南微垂目,語氣溫淡地回答:“錢多。”


  “……”


  他的理由,她無法反駁。


  有這麽十來秒的空檔,彼此間是一時的安靜。


  頓了頓,淩嫿仰起臉,學著他惜字如金地道:“厲害。”


  “……”


  不知是誰先走了第一步,自然而然地,兩個人便並行在了一起。


  冬日的光寡淡,散落在訓練場,穿不過人的阻擋,落地便是長長的一雙影子,似是偎依親密。


  薄鏡片折過一輪的光,其後視線漆黑而不動聲色,卻將那一道纖盈的影盡數地收在了眼底。


  穿著米色係的羊絨大衣,頭頂是偏深而近粉的貝雷帽,女孩子秀麗的發微挽,隻絲縷地稍垂鬢邊。耳垂點綴兩顆的珍珠,色若極光璀璨,流轉生輝。


  端莊而且典麗。


  因而原本的氣質沉下一寸,卻旁逸了幾分溫婉與嫻靜。


  此時低垂了一雙睫毛,她沒有看他,隻是帶著自來熟的味道開口:“我最近接了個劇本,是古代戲。”


  側落在她纖白的膚與眉目,傅司南視線專注而安靜。


  他知道。


  “我演的是女一。”


  他也知道。


  若她不是,他也會讓她是。


  她道:“劇本裏有一場戲是在馬場。”


  對於此,他並不知情。


  微垂著眸,傅司南在細聽。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人出聲叫人,“……傅先生。”


  又連續叫了一遍,“傅先生。”


  眉不可察地蹙起,他並不欲去搭理。


  他和她相處的機會很少,時間很短,因而也很珍貴。


  這些很珍貴的時間隻屬於他和她,不該被外人奪走一分,甚或一秒。


  然而她卻抬起了一張臉來,表情微惑,“傅先生,有人在叫你。”


  “……”


  麻煩。


  短發下一張俊臉浮露陰翳,隻是極輕而且極微,宛如環繞山岩薄霧,那是一種不悅而沉重的氣場。


  若往近了瞧,幾乎看不出端倪。


  隻是在轉向身邊的女孩時,那眉眼間的沉鬱與戾氣盡數地收起了。偏過身,傅司南對著她薄唇輕啟,聲線是一貫的低沉溫潤,仿佛玉石相擊,“稍等一下。”


  淩嫿點點頭,“……我等你回來。”


  不知是如何地愉悅了,這一句落入耳脈,他唇際有輕微弧度扯開。


  他從她眼前走開。從一道身影成一道背影,包裹在深色係的長大衣裏,脊背是挺直如山青竹般的,斯文而且自持。


  然也平白自成矚目,無需做什麽,隻他往人群中一站,輕易便能與旁人區分開。


  望著他的背影,淩嫿不覺的托起腮來。


  ……


  叫他的人是主教練員,對方是要匯報2019年度的主要賽事。傅司南簡單地聽過了匯報,末了要走時,有輕輕女聲在身後喚,“傅先生。”


  他稍稍側身,觸及來人,態度客氣,“吳小姐。”


  叫住他的女孩叫吳言,是雲何市馬術隊的第一,同樣也是雲何市現代五項運動員,不久前才參加過國家隊的選拔。


  仍未卸下跑馬時的頭盔,吳言仰著臉,眼中有明顯的情緒如星屑閃動。亦不知是適才跑過馬或是由於激動,她的呼吸略微不平,胸口也起伏著,“……我收到入選通知了。”


  傅司南淡聲,“恭喜。”


  是很溫和的語氣。


  很溫和,也很疏離。


  念頭在腦海浮出,也如漲潮時的江海翻湧,止不住地上湧。兩隻手不安地絞動在前衣襟,勇氣忽高而又忽低。


  隻是忽然的一刹,那勇氣將膽怯的堤壩衝垮。


  吳言抬起眼來:“為了慶祝今天中午……我請大家吃飯。”她視線上抬,望向男人的臉:“您要來嗎?”


  “抱歉,”溫潤一把的嗓音入耳,她聽到的卻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拒絕:“我沒有時間。”


  猝然地被拒,吳言卻不氣餒,隻是稍怔一秒,很快地接著道:“那我等您什麽時候有空再……”


  “不必了,吳小姐。”傅司南微垂著眼瞼,視線並不觸及她的臉:“我沒有空閑。”


  “……”


  至此,吳言本掛在唇角的笑意才徹底地垮塌了下去。


  然並不曾看她一眼,也不再停留,他轉身離去,一道背影落在她眼簾裏,漸行而漸遠。


  如同初見,是那般氣質的男人。


  仿佛更多美好的形容詞去堆砌也不能夠,仿佛再多的贅述也不顯得多餘,他是高嶺與雲端的公子。


  是芝蘭玉樹,生在人間。


  宛如穹頂的月。


  披散了月光,而華林遍披,便讓人覺得那皎潔是觸手可及。


  在伸出手的瞬間才驚覺隻是錯覺感受。


  原來不是觸手可及。


  而是……不可觸及。


  宛如相機的聚焦,淩嫿的視線也停駐在不遠處相對的一雙身影。


  定格在那一點,又放大成無限。


  盯著一個地方久了,思緒也變得渙散與遊離。


  他和她在說什麽呢?


  怎麽說了這麽久的。


  他不是說,讓她稍等的嗎?

  怎麽讓她等了這麽久。


  ……這麽久。


  看著他們,淩嫿有些百無聊賴。


  大概是一隻手支得有些久了,她覺得腮微微酸,於是換了另一隻手。


  下一刻,視野範圍內便是筆直朝她走來了,她便不太自然地切換了視線。左顧右盼數十秒,直至皮鞋反射的光澤映入眼簾。


  淩嫿方抬起頭來,仿佛是才發現他一般的,她對他笑了笑,“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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