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薄荷
喊出這一句，莫鋒的聲音偏沉，頓了頓：“再試一下最後一場。”
最後一場，是方雲霧纏綿病榻，沉屙日重。春日遲遲，太子府第是苑柳晴光，隔了一扇的窗欞，也隔了重重的銅綠紅牆，府苑是深深。
宮鎖重門。
【她驀然便想起了幼年時，與蘇蔓菁在方府時，閨閣戲耍花繩模樣。蔓菁年幼，動手總不甚伶俐，她便帶著蔓菁一回回地翻著。時而翻了鵲橋，時而翻了蟠桃……】
在劇中，方雲霧這一角色的前半生與後半生有明顯分野。前半生時，她是爛漫少女、幸福婦人；到後半生，她卻是深宮怨婦，也是沉屙在身而纏綿床榻的病人。
到人生的下半段，方雲霧曆來的信念土崩瓦解，唯有早年少女時代的美好回憶才足以為支撐。
其中一個反複出現的意象便是花繩。
試鏡時多半不會提供實物，因而為了今天的無實物表演，對著B站的翻花繩技巧視頻，淩嫿練習了整整一個禮拜。
有這一周的練習，作無實物表演時，淩嫿翻起手來已經是駕輕就熟。
“CUT！”
一聲響得猝然。
浸沒在方雲霧的情緒中，淩嫿緩了緩，隔了兩秒，方才收回了神彩。從表演的道具床上站起身，兩手交疊在身前，形態是疏疏懶懶的，隻一抬眸，入目卻是極其漂亮的一雙眼。
像貓睛石，顧盼流轉間盈盈而璀璨。
莫鋒不由得在心暗讚。
當真是美人天生，戲骨天成。
抬頭略看了她一眼，莫鋒清嗓開口：“戲有張力，你演得很好。”
社交的本質就是利益交換，坦白而言，起初他答應了洛苑一個試戲機會，也真的就隻是一個機會。
最後真要沒成，連鴿都談不上。
因為除了機會，他並未承諾任何其他。
浸淫圈子已久，這樣簡明易懂的道理，他懂，洛苑自然也會明白。
應酬更不過是麵子工夫。
推杯換盞時候誰不是稱兄道弟——筵席終演戲畢，誰又認識誰？
一切終歸是要到錢上來。
縱然席間莫鋒也掃了幾眼，看洛苑新簽的這小姑娘，骨相確實優越，那般容貌長相，便是放在圈子裏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但演員……又不是選美。
或者說，不盡然是選美。
事情的走向在情理之中。
到現在卻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
是這般驚豔。
尤其在這個年紀而言，無實物表演能到這個地步，著實是不僅有天賦，且是用了心的。
因而第一句，莫鋒實事求是地肯定了演技。
論理，欲揚必定先抑，先揚則免不了後抑。
“但是，”
果然，靜了靜，莫鋒再道：
“比起方雲霧，我認為……”
“你可能，更適合蘇蔓菁這個角色。”
……
變化突如其來。
因莫鋒那一句話，現場臨時加了蘇蔓菁的試鏡，時間便又多延長了一個小時。
淩嫿從來儀廳走出時，洛苑便迎上來，穩如高考家長在考場外迎接考生。
都在圈子內，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莫鋒這人做事是什麽風格，洛苑沒理由不了解。
當場定角，也當場拒絕。
絲毫不拖泥帶水。
隻是這一次……似乎試鏡的耗時長了些。
不及問別的，洛苑先單刀直入了重點：“定了女二沒有？”
不是女二號，因而淩嫿搖頭。
洛苑：“……”
許是出於安慰的意思，洛苑難得多說了幾句：“失敗是成功之母，一次的失敗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加油，再接再厲。”想想這次試鏡時間格外長，可能莫鋒還說了點別的，洛苑便問：“莫鋒怎麽跟你說的？”
淩嫿如實地答了：“他說讓我演女一。”
洛苑：“？？？”
晚間，莫鋒工作室。
燈是通明，莫鋒仍在辦公，忽而手機震動，他循聲去望，見那屏幕上來電顯示在跳動。
宸空風投，榮越。
不過半分鍾前，他才把女主角已定的消息與定下的人選發給了榮越，算是委婉拒絕。
關於是否接受宸空投資的事情，宸空風投那邊給了莫鋒一周的時間來考慮。
今天正是最後一天。
說實話，若不是今日見了淩嫿試戲，莫鋒便當真要答應宸空資本那邊了。
他不是藝術家，是製片，是商人，而商人重利。
是以資方給足了錢，讓他出個爛劇眾星捧月地捧人，也不是不可。
或者……再做一部爆劇，
名利雙收。
今日試戲現場，淩嫿的表現讓他對後者的自信壓倒了前者。
是流量長相，也是天生戲骨。
洛苑這回是簽到寶了。
因而按下接聽，帶著些真心實意的抱歉，莫鋒把官宣前在微信裏給榮悅發的話又在電話裏說了一遍：“榮總，實在抱歉，我們女一的人選已經確定了。”
買賣不成仁義在，況且宸空資本財力雄厚，雖不知實際話事人是誰，卻是業內頗招搖的存在。
後麵的話莫鋒沒說，但榮越理當明白，拒絕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在電話裏頭，榮越卻是笑笑，語態輕鬆：“莫老師，女一定了，我們就不能投資了嗎？”
莫鋒表情一怔，些許不可置信：“榮總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榮越開口，一字一頓：“宸空的投資意願沒有變。”
“……”
掛斷電話，榮越鬆了口氣。
這個莫鋒也是的……
早說女一定的是誰，這事兒不就結了嗎？
也是陰差陽錯——
兩方想要定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放下手機，榮越轉過身去。
那明亮燈色形同勾線繪出男人挺直背影，透過明淨寬闊的窗，他身前是整座城市的燈紅酒綠。
薄鏡片後，那道視線如潑墨，沉且安靜。
對著那背影，榮越語氣平正而尊敬：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