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薄荷
作為演出團體，淩嫿及同班同學不走正門，走的是直通後台的小後門。然而從車上下來，透過正門外牆那一整麵的明淨玻璃，遙遙瞟見其中前廳是烏壓壓的一片人，馮翊不由得嚇了一跳，“怎麽這麽多人？老師之前不是說每年的大戲都沒人看，還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嗎？”
循著她視線，齊楚楚也往那邊看了一眼，驚了下，小聲猜測著道：“……是不是增票啊？”
馮翊想一想：也有可能。
然而對著那洋溢著興高采烈的長龍，馮翊：“……”
拿著增票來看表演的會這麽高興？
這與其說像是拿贈票看表演……不如說像是買票來看愛豆的……
然而前麵領隊的女老師在催了，一行人也便沒多看，加快腳步上前了。
下午三點，伴隨著紅色帷幕徐徐拉開，演出正式開始。
近千人的劇場，座無虛席。
燈光寡淡在舞台交錯，勾線出古巴比倫的王宮。舞台布景是璀璨鎏金，宴會廳花磚墁地，燭火瑩瑩升起，而沿旋轉樓梯拾級而上，是一方巨大的陽台。年輕的軍官與侍從倚靠欄杆邊緣，正在私語著什麽。
月華傾瀉。
就在今晚，2018年12月21日，雲何人藝劇院。
2015屆雲何戲劇學院表演係畢業大戲、王爾德版《莎樂美》的公演舞台。
人藝劇院VIP座上，有年輕而俊美的男人落座在位，正裝如暗影，金絲邊的菲薄鏡片後視線如同潑墨，暗處他眉目收斂，輪廓深刻而鮮明。
傅司南。
另側坐一人，年約四五十許，便是盛世名下文化基金主理事，亦是此前在人藝劇院舞台燈光出現資金缺口的時候，了解情況主動伸以援手的那一位。再而後便是戲劇學院的徐院長與雲何戲劇學院的校領導，
盛世的少東家也過來了——
這一點是徐院長不曾想過的。
盛世國際由傅家的上一輩傅哲一手創立，發展三十年而躋身跨國集團尖端，傅家也以近五千億人民幣的財富躍升至國內並亞洲首富，是最富有的華人家族。
傅哲與夫人梁如茵唯有一子，便是傅司南。
三五年前開始，傅哲逐漸將手上的產業鏈細分，逐步將集團重心轉交到傅公子手上，這幾年到而今，集團實權實際亦為傅公子掌握。
傅哲的意思是很明白的：退休。
隻是不知緣何，雖則實權已經被讓渡出去，集團的CEO及董事會主席一職卻仍未變更。背後原因眾人是猜測紛紛，然而說來道去，到底也沒得出個統一意見。
若說是傅哲戀位，又何必讓權；
若說是傅公子表現欠佳……則更是無稽之談。
畢竟，一年一度的財報表現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又畢竟，盛世國際便是在傅司南接手之後，才正式在2018《財富》全球企業50強榜單中步入前十。再畢竟，就在不久前的11月，盛世集團全集團港股上市，總市值超5萬億，成為港股“新股王”。
外表看來，那當真是清貴公子，翩翩而如玉。斯文，優雅，溫潤，形同中世紀的紳士，不可見丁點紈絝膏粱氣息，甚至於被官媒點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擊節讚賞。
可在商戰無形，刀兵而不見血，出手又極是利落、幹脆……以至於狠辣。
比之傅哲，有過之而無不及。
……
略打量了對方兩眼，適逢助理周福過來按照次序倒茶，徐院長便笑，一副客隨主便的模樣，“來，小傅，這是明前龍井，我一直藏在冰櫃的。”
助理周福：“……”
雲何戲劇學院校領導：“……”
盛世文化基金主理事：“……”
小傅……嗯，全國最富的那個小富。
厲害還是徐院長厲害。
因正在公演，徐院長也不再多言。
場內是無光而成團的陰影，明明滿座皆是人影，卻也無聲無息，如一座座的雕像，肅穆坐定在位，而不見分毫的動靜。
如能聞針落的靜寂。
舞台之上，是年輕的軍官在感歎：“今晚的莎樂美是多麽的美麗……”
“……”
若昆蟲被澆築在鬆香的最後一刻，場內氣氛專注而凝定。
倏而，舞台燈在此時齊齊打暗。
一、二、三。
三秒的靜滅。
噠……噠。
是人的腳步，輕而透著某種滯重的，在舞台上、靜夜的宴會廳中響起。
燈光忽然便聚焦，平白將一道影點明。
纖細，輕盈。
站立在橫立花牆下，她如無意般的低著眉目，手腕抬起，攀折了一枝薔薇在手心。
亦形同那純白薔薇花的影子，蒼白與潔淨。
場內隱約躁動。
演出中禁止私人攝影，卻已有不止一個人偷摸拿出了手機，隻沒開閃光燈，仍對著台上密密匝匝地拍著。
夜幕幢幢，而那殘月兀自如霧如紗，也如薄翳，覆在她一張精巧臉龐，暈染細眉與紅唇並不鮮明，隻朦朧而透著隱晦意味。
無可否認，在此刻。
燈光是昏的。
美人……
是真的。
那般容貌與皮相躍然入目，平白便教人想起四個字來。
美人如畫。
是淩嫿。
起、承、轉、合，故事在七麵紗舞與先知被殺時依次推上了高潮。
高潮轉低潮，而後收尾，至塵埃落定。
公演結束，燈光立明，現場先是靜，而後才是後知後覺般的掌聲如潮水湧起。
演員成排鞠躬。
被直播吸引來的觀眾早是屏息，至此時方默契而不約而同地兩兩互看一眼：“……謝謝，有被美到。”
“我也【。”
有人則戳起了手機，點開微博進行分享：“不能隻讓我一個人被美到。”
“……”
實話實說，千人的劇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有些座位間隔得遠，還真未必就能看到表演者的容貌。
隻是，縱然是隔得遠，然目睹她出現在舞台，而燈色灑落的刹那間——
就隻覺得，她是美人天生。
而戲骨天成。
……
眾人一起下舞台，無數道的影便是一擁而上。淩嫿還未定睛，身邊便已經被圍成了水泄不通。
有女孩子自拍杆舉著手機靠過來，小心翼翼的，“請問……能合個影嗎？”
對著來人，淩嫿笑笑應了，“好啊。”
她上著戲劇妝，整個人骨相是絕佳，最生動是一雙眼，如貓睛石般的，不笑時兀自璀璨盈盈，一笑時則滿目皆是風情。
那女孩子愣了愣，不知怎的，臉竟是有些發熱。唇抿了抿，她小聲說了句謝謝，自拍完了看照片，才發覺合影裏的自己臉已經紅透了。
她合影畢，又有幾個女孩子擠過來，有的道：“我是看你直播才買的票的。”
“我也是！”
“我還買了直播裏的產品。”
“我不隻買了產品，我還買了美瞳！！”
“我買了兩副！！！”
“……”
先前紅了臉合過影的女孩子早被擠到了一邊，然她也不氣餒，直接把合照PO上微博。發完博便退出了，沒太關注後續。
自然就更不知曉，自己的這條博被一位以發揚光大盛世美顏為己任的bot“美貌愛好者botV”點讚轉發後熱度出圈了，不到數個小時便是十幾萬的數據。
@淡黃的長裙卻沒有頭發：“不會真的有這麽好看的人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今天也是做鹹魚的一天：“【戴上老花鏡，讓我康康誰又可以了】”
@吃包子不吃餃子：“……好像長得有點眼熟？”
@素時回複@吃包子不吃餃子：“嗐，這不就是前段時間親到傅司南那個？現在是轉型做網紅了……？”
@池塘的獨家可愛回複@素時：“不是轉型網紅吧，你看這個背景是舞台啊……我上次看豆瓣鵝組八那個小姐姐，她是雲何戲劇學院的誒，標準科班生來著”
@一個平平無奇的過兒：“底下評論是怎麽回事？不知道bot這裏顏值即正義嗎？？美就行了寧管她是做網紅要出道還是怎麽樣，寧家住大海邊上呢管那麽寬？？？【微笑】……一路看著bot從幾萬粉到幾百萬，粉絲越多性質越雜了，bot有時間接廣告就不能提純一下粉絲？？？【微笑】【微笑】【微笑】”
……
待得觀眾徹底散場，徐院長便讓指導大戲的女老師去帶演員過來，意思是讓盛世方麵見一見，也算盡過地主之誼。
一眾的人走來，淩嫿略微抬眸，而男人正裝包裹著身姿筆挺，晦暗不明定的光線勾勒他深刻五官，那薄薄的金絲邊鏡片後，他視線漆黑形同潑墨。甫一撞入，便是不可見底。
淩嫿：“……”
有些為難，她無意地抿了唇。
……他怎麽也在這裏了。
除卻在場的雲何戲劇學院校領導和劇院的徐院長，現場眾人都在網上衝浪，當然也知曉一周前的熱搜事件，甚至淩嫿的三個室友彼時就在現場。
而現在……
兩位熱搜當事人歡聚一堂。
雖然不免有些尷尬，但女老師仍然神色如常，佯作無事地向著二人介紹：“傅先生，徐院，這是我們大戲的女主角。”
演員太多，逐一地介紹姓名並不現實，因而女老師沒有這樣做。隻是本著先少後長、先女後男的順序，又倒過來介紹了一遍。
挽了挽唇，淩嫿對著傅司南與徐院長方向打過了招呼，“傅先生，徐院長。”
徐院長頷首。
卻是傅司南唇輕啟，正對了淩嫿，將女老師未說完的話補全了：“又見麵了，淩嫿小姐。”
女老師微驚，然卻也沒說什麽，反倒是徐院長一把歲數了，有一說一無所顧忌的：“小傅，你倆很熟？”
眾人：“……”
傅司南微抿著唇，一雙的墨眸卻逡巡在淩嫿臉龐，話卻是回的徐院長，音質溫潤悅耳：“我們一起上過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