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個人原則
我和周若晗走進一間看擺設以前是辦公室的屋中,片刻,小美和虎子走了進來,一人手上端著一碗麵條,放在辦公桌上,小美道:“媽說了,叫大哥哥不要客氣,不夠說一聲,媽再煮。.”
“謝謝,不用了。”我摸摸兩個孩子的頭,目送他們走了出去,小虎子身體單薄,走路一瘸一拐,似乎是天生的殘疾,和虎子的稱謂格格不入。
周若晗挑起一根麵條,魂不守舍,心思全不在吃喝上,說道:“孤兒院高牆鐵門,離市區又遠,一直是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可今早見到那隻暴屍後,我心裏卻開始發怵了。”
“實在沒底的話,和我一起走吧,廣西十萬大山中的野雞坪村,是個不錯的地方。”我說。
周若晗道:“要是我一個人的話,那自然是說走就走,可這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怎麽走啊?”搖搖頭,“還是算了吧,好幾年了,那樣的暴屍也不過是頭一次見。”
兩人食不知味的填飽肚子,各自睡覺,到了下午,一陣局促的敲門聲將我吵醒,隻聽睡在隔壁的周若晗開門問道:“出什麽事了?”
小美惶急的聲音響起:“若晗姐,快,快,馮爺爺自殺了!”
我大吃一驚,打開房門,見周若晗和小美正朝馮伯的房間跑去,忙也跟了過去。
馮伯的房間是以前的孤兒們的寢室,他和小虎兩個人住在一起,馮伯此時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角邊上都是白沫,還帶著血絲,地上有兩包撕開的老鼠藥,很顯然,馮伯這是服毒自殺。
周若晗來不及詢問原因,急端起桌上的水壺朝馮伯嘴裏灌水,馮伯尚有模糊的意識,喉頭動著喝下水去,梅姨站在一邊,絞著雙手哭訴道:“我大半天沒看見馮伯,就叫小虎子回寢室看看,誰知道,誰知道會是這樣……”
周若晗一壺水灌完,馮伯肚子發漲一陣嘔吐,虛弱地張開眼來,小美機靈,不等大人吩咐,拎著空壺又打滿了水回來。
周若晗痛心地問道:“馮伯,有什麽事情想不開,怎麽就走絕路了呀?”
馮伯嘴唇哆嗦,半天才開口說道:“我,我年紀大了,又是老病纏身,不,不想再拖累你了……”
“多一個人活著,大家就少一份孤獨,怎麽會是拖累呢?”周若晗誠摯地說。
“你們,你們要去廣西,一路上不知道要遇見多少大大小小的凶險,帶著我一個病怏怏的老頭子,不就是……拖累嗎?”
周若晗急道:“誰說的要去廣西呀?”
“你,你們吃麵條的時候,我,我在門外聽,聽到了。”馮伯斷斷續續地說。周若晗抬頭看我一眼,臉色淒淒:“我們隻是隨便說說,並沒有真的打算去呀!”
馮伯道:“那是你心善,不忍心辜負了人,可,可我也不能一直拖累你啊。”
我一陣心酸,完全沒有想到,隨口幾句話,竟會害得一個人走上絕路。
馮伯說了這幾句話,身子發抖,嘴角抽搐,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他忍著毒藥燒蝕腸胃的痛苦道:“給,給我一槍吧!”
“不,我不會丟下任何一個人。”周若晗提起水壺,又要給馮伯灌水清洗腸胃,馮伯咬著牙齒,臉色越發痛楚,吃力地道:“別費勁了,我心裏清楚,自己救不過來的,給我一槍,讓我少受些痛苦吧,我肚子裏鑽心的痛,就,就好像是有幾千把錐子,不停的戳……”
周若晗臉如死灰,拔出槍來,手指顫抖,卻說什麽也扣不下扳機,我伸出手去要拿她手中的槍,輕聲道:“讓我來吧。”
周若晗搖搖頭,問道:“馮伯,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事嗎?”
“沒,沒有了……”馮伯搖搖頭,喘著氣道,“就,就隻是好想再見我老伴一麵,那天逃得匆忙,竟連她照片也沒有來得及帶上一張……”
“好吧。”周若晗一點頭,扣響了手中的槍……
半響,周若晗喃喃地說:“馮伯是個慈祥的老人,心裏總想著別人,他說怕拖累我,其實他哪裏知道,我每次感到絕望,心情晦暗的時候,他淳淳的幾句話,就像甘露滋潤幹枯的幼苗,又會讓我心情明快起來,誰知道他自己,反而會想不開呀……唉!”
我心想:“大災難將這個世界分成了兩部分,絕大多數人離開了我們這個世界,永遠回不來了,而幸存下來的人,就像莎士比亞戲劇的最後一幕,時刻都走在生命即將崩潰的邊緣。”
這時,窗外響起鐵鍬鏟土的聲音,抬頭一看,原來是梅姨帶著小美和虎子,正在為馮伯掘墓。我抱起馮伯的屍身,兩人出門穿過走廊,來到土坑邊,周若晗俯身從馮伯夾克內穿裏掏出一個錢夾,說道:“等下坑挖好了,不要急著掩埋,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去哪裏?”梅姨同時問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去馮伯家裏找一張他老伴的照片,了卻馮伯最後的遺願。”
“這,這個完全沒有必要吧。”我很意外地說。
“是呀。”梅姨接口道,“再說,你怎麽知道馮伯以前住哪裏?”
周若晗一揚手中的錢夾:“身份證上有地址,雲和縣,離這裏也不過七八十公裏,最多明天淩晨,我就能趕回來了。”
“真的沒有必要。”我勸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馮伯已經死了,還能知道什麽?你,你這樣是不是有些愚孝啊!”
梅姨也幫口道:“而且,馮伯的意思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我答應過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這是我的原則。”周若晗說話的聲音輕柔,卻透露出無比的堅決。
“你,你什麽時候答應過了?”我疑惑地問。
“我開槍的時候,說了‘好吧’兩個字。”周若晗臉沉似水,朝我一伸手,“接你車使使。”
我盯著周若晗的雙眼,足足看了三秒,在這個世界上還能保持原則的人,大抵都值得深交,說道:“我和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