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銅鏡
“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也就開始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地生活。”
“我五歲的時候，弟弟來到了這個世界，和我一樣是不被嗬護的。”
“我心裏很恨自己有這樣的爸媽，我恨他們既然不愛為什麽還要在一起？”
“恨為什麽不能克製自己的欲望，有我一個可憐不幸的孩子就行了，現在又多了個同樣不幸可憐的弟弟。”
“巨大的經濟壓力，彼此的不理解和冷嘲熱諷，讓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怒氣在一瞬間爆發。”
簡晴的眼中忽然泛起一片殷紅，似是有血要從眼中流出似的。
讓她還算甜美的麵孔一下子就變得猙獰起來。
楚殤似乎也發現了簡晴的異常，不動聲色地站在了方小語的身邊。
“簡晴！”方小語擔憂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眼中的那片殷紅緩緩地褪去，她似是才從一種極其恐怖的回憶中跳脫了出來。
咧嘴衝著方小語淡淡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便繼續講道：
“那一年我17歲，弟弟12歲，爸爸用削蘋果刀準確地刺進了媽媽的心髒。”
聽到這一句，方小語和楚殤的眼中不自覺地湧起一片震驚和悲痛。
簡晴的神色卻沒有任何的變化，好像是已經麻木了，此時的語氣就像是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
“角度和力度拿捏的都太準確了，媽媽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便永遠閉上了眼。”
“這也許是爸爸給予媽媽最大的溫柔了。”
“那時的弟弟目睹了這一幕最血腥的慘劇，淒厲的慘叫引起了鄰居的注意。”
“鄰居們報了警，很快警察便把爸爸帶走了，染紅了胸膛的媽媽也被帶走了。”
“弟弟從那天起再也沒有發出過任何的聲音，拒絕交流，拒絕觸碰，就像林清一樣。”
“可是那時的我隻顧著自己的悲傷，隻顧著自己的害怕，卻忘記了分出一點點的關心在弟弟身上。”
“那時我甚至還埋怨弟弟，為什麽在場卻沒有製止，為什麽在我這麽難受的時候還那麽固執地給我添亂？”
“所以，那時受了刺激的弟弟拋棄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治療她的我卻拋棄了他。”
眼淚從簡晴的眼眶中溢出，緩緩地臉頰上流淌著，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悲傷。
“所以，在不久後的一天，當我打開家門時，弟弟安靜地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沒有留下絲毫的隻言片語。”
“那一刻，我真的後悔了。”
“我曾一度地想要結束這可悲又可恨的人生，卻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我不埋怨林清，說是想要拯救他，也許隻是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罷了。”
“我一直都活在愧疚中，一直都沒有勇氣做到的事情，他幫我完成了。”
“可是，在你的心中，對於並不嫉恨他，還想拯救他的我是不是很偉大啊？”簡晴突然問方小語。
方小語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哈……”簡晴笑了一下。
“你看，我卻利用了林清，把我自己包裝成了一個高尚的人，很可恨吧？”
簡晴像是看懂了方小語眼中的那點疑惑，帶著自嘲似的輕快的語氣訴說著自己悲傷的過去。
“那時，你也隻是個剛剛失去了父母，驚慌失措的孩子，沒有必要背上那麽重的枷鎖的！”
“我相信，你的弟弟並沒有埋怨你，他隻是覺得在這個世界過得太累，比我們快了一步。”
“你放心，林清的事我會盡力的！”
方小語象征性地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盡最大的努力安慰著簡晴微笑下掩藏著的深深的傷痕。
“謝謝你！”兩行淚水溢出簡晴帶笑著的眼睛，她緩緩地起身，衝著方小語深深地鞠了一躬，告別離去。
楚殤依舊陰沉著臉，安靜地坐著。
方小語走到他的身邊，挨著他坐了下來，背對著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擺出了一副最可笑的表情。
然後猛地轉身，麵對著他。
笑點一向很低，膽子也一向小得不負眾望的楚殤，這次卻沒有給出任何的反應。
方小語扒著嘴的手無力地收了回來，沮喪地說道：“不好笑也不可怕呀！”
楚殤沉默著。
方小語思考片刻，忽然靈光一閃，迅速堆起一副諂媚的笑顏。
“你不是最愛吃泡麵嗎？我泡泡麵的手法可是一絕，我馬上就去給你露一手！保管你吃一口，氣就全消了。”
方小語炫耀似的剛一說完就起身準備實施。
楚殤卻伸手拉住了她，冷冰冰地說道：
“第一：我現在寄人籬下，自然不敢勞您大駕！”
“第二：我沒有生氣，明知道危險還要去，明明想擺脫現在的處境卻不思悔改，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選擇，我哪有資格生氣。”
“第三：我是個鬼，享用不了你們人類的東西。”
“第四：我累了，我先睡了。”
楚殤悶悶地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便鬆了手，兀地脫了鞋，麵朝裏側躺了下去。
方小語的笑容淡去，她朝著楚殤輕輕地說道：
“也許一開始，你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累贅，我本來就悲慘的生活因為你變得更加的悲慘。”
“那時的你陪著笑，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我，也的確是寄人籬下。”
“可現在，你對我而言就像是最親近的家人一樣。”
“看到別人欺負我，你會生氣，會想要為我打抱不平。”
“看到我害怕的時候，會安慰我，會講笑話給我聽。”
“因為你的存在，這裏才更像是一個家，我才能那麽安心地度過每一個夜晚。”
“你不是寄人籬下，你是被需要的。”
“可是我還要對你說聲對不起，我知道你為什麽擔心卻不能做到不能讓你擔心。”
方小語心緒煩雜，靠著床的外側躺了下來，有時候當眼前的矛盾無法調和時，隻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讓它慢慢沉澱。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女人怎麽能這麽大膽，這麽傻，這麽善良，這麽一味地為別人著想，這麽讓人……讓人喜歡！”
楚殤雖然依舊不願方小語去冒著險，可是卻又因為方小語固執的選擇，好像變得更加的喜歡她了。
不是已經知道了她的選擇？不是決定會整理好自己不該存在的感情嗎？
可為甚他對她的感情反而更加難以整理了呢？
又聽到了方小語淺淺的呼嚕聲，楚殤不由得翻轉過身來，麵向著她，看著她睡得恬靜的麵容，楚殤不由得喃喃自語：
“方小語，你賴在我的心上不肯走，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出現在楚殤麵前的困難不是求不得而是不可求。
一念及此，楚殤不由得煩躁起來。
輾轉到了天明的時候，還是毫無睡意。
他索性坐了起來，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掛在牆角的一個八卦鏡，在這裏住了這麽久，印象裏，楚殤好像是第一次見這麵八卦鏡。
他靜靜地凝視著它，而後，就像受到了某種召喚一般，逐漸地向它靠近。
然後，伸手將它摘下，觸碰到它的刹那，身體深處仿佛湧上了一絲非常怪異的感覺。
這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最後幾乎掠奪了楚殤的意誌，讓他鬼神神差地將鏡子舉止自己的麵前。
當在鏡中看到自己樣子的瞬間，他的身體好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地攥在了手心。
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自己，這個鏡子一定有問題。
想要放下，手卻早已不受自己的控製，反而握得更緊。
鏡子中的臉不停地扭曲著，就像是一個不斷變化的萬花筒。
突然，這種幾乎讓人眼花繚亂的變化停了下來。
鏡子中的臉穩定了下來，一模一樣的臉，楚殤卻一眼便認出了那張臉不屬於他，而是屬於楚雨澤的。
楚雨澤的臉怎麽會出現在鏡子裏？
他凝眉沉思。
痛苦卻越來越重。
“嗚……”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呻吟，楚殤的身體像是一團透明的光影飄散了起來，然後被一縷一縷地吸進了鏡子中，成為了鏡麵上的一團光影。
在完成了光榮的使命後，鏡子猝然跌落在地。
楚殤消失的地方卻突然多出了一個男人，好像已經睡著了，但睡得卻並不安穩。
“咳……”因潮濕的地麵傳來的濕氣的侵襲，楚雨澤幹咳了幾聲，稍稍挪動著身子，又往一起蜷縮了些。
“床墊怎麽變得這麽硬？”
楚雨澤眉頭緊皺，嘟囔了一句，但是身下的觸感實在是太難受了。
他索性睜開了眼，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時，又迅速閉上了眼。
“我一定是在做夢，這不是方小語的出租屋嗎？”
楚雨澤伸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臉頰，那真實的痛感卻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夢。
他猛然睜開了雙眼，眼前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是，他再一次莫名其妙地在方小語的家中醒來。
而且這次比上次更惡劣的是，方小語竟然讓他睡在了地上，她卻獨自在溫軟又舒適的床上還在睡得香甜。
記憶裏，他在自己家的公寓裏，因為太過擔心，輾轉了好久，才睡著了。
這一次，楚殤並沒有機會和可能附上他的身，可是，現在他卻確確實實地出現在了這裏。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楚雨澤輕喃了一句。
他單手撐地，剛準備起身，手卻按在了一片鏡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