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墮落四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行健的墮落始於他自己,怪不得別人。第二學期,他的工作除了代課、管好學校以外又增加了一項內容,就是打麻將。他打牌老實,別人贏了就走,他是贏了不好意思走,輸了更是不走,啥時候不把口袋輸個底兒掉,他是不起身的。久而久之,人家給他起了個綽號“007”。所謂“007”就是每次輸錢都輸到七八百。幸虧工資又漲了點,就這還是寅吃卯糧,先借人家,再用工資還。
一次,幾個打牌打到半夜,其他三個煙鬼,加一個小煙鬼行健都快成毒場了,有一個還抽卷旱煙,說是抽紙煙勁小,旱煙抽著過癮。行健沒抽過,試了一下,苦上了腦門子。感覺腦瓜子都要炸開了,好不容易接了兩把好牌硬讓他給報銷了。
最後煙全抽沒了,這時行健手氣又不好,感覺千萬條蟲在心裏撓,淚花子也迷了眼,他就把地上煙蒂撿起來抽,硬把那煙蒂抽的光剩個濾嘴才扔。
第二天上課,行健眼皮子直打架,剛拉開,又湊一塊。實在沒辦法,他就安排學生考試,行健扒在講桌上睡了起來,教室裏安靜得隻有學生咳嗽和筆在桌子上寫字時發出的嘟嘟聲。一名學生突然喊到:“老師,飯糊了。”
其他學生也聞到了焦糊味,紛紛喊:“老師,米飯糊了。”
行健一頭拾起來。
“誰胡了?誰胡了?”
“飯糊了”
行健長舒一口氣,一聞果真是飯糊味,趕快去了廚房。
學生邊做卷子邊偷偷地笑。
原來,蔣芳芳把米飯蒸在爐子上,行健包的兩個班在一個教室,離廚房最近。蔣芳芳就叫行健招呼看一下,米飯熟了就挪開。結果行健一覺睡得啥都忘記了,當時做著打牌的夢,手上接了兩坎子,正準備摸杠,結果聽到喊“胡了”。
雖說行健就像沾染了汙水的玉,又像滾了一身屎的嬰兒,但當地的老百姓還是把他當塊寶。因為他身上有萬金油。語文、數學、音樂、美術、體育、健康教育無所不包,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
這學期,他又找了一根藍竹,上麵安上滾輪,把它綁在房簷上,下麵焊了個水泥墩。從此,一麵嶄新的國旗掛在了竹竿頂上。山脊,風大,吹得國旗滋滋作響。老百姓田間勞作,老遠看到國旗迎風飄揚,內心裏也注滿了對生活的希望。
期中考試那天,毛支書因突發腦溢血過世,兩個兒子又從外地趕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場麵很大,開了兩輛奧迪A6,四輛豐田霸道。
行健下午放學,就帶著劉建偉,蔣芳芳去送禮去了。
劉建偉邊走邊說:“錢多有什麽用,沒有一副好身板還不是無福消受。”
蔣芳芳也說:“錢禍害人啊,沒錢沒法生活,有錢胡吃海喝,以前白菜蘿卜,現在大魚大肉,病都是吃出來的。”
行健也感歎:“所以人的身體最重要,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窮有窮的樂趣,富有富的煩惱。”
不知不覺,三人就到了支書家。老遠就聽到鞭炮震天響,嗩啦吹得人心裏直發毛。兩張大棚撐在院子裏,下麵擺了幾十桌子。
行健走到院子口,毛崽戴著孝布一頭跪在泥巴地上,上麵還有很多小石子。行健趕忙前去伸手扶起毛崽,連聲說:“請保重身體。”
說完,行健三人就去了靈堂上香。行健不懂規矩,就讓劉建偉、蔣芳芳先來。
劉建偉手握三支香,抱拳,高舉頭頂,作了三個揖,然後將香插進香爐,又跪在墊子上磕了三個頭,每磕一個頭身子起來時雙掌合十,俯下時三指撐地,頭低得不能再低,一副虔誠模樣。
蔣芳芳接過三支香,兩手交叉,也是三下,插上香行三跪拜禮,起身。
行健看得仔細,學著劉建偉的樣子,行了跪拜禮。
毛凱旁邊一位清秀的姑娘戴著孝布,一臉的疲倦,跪在毛凱身後不到一尺的地方,估計也就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行健一猜,這可能是毛凱媳婦了,這真是老牛吃嫩草啊,毛凱少說也要比她大上兩輪子。行健起身,毛凱和那姑娘也才抬起身子。
劉建偉和行健,蔣芳芳出了靈房,尋了一個桌子坐了。
劉建偉說:“王校長,你剛才行跪拜禮時五指撐地就不對的,應該用三個指頭。”
“還有這講究,為什麽?”行健問。
“燒三支香,磕三個頭,三指撐地數字都是三,三在道教代表天、地、人,在佛教代表三世,或三個佛祖,你弄出五個數當然不對了。”行健略有所悟。行健又問蔣芳芳:“為什麽你跟我們上香的姿勢不一樣?”
蔣芳芳也說不出所以然,反正跟著人家學的。
開席的時候,行健不好意思吃,酒也不喝,菜也吃的少。建偉在一邊勸道:“自己照顧好自己,趕快吃,再不吃,收走了,又開下一輪了。”
建偉又說:“山裏人厚道,等你吃好了才開下一席,要是川道,坐席要搶著坐哩,不搶你就隻好等人家都吃完了才輪到你。每個吃席的人後麵都立著人,看著你吃,你一離席他們就坐上了。像你這樣害羞還更不好意思吃了,一陣子,趕快!”
行健才大口吃起來。
到了晚上,好不熱鬧。三班人馬齊上陣,嗩啦班、鑼鼓班、西洋樂隊輪番上演,這邊唱“人生在世不要憨,整點吃來整點穿,閻王要你三更死,難得活到五更天……”然後鑼鼓家什響起來,邦邦邦的響聲,再聽著唱詞,行健悲從心生。
那邊西洋樂隊,弄得聲更大,隻見一個女的,把臉塗得跟白牆一般,兩個手不停地在鍵盤上敲打,手抬起來時,還要甩一下再按下去,頭擺的跟撥浪鼓似的,再聽唱詞,“又是九月九,重陽夜難聚首……”弄得人心都要炸了。
嗩啦班隻有等到那兩班人馬都累了,瞅住間歇,吹一陣子。那烏拉烏拉聲也能應景,就那西洋樂隊,感覺很不搭調。但現在流行這個,隻要能顯出排場,不管合不合適。這玩易兒也隻有有錢人才搞得起,窮人誰能請得起。
這還不算請道士做法場的,道士做法場花樣更多,什麽大開路,小開路,過硬橋,過軟橋……名堂多得很,隻要你給錢。那道士穿著道服,手拿拂塵,嘴裏念著:“亡哎,亡哎……”後麵就聽不懂了。
行健瞧了一陣子,準備走,王崽看到了,一把拉過,拽到裏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