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斬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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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輒端來了。
他在郭知宜的計劃裏作用並不重要,但象征意義卻很大。
他的到來,意味著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即將告一段落。
郭知宜推開門,大步流星地往刺史府趕。風鼓動她寬大的黑色鬥篷,繡銀紋的白衣鮮亮耀目,如同長夜退卻時的曙光。
陸韶不言不語,以一個絕對保護的姿態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那姿態,深沉穩重,如山之巍巍。
刺史府裏,薑輒端和唐景明都在,兩人是多年未見的舊識,這次正好碰見,一見麵便相談甚歡。
郭知宜落落大方地和薑輒端見了禮。
薑輒端雖然年輕,但接人待事卻很是老成持重,並沒有因為郭知宜是女子就輕視對方,舉止端方,不卑不亢,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恰到好處。
郭知宜喜歡和這種有腦子的人合作。
薑輒端拱手道:“郡君有禦令在手,是陛下欽點的巡差,輒端願聽從郡君調遣。”
郭知宜微笑著點頭,也不客氣,直接道:“長安正好有一事不知道如何是好……”
——
幽暗的柴房內。
吱呀的推門聲響起,空氣中的浮塵驚擾得四處躥蕩。
“怎麽樣?”郭知宜揚手在鼻前揮了揮。
“她確實什麽都不知道。”蹲在地上的白憐,失望地站起,跺了跺有些麻的雙腳。
被審問的人,也就是薑荷,兩眼放空,神情呆滯,視線聚焦到虛空一處,連郭知宜走近都沒有反應。
郭知宜微微皺眉:“她沒事吧?”
白憐笑眯眯地挽住了郭知宜的手臂,“我記著長安姐姐的囑咐呢,隻是給她下了點迷惑神誌的藥,用量很少,等她睡一覺就好了。”
郭知宜點頭,餘光掃見視野斜上方的一雙黑靴,抬眼笑道:“關潼?”
關潼仍舊別扭著,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沒再說其他的。
年少或許無知,無知需要求知。
跟在郭知宜身邊的這些天,他親眼求證,親身經曆,心中的抵觸已然消減不少。
郭知宜極有可能是個好人,他想。
這個認識就意味著,他的舊人(關潼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對方比較貼切),胭脂刀楚拾戈,極有可能是個壞人。
關潼想到這裏,心中忽然生出淡淡的難過。
關潼的心事過於好懂,郭知宜不需如何察顏觀色就猜到幾分,在心底無聲笑了笑。
郭知宜聲音放緩,“正巧,省得我去找你了,眼下有件事情需要你相助。”
關潼抬眼,看上去很驚訝,對上郭知宜肯定的目光後,心頭泛起一股麻癢的感覺。
關潼別開視線,抿直的唇線鬆開,“有什麽事你直說,反正我也拒絕不了。”
關潼咕噥出後半句話,唇線重新緊緊抿起,眉頭不明顯地皺了下。
郭知宜莞爾一笑。
站在郭知宜身後的白憐也在笑,隻是笑裏藏著難以察覺的譏誚,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郭知宜起身,“白憐也一起吧。”
白憐眨眼,唇角上提,“願為長安姐姐鞍前馬後。”
“帶上薑荷,我們走。”郭知宜扭頭吩咐守在門外的親衛。
關潼微微驚訝,但沒有問出口,跟著郭知宜一路向城外走去,到了一處荒涼蕭瑟的破廟,才道:“我們這是要……”
郭知宜微笑,“勒索。”
——
金銀山莊裏,薑茂文正在囑咐下人,“山莊的弟子們全都召回了嗎?”
“回莊主,已經全部守在山莊各處,日夜嚴密巡邏,必不叫任何人擅闖我金銀山莊。”
“好,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通知我。”薑茂文懸著的心落下大半,“對了,小姐呢?”
“小姐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兒了?”薑茂文眉頭深深皺起。
“……錦,錦繡坊。”下人吞吞吐吐道。
“糊塗!”薑茂文大怒,袍袖狠狠甩了下,“錦繡坊過去是範家人掌管,如今和那姓陸的小子關係匪淺,那小子像條瘋狗似的正盯著我們,薑荷竟然還主動湊過去,還嫌山莊不夠亂嗎?!”
“莊主息怒。”下人忙道,“小姐做事有分寸,想來很快……”
“不用多說,”薑茂文怒氣衝衝道,“立刻派人把她給我帶回來,不準她再踏出山莊半步。”
“是是是。”下人抹了把額頭冷汗,連滾帶爬地跑了。
然而,薑茂文剛剛轉過身,方才的下人又跑了回來,“莊主!”
“又怎麽了?”
下人氣喘籲籲:“莊門前來了個年輕的公子哥,自稱姓薑,來自京城,偶然路過此地,慕名前來拜訪莊主。”
姓薑,又來自京城,隻這兩條消息就令薑茂文全身一震,他瞪著眼睛,“你說什麽?”
薑茂文的表情看上去有點猙獰,下人不敢看他,依言重複了一遍。
京城來的,那隻能是刑部尚書薑茂典的人。
薑茂文、薑茂典,看名字就知道他們本是一家。
但是,薑茂文的先祖父動手誤殺了薑茂典的先祖父,兩家關係勢同水火,深仇不共戴天。後來薑茂典這一支得勢,薑茂文更是有多遠躲多遠,萬萬不敢招惹薑茂典。
可現在,薑茂典那一支的人為什麽忽然向他們示好呢?
薑茂文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薑茂文煩躁地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麽。直到下人戰戰兢兢地提醒,薑茂文才抬頭,攥緊拳頭,深深地吸氣,強迫自己鎮定,“把人請進正堂。”
薑輒端抬頭看了眼金銀山莊的貼金牌匾,麵帶微笑地步入金銀山莊,在下人的引導下往正堂而去。
在薑輒端離開後,陸韶從樹後露出一半身影,抬手往前一指,幾十餘道蒙麵武士分散在四麵八方,無聲而迅速地向金銀山莊靠攏。
陸韶則悄悄翻進了山莊裏,暗中跟在薑輒端身後。
“薑大公子,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薑茂文笑得格外殷勤。
薑輒端作揖行禮,“莊主客氣,小侄奉命去淮南辦事,回京恰好路過此地,聽人提起附近名聲頗盛的金銀山莊,又想起原本是親族的潁州薑家人,故前來拜訪。”
薑茂文說道:“承蒙公子惦念,我這小小的莊子萬萬不敢在公子麵前顯擺。”
薑輒端刻意回避了不愉快的舊事,說話先帶三分笑,和薑輒端聊起了家常。
薑茂文漸漸放鬆了戒備,可偏偏這個時候,忽然有下人急匆匆來報,“莊主!大事不好了!”
薑茂文自覺顏麵有失,忍不住訓斥道:“慌裏慌張像什麽樣子!沒規矩的東西!”
薑輒端垂下眼回避別人的家事,借著喝茶的動作掩住了嘴角一抹淡笑。
下人顧不得許多,“莊主,小姐被歹人擄走了!”
薑茂文眼皮一跳,“什麽時候的事?說清楚。”
下人捧著手中信函,“就在剛剛,莊門前忽然來了個蒙麵人,留下一封書信和一句口信就離開了,他說,要想救回薑小姐,今日日落之前帶五千兩銀子送到城南二十裏的山神廟,否則……明天一早小姐的屍體就會出現在鬧市街頭。”
“什麽?五千兩?”薑茂文眼睛一縮,拍桌大怒,“異想天開!就算賣了這莊子也湊不齊這麽多錢!何況隻有半天的時間?”
薑輒端搖頭,“對方必定另有目的,莊主近日得罪什麽人了嗎?”
薑茂文眼睛一閃,“金銀山莊一向與人為善,不曾得罪人。”
薑輒端想了想,說道:“如此,莊主還是盡快報官為好,隻是送信之人蒙著麵,令人無從查起,半日內隻怕難救出薑姑娘。”
薑茂文又急又氣,指著下人道:“你們為何不攔下那人?!”
下人囁嚅:“攔了,但那人的武功高強,沒攔住。”
“莊主莫急,萬萬不可自亂陣腳。”薑輒端起身勸慰薑茂文,“當下之急是救人,小侄身上帶著兩千兩銀票,莊主先拿著救急。”
“這怎麽好……”薑茂文推辭道。
“人命關天,莊主先拿這錢穩住歹人,護住薑姑娘性命。至於不夠的那部分銀子,莊主少不得要盡快向潁州城的親朋好友湊一湊。”
薑茂文點了點頭,感激道:“多謝公子仗義施援,公子大恩,山莊上下銘記於心,來日必當湧泉相報。”
薑輒端說道:“莊主不必客氣,若有什麽是小侄力所能及的,小侄必傾力相助。”
薑茂文深揖一禮,“今日山莊危機四伏,恐不能招待公子了,改日我必定登門謝恩。”
“好說好說。”薑輒端起身欲走,聽見身後的薑茂文喚道,“輒言呢?”
“少爺已經趕回來了。”下人道。
“讓少爺先帶著莊子裏的銀子去城南,想辦法穩住對方,我去湊剩下的銀子。”
“……”
薑輒端垂眼,行至正堂門口,微頓,不經意地朝牆角處瞥了一眼。
——
離歹人的要求還差一千多兩銀子,薑茂文不得已低頭向有過合作的老夥計借錢湊。
但是……
“老爺不在,您請回吧。”
薑茂文不知第幾次被拒之門外,臉色鐵青,站在門口發泄般地痛罵一通。
門內,珠光寶氣的婦人聽著外麵的罵聲,不確定地問老神在在的富商,“老爺,為何要與金銀山莊結仇呢?日後那姓薑的……”
富商眼睛都不睜,“金銀山莊……得罪了梅掌櫃的金銀山莊還能存在幾天呢?”
婦人啞然,不再多言。
饒是薑茂文氣昏了頭,這時也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了,他急忙趕回山莊,發現薑輒端正站在莊門前。
薑茂文有些奇怪,正欲走上前去。
薑輒端回頭朝他笑了笑,那笑怎麽看怎麽譏誚,然後他身後走出一個人
陸韶!
薑茂文瞪大了雙眼,朝莊門內看去,隻見山莊裏裏外外已經被蒙麵武士徹底控製。
薑茂文悚然一驚,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中計了!
薑輒端是個幌子,他的出現是為了出其不意地打亂山莊的部署,順帶混淆自己的視聽,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分散山莊的護衛力量,進而不動聲色地掌控整個山莊,包括山莊裏所有的人,和山莊背後藏著的……秘密。
薑茂文心一涼。
另一邊,城外。
薑輒言和他帶著的二十餘名山莊弟子,剛踏入山神廟的範圍就落入陷阱,盡數被生擒。
至此,未有一傷一亡,潁州地頭蛇,龐大的金銀山莊被連窩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