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斬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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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坊裏,如霞的緞布陳列在及腰高的木台上,被絡繹不絕的客人隨意挑揀。
陸韶站在二樓的欄杆處,俯視下方,視線飛快地掃過,像是在尋找什麽。
“大公子。”
麵相富態的掌櫃步履緩慢,在陸韶身旁站定後,眼睛不經意地順著陸韶的視線朝下瞥了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口叫了陸韶一聲。
陸韶姿勢未變,隻有眼睛轉動了一下,朝掌櫃的方向遞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掌櫃眯著眼睛,笑得像隻招財的瑞獸,“白鹿山莊那邊已經談妥,願意歸於我們盟下。素來與金銀山莊合作的商戶也打點好了,屬下可以保證,不出半月,金銀山莊必然會成為潁州城的一段過去,和一個人人唾罵的對象。”
陸韶微微頷首,“我來時,範質向我說起過梅掌櫃,他的原話是‘五湖四海盤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當時我心中尚存一絲疑慮,但今日一見,我便知道範質沒有說錯,縱橫淮水兩岸的金算盤果然名不虛傳。”
除了對上郭知宜的時候,陸韶臉上一貫沒有什麽表情,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肅厲感。就如現下,誇人的時候也是不苟言笑。
看起來.……雖然格外認真,但有點用力過猛。
梅掌櫃哭笑不得,“大公子謬讚,屬下不過盡己所能,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陸韶對梅掌櫃的謙詞不置可否。
“此次我南下,一為途盟,二為蛛網,如今途盟之事已成大半,隻有蛛網之事仍舊頭緒混亂,少不得要請梅掌櫃費心了。”
梅掌櫃樂嗬嗬地一笑,“大公子放心。潁、壽兩州境內,凡是商會的人都在秘密地留意公子所說之事。”
“如此極好。”
陸韶點了點頭,視線一轉,落到錦繡坊裏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薑荷。
薑荷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紅衣翠袖,整個人鮮亮得仿佛初春最明媚動人的花骨朵。
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店內四周的錦緞上劃過,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到手下的布料上,而是在店內逡巡,像是在尋找什麽。
梅掌櫃看了眼身前挺拔的身影,打趣道:“她莫不是在找公子?”
陸韶沒有說話,轉身就離開欄杆,推門進了一個隱蔽的裏間。
梅掌櫃察覺到什麽,“公子?”
陸韶點頭,“有人在跟蹤她,不是我們的人。”
梅掌櫃摸著小胡子嘀咕:“那會是誰呢?難道是薑茂文察覺到什麽了?”
陸韶正欲開口說什麽,被突然趕到的侍衛忍冬打斷,陸韶蹙眉道,“出什麽事了?”
忍冬喘著氣到:“唐,唐大人那邊,查到薑茂文那老狐狸後麵的人了。”
“誰?”
“刑部尚書薑茂典。”
陸韶的臉色一變,梅掌櫃眯起的笑眼掀開一條縫,透出些許精光。
一陣短暫的安靜之後,陸韶抬手在桌子上捶了一下,懊惱道:“薑茂文,薑茂典,我早先竟然沒有想到。
但是話說回來,他們身份相差如此懸殊,兩人的關係應該不是很親近?”他並沒有發現金銀山莊和刑部尚書薑茂典有什麽來往。
忍冬:“他們兩個的確是同族兄弟,薑大人的祖父和薑茂文的祖父是堂兄弟,他們兩個人算是同輩的堂兄弟,雖有往來,但不親近。”
陸韶眼睛眯起,“金銀山莊的事情薑尚書插手過嗎?”
“應是.……沒有。”
陸韶冷靜地思考了一下,稍微鬆了口氣,“還好,我們手腳還是自由的,不必顧忌薑尚書。”
“為何?”
陸韶想起薑茂文的模樣,搖了搖頭,“薑茂文這個人勢利又短視,如果能扯著薑尚書這麽大一塊虎皮嚇人,那麽有關他和薑尚書的事情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薑尚書和薑茂文可能不止是關係不親近這麽簡單,甚至存在某種齟齬也說不定。”
“不,是必定存在齟齬。”笑麵的梅掌櫃忽然開口,悠悠一笑,“擺在麵前的不就是嗎?”
陸韶眉梢微動,“你的意思是……把這件事牽扯到薑尚書身上?可一旦把薑尚書拉下水,事情的發展就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了。”
梅掌櫃搖頭輕笑,“大公子以為,金銀山莊和薑尚書的事情該如何解決呢?”
“全當做不知道,薑尚書不會主動趟這趟渾水。”
“公子所言有理,”梅掌櫃話音一轉,“然,此乃下策,尤其是對長安郡君來說。”
陸韶側首看他,眼神微冷,視線裏探究意味很重。
梅掌櫃頂著陸韶的目光,臉色沒有分毫變化,果斷道:“二公子曾交代過屬下,郡君乃未來的大夫人,切要尊之敬之。”
陸韶一僵,輕咳著轉過頭,唇畔微微上翹的弧度被緊緊地壓下,“上策是什麽?”
“不直接把這件事牽扯到薑尚書,但可以間接,”梅掌櫃捋了一把小胡子,笑道,“潁州薑家不是隻有薑茂文一家。而他們,可沒有哪一家不想和薑尚書扯上關係,哪怕是一點點。”
梅掌櫃接著說道:“恰巧,我認識薑家一個落魄的旁支,他們非但和薑茂文不親近,反而因為一些陳年舊事結下很深的梁子,如今兩家勢如水火。公子不妨好生利用一番,也許對長安郡君有大用呢。”
陸韶心中一震,迅速明白過來梅掌櫃的意圖。
“那旁支在哪裏,叫什麽?”
梅掌櫃一笑,“潁州城北,薑茂林。”
——
北風嗚嗚地低吼著從街巷間穿過,身材瘦削的男人低咒了一句,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鑽入家中。
迎頭又是孩子的哭聲。
“爹爹,我頭疼。”麵黃肌瘦的女孩子縮在母親懷裏,低低地哭著道。
薑茂林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轉過身,強擠出一絲笑意,“雲雲忍一忍,明天就去看大夫。”
女孩的哭聲更大,“爹爹騙人,爹爹昨天就是這麽說的。”
薑茂林臉上的表情一僵。
懷抱著小女孩的婦人低聲嗬斥了女孩兩句。
薑茂林起身,看著四麵空蕩的牆壁,聽著從窗縫房頂漏進來的風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抬手蓋住了泛紅的雙眼。
怎麽辦?
怎麽辦??
他到底該怎麽辦?!!
他的女兒頭疼,他這個父親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她疼得徹夜難眠,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薑茂林滿心都是絕望。
這時,把女孩放回屋中之後,雙目含愁的婦人緩緩走到薑茂林身邊,把軟軟的手搭在薑茂林身上,閉著眼顫聲道:“夫君,我們送雲雲去吧。”
薑茂林手一抖,“你,你剛剛說什麽?”
婦人掏出帕子,低泣道:“雲雲的頭疾……為了雲雲的頭疾,夫君已經搭上了自己全部的家當,可,可雲雲卻不見絲毫好轉,就算能找到醫治雲雲的辦法,我與夫君身無分文,也請不起大夫買不起藥。與其繼續這樣拖著,倒不如.……不如,讓雲雲安樂痛快地離開,對所有人都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