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斬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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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緩慢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有規律地回蕩著,天幕下的風寂靜無聲。
白憐神色淡淡地走著,眼神略帶幾分空茫,像是心不在焉。
老實說,郭知宜半蹲在她麵前為她整理衣服的時候,她的心裏確實浮出一絲感動。
但是……那感動隻有一瞬。
長於名門世家,她可沒少見各式各樣的惺惺作態和虛與委蛇,郭知宜的做派.……她並不陌生。
嗬。
連血脈之親都能刀劍相向,這世間哪有什麽真心實意?
若非有所圖,怎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對你好呢?
白憐自嘲一笑,唇角的弧度帶著莫名的寒涼,眸中也充斥著幽邃如極夜的黑暗。
——
白憐循著親衛說的路徑,走入越來越荒涼的巷道,終於在寒鴉盤旋的破舊酒肆裏找到了喝得滿臉通紅的關潼。
白憐打量了一下酒肆的環境,門外的酒旗沐雨櫛風,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酒肆內木桌木椅上是常年累積才留下的黑色汙垢,牆角被遺棄的蛛網沾滿塵埃,隨著從破窗裏漏進來的細風輕輕晃著。
整間酒肆從內而外,從器物到氣味,都在不遺餘力地大聲訴說著一個事實它真的很破敗。
然而,白憐卻熟視無睹,揮退迎上來的跑堂,徑直走了進去,坐到關潼身邊,撐著臉微笑地看著對方。
關潼雙臉通紅,看起來喝了很多酒,傻傻地盯著白憐,嘴巴大張打了個嗝。
白憐噗得笑了出來。
關潼的臉紅得像是要滴血。
白憐見狀,體貼地移開視線,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借酒消愁隻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實際上有害無益。”
關潼哼了一聲,氣悶地錯開視線,凶巴巴地問道:“我可沒忘了,你和那女人是一夥的,你來幹什麽?那女人叫你來的?”
白憐笑意更深,“一口一個那女人,未免也太不像話了,你不是親口說過要追隨人家嗎?”
關潼羞惱:“我隻是想查清事情的真相!”
白憐抿了口酒,臉上神情不變,“哦喲,看不出來啊,小小年紀心機如此之深,這就合算著利用完人家就走?可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得掉嗎?嗯?”
說完,舉起手中的碗,一口悶下,依然麵不改色。
關潼呆滯了一瞬。
眼前這個姑娘是來挑釁他呢吧?
說話難聽,還故意……故意用酒刺他?
但是!
她也不想想,比喝酒,他一個大老爺們還能輸給一個小姑娘不成?
輸人不輸陣,關潼已經有些迷糊的腦子裏剛浮現出這個想法,下一秒就已經抱著壇子“噸噸噸”地喝了起來。
喝完抹了抹嘴,挑釁地瞪向白憐,“不用你管,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白憐動作優雅地給自己滿上,一邊慢慢小口小口地喝著,一邊漫不經心道:“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呀。”
“什麽?”關潼猛然僵在原地。
“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白憐晃了晃杯中清酒,明潤的雙眼裏似有波光輕輕漾起,聲音也像是刻意沉著氣說出來的,蠱惑的意味很重。
酒氣熏蒸的腦子被突入起來的信息激了一下,關潼不甚清明的頭腦艱難運作起來,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你……你說什麽?”
白憐的聲音不大,隱隱約約的,像隔著一層輕紗似的白霧,從幽寂荒涼的山穀間傳來,帶著溪泉的清冽。
“你的所有懷疑都是正確的。
楚拾戈確實不是壞人,他沒有殺害你的父母。他隻是……愚蠢至極,生時背負枷鎖,臨死都不肯放下。
他之所以騙你,正是因為他希望你恨他,希望你能用最短的時間忘了他,希望你能化憤恨為力量,希望你……前程光明遠大像繁花似錦繡。”
白憐低喃著,輕輕在傻掉的關潼臉上拍了拍,“明白嗎?”
“出賣你的守門人,也就是楚天擴,他為什麽出賣你而不是拎著你的人頭邀功呢?哦,你昏迷了不知道,他可是特意在長安郡君麵前把你的天賦誇了一通!你以為你為什麽能活下來?不隻是因為長安郡君動了惜才之心,還因為有這麽多人在暗地裏默默無聲地護著你!而你呢?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白憐雙眼微紅,情緒隱隱有些失控,最後的聲音都微微顫抖著,“幸運至此,卻不自知!”
浮生茫茫,前路渺渺,誰也不知道山重水複之後是什麽,固然人們頌揚柳暗花明,但絕境不逢生才是最常出現的殘酷的真實。
倘有一日,剝出生活的真相,發現自己是被眷顧著的,那該是……何等的好命啊!
白憐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的失態重新藏入燦爛的笑容麵具之下。
關潼……
關潼整個人像石雕一般,靜止在原地。
白憐繼續引誘著關潼說道:“所以,你現在明白該怎麽做了嗎?”
關潼木然地轉頭,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呈現出失魂丟魄般的呆滯。
白憐唇角揚著,不疾不徐道:“在他們活著的時候,你已經拖累他們了,現在他們死了,你還要繼續拖累他們嗎?如果你的心中還有愧疚感,就把我今天告訴你的一切全都忘記,按照他們對你的期許好好活下去。”
“而他們的期許是什麽呢?是希望你歸入長安郡君麾下,以待來日伏虎嘯林名動四方!”
“明白嗎?”
關潼眼神無光,呆呆地跟著重複道:“.……明白。”
白憐微微一笑,蜈蚣狀的黑色蟲子悄悄從關潼袖中鑽出,無聲地隱沒在白憐的袖籠中。
關潼噗通一聲趴到了桌子上。
白憐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呢喃道:“連能致幻可催眠的小可愛都用上了呢,如此,算是送她一份大禮了吧。”
白憐拿起桌上的酒,仰首“咕咚”灌下一大碗後,氣息微微有些不勻,眉毛不自覺蹙了起來,不滿又遺憾地嘀咕了句
“千杯不醉的體質,有時候還真讓人討厭呢。”
——
話分兩頭。
郭知宜剛得知邸閣老班主和他女兒的慘案,還沒想通透,解惑的人就不請自來了。
“下官見過長安郡君。”高實澈是個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
郭知宜往一旁讓了讓,眉眼半垂,臉上掛起了恰如其分的微笑,“不敢當,不敢當,在高大人麵前,長安隻是個小輩。”
高實澈說話親切又隨和,眉眼半彎笑著道:“郡君過謙了。郡君巾幗不讓須眉,在下佩服已久。前陣子又救過小女,在下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
郭知宜心裏驚訝了一瞬,她怎麽不記得她什麽時候救過高實澈的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