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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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知宜是個聲控。
這點她一直都知道。
她喜歡好聽的聲音,一切一切好聽的聲音。每每聽見踩在她的控點上的聲音,她能反反複複地聽上成千上百遍,甚至能激動得一宿睡不著覺。
她以為過去種種已經足夠狂熱,但是!今天的事情讓她對自己的聲控程度有了一個更嚴峻的認知……
陸韶的本音已經足夠好聽,但是染上星星點點的渴求之後刻意沉下氣壓低的聲音……
阿偉已經翻來覆去地死了很多遍。
郭知宜沉痛地想道。
……
雄孔雀為了吸引雌孔雀的注意,會展開豔麗的尾羽追隨雌孔雀左右,杜鵑引吭,夜鶯高歌,都是一樣的道理。
大概,在這種本能的驅動麵前,誰也不能免俗,比如搏擊長空的雄鷹會顫鳴著高調示愛,又比如不善言辭的陸韶無師自通地拿小羽毛似的軟語和誘/惑的氣息不住地撩撥郭知宜全身的敏感之處,得寸進尺地挑戰郭知宜節節潰退的理智……
脖頸間被熱氣拂過,有些癢,螞蟻啃噬般的癢。郭知宜有些忍不住,搭在陸韶肩上的手無意識地緊攥成拳,懸在陸韶肩膀正上方,將落未落。
郭知宜克製著深吸一口氣,偏了偏頭,迷蒙的視線在屋宇之內華麗精致的擺設上掠過,突然停在了身側古樸精美的銅鏡上。
郭知宜腦子裏迷迷糊糊地想到了楚拾戈那張陰柔的臉,給這麵又大又清晰的鏡子的存在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緣由。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說這根本不重要。
令她心神俱震的是視線的落點,鏡中的人影。
那人和她長著一模一樣的臉,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但那人臉上的神情卻是從沒在自己臉上出現過的……茫然若失,或者說,意亂神迷。
鏡中的兩人交頸相擁,青絲勾纏,大紅的衣袍深深淺淺地重疊相映,界限不明。
麵朝鏡子的一麵,女子的五官依舊是那套組合起來冷銳若寒梅的五官,但眼神卻是截然不同的迷醉,和不易被發現的脆弱。
郭知宜很難相信鏡子裏的人會是自己。
一時間,郭知宜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難受地眨了眨眼,遲遲沒有落下的手最終落了下來。
郭知宜推開陸韶,踉蹌地撲到窗邊大口大口地喘息,聽憑冷風入喉,寒意直達肺腑,甚至因為灌得太猛而嗆了一下。
“郡君!”陸韶被嚇了一跳,周身的熱度一掃而空,心緒也冷靜了下來,轉而變成了濃濃的擔憂。
“咳咳咳。”郭知宜咳了兩下,清清嗓子,微啞道,“我沒事。”
但陸韶看著郭知宜因為劇烈地咳嗽而變得通紅的雙眼,又氣又急,沒忍住提高音量道:“什麽叫沒事?!你,郡君你咳成這樣了?”
郭知宜以手抵唇,搖頭:“真沒事,就是被嗆了一下,緩緩就好了。”
陸韶心中鬱結,煩悶地喘了幾口粗氣,像頭無處發泄的野獸,扯著頭發暴躁地來回走了幾步,等氣息平穩了才在郭知宜麵前停下,閉了閉眼啞聲道:“對不住,今晚是我冒犯郡君了。”說完,便狼狽而逃。
郭知宜按著眉頭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忽然覺得被一股深深的疲憊感由內而外扼住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離開的陸韶。
她知道,這個時候隻要她一開口說句“回來”或者“站住”,陸韶肯定會停在原地,然後轉身,頂著一張看似麵無表情實則喜得冒泡的臉,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但郭知宜沒有出聲,沒有開口叫住他,什麽都沒有說。
“咚——”很輕的關門聲響起,把屋內和屋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門外風雪喧囂,門內一片死寂。
門外的陸韶倚在窗邊,一仰首就有雪花落進眼睛裏,然後飛快地化成晶瑩的水珠。
門內的郭知宜閉上了眼,額頭的冷汗緩緩滴落,腦子像被針紮一樣刺痛。她痛苦地捂著眼蹲下,不停地捶打疼得像要炸裂一樣的腦袋。
眼眶中水霧漸漸彌漫,郭知宜眼前慢慢變得朦朧起來,五顏六色的光幕在她眼前張開,然後蛛網般片片裂開,光怪陸離的玻璃狀碎片被狂風吹起,化作利刃向她襲來。
郭知宜什麽也做不了,隻能被動地抱頭蹲下,然後無助地被鋒利的碎光片穿透。
“錢錢錢,天天就知道跟老子要錢,要你!”
“打扮成這個樣子是想勾搭誰呢!”
“呸!艸!做個飯都這麽難吃,家務活都幹不好,還有臉跟老子要這要那!”
躲在櫃子裏的小女孩渾身顫抖著把頭埋進膝間,隻敢露出一隻通紅的眼睛害怕地看著外麵,喝醉的男人麵容扭曲,有時把泣不成聲的女子按在地上拳腳相加,有時把帶著四根尖刺的農具叉子刺入女人的大腿,有時提起兩指粗的鐵棍打在女人身上,有時握著皮質的三角帶響亮地抽在女人身上,有時粗魯地攥住女人的頭發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
粗鄙的罵聲,慘烈的尖叫聲,刺眼的血紅色……童年時的家暴場景過了幾十年,到死、到重生之後的另一個世界裏,依然真實清晰得要命。
那些折磨了她很多年的事情,她本以為都是過去式了,然而並沒有。
重生在巾幗將軍的原主身上,她以為自己把原主的英豪闊大繼承了下來,然而也沒有。
她的靈魂沒變,上輩子的心理障礙也還在,如同附骨之蛆,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作亂,讓她直麵真實的自己。
她就是個見不得光的陰暗小人,離開了一層又一層的虛偽麵具就活不下去。
她所有的溫柔體貼皆來自謹小慎微,所有的自信穩重都來自於自卑膽怯。朋友多是因為從不交心,無情是因為害怕自己動情。
她可以微笑著,遊刃有餘地把無論多複雜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能熟練地處理任何狡猾的人情世故。可唯獨感情……
她很害怕。
沒來由地恐懼。
滾燙熱烈的情/動稍縱即逝,剛一出現就被壓製許久的陰影蠶食,隨即掉入更深的恐懼和……自我厭惡。
淚水無聲落下。
“我艸”郭知宜胡亂地抹了一把,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憑什麽我要為上一世的罪孽負責?!”
她不甘心。
明明她什麽都沒有錯,上一世已經因為什麽該死的焦慮症抑鬱症痛苦了那麽多年,這一世,她才不要再被這些困住。
“陸韶!”
郭知宜知道,陸韶一定就在這附近。
“我在。”話音剛落,陸韶就破門而入,滿眼心疼地攬住了地上的郭知宜。
郭知宜扯了扯嘴角,“抱抱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