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援(五)
公主是個權臣最新章節
丫鬟抽抽嗒嗒地把留菲園裏的事情說了一遍。
嚴和頌麵色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聽見了?”不知何時走到屋裏的嚴夫人瞪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嚴淵,冷笑道,“要不是你得罪趙正誼,要不是為了你倆的官途,瑾瑤用得著受這份氣?”
嚴淵揉了揉眉心,一聲不吭地癱坐在椅子上,煩悶地歎了口氣,蒼老的麵容上一副頹敗之色。
嚴夫人看見嚴淵這副模樣,心中火氣漸漸消了幾分,但遊移的視線忽然落在繡著江河輕舟的藤編屏風上,女兒更加灰敗的麵孔一下子跳入腦海,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心火“騰”地一下躥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嚴夫人怒道:“你除了會歎氣,還會什麽……”
“娘!”一道虛弱的聲音突兀地出現,音量不高,卻立刻澆滅了嚴夫人的滿腔火氣。
嚴和頌一愣,循聲看去。
嚴瑾瑤看上去出來得非常倉促,因為衣領處有些皺。嚴和頌一向清楚,自己這個妹妹最是看重儀表和規矩,就算在家裏也從不會衣衫不整地出現。
雖然京城貴女都將史傾棠視作女子楷模,但在嚴和頌心裏,若論女子儀態,嚴瑾瑤其實絲毫不遜色於史傾棠,甚至猶有過之。什麽卑弱謙順,什麽清靜守分,笑時不能露齒,行走時連裙擺上的褶皺都不能晃動,從懂事起,嚴瑾瑤便近乎死板地恪守這些條條框框。
因此,嚴瑾瑤這副發絲淩亂、衫帶不正的模樣著實驚到了嚴和頌。
但很快,嚴和頌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因為嚴瑾瑤此刻的麵色實在差得嚇人,不但臉頰慘白如紙,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近乎蒼白。
“妹妹,你這是怎麽了?!”
“我的兒呀,你怎麽出來了呢?!”
嚴夫人和嚴和頌的聲音同時響起,嚴和頌動作快了一步,上前扶住了嚴瑾瑤。
“嘶——”嚴瑾瑤輕聲抽了口氣。
嚴和頌一愣,目光下移落在自己攙扶著嚴瑾瑤的雙手,他明明沒用力……
那為什麽……
嚴和頌想到什麽,麵色驟然難看,一下把嚴瑾瑤的衣袖捋了上去。
嚴和頌倒抽了一口冷氣——
隻見嚴瑾瑤的小臂上大片大片的青紫和紅腫交加著向上延伸,藏入挽起的袖邊,和如雪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起來觸目驚心。
嚴和頌瞪著眼睛怒道:“怎麽回事?”
嚴瑾瑤垂著眼,輕輕抽回了被嚴和頌小心翼翼地捧著的手臂,漫不經心地放下衣袖,衝著麵色愕然的父親和兄長安慰一笑,“無礙,很快就能養好了。”
“能養好就算了?”嚴和頌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誰幹的,哪個王八蛋小賤人幹的,是那個姓趙的?!”
嚴淵狠狠踹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
嚴和頌點頭,捋袖子:“娘的,今天這勞什子官不當了,我也得妹妹討回公道!”
嚴夫人麵色陰沉地拍了下桌子:“鬧夠了沒有!”
嚴淵悄悄收回了踹桌子的腳,嚴和頌悄悄放下了挽起來的袖子。
嚴夫人冷笑:“這時候有血性了?哈?現在有血性有什麽用,你們是泄憤了,也出氣了,心中的愧疚也消減了,可瑾瑤呢,瑾瑤為了什麽忍氣吞聲,為了誰傷成這樣,都白搭了?!”
嚴淵閉著眼,隱忍地長歎一聲:“夫人說得對,現在的嚴家根本無力對抗趙家。”
“爹!”嚴和頌冷靜不下來。
嚴淵猛地睜開眼,神情鄭重嚴肅,語氣堅決道:“但這件事,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嚴和頌這才緩了緩,但一腔暴躁無處安放,於是轉過頭,深呼氣,克製著擠出來一道溫和的聲音:“瑾瑤,讓我看看,你手臂上的傷是怎麽弄出來的?”
嚴瑾瑤眼神閃了閃,沒說話,但雙手背在身後,往旁邊移動了一步,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嚴和頌:“……”冷靜。
提起嚴瑾瑤手臂上的傷,嚴夫人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又恨又怨又無奈,心情複雜無比。
嚴淵在大理寺待了多年,早練就了一雙敏銳如炬的眼睛,此刻觀察著嚴夫人和嚴瑾瑤的神色,心上立刻浮現了一絲異樣,“這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嚴瑾瑤眼神躲閃,咬著唇不肯說話。
嚴淵又看向嚴夫人,嚴夫人移開視線,重重地歎了口氣。
嚴淵沒了耐性,指著嚴瑾瑤的貼身丫鬟說道:“你來說。”
丫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顫抖地看了嚴瑾瑤一眼。
嚴夫人有氣無力道:“說吧。”
因為氣氛詭異而格外留心著嚴瑾瑤的嚴和頌發現,嚴瑾瑤的眼睫驟然一顫,眼睫之下好看的眼睛裏一片痛楚之色。
嚴和頌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丫鬟抖著嗓子道:“是、是小姐自己,自己弄的。”
“嘩”的一聲,嚴淵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你說什麽?”
“小姐的傷,是、是小姐自己弄出來的。”
嚴和頌傻了一樣,喃喃道:“怎麽可能?”
眼看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嚴瑾瑤退了幾步,目光隱忍,無聲地抗拒著,怎麽也不肯開口。
空氣一時安靜得嚇人。
嚴瑾瑤精神不濟,重重地咳了幾下,看著隨時都能倒下去似的。
最開始生氣的嚴夫人也最先冷靜了下來,“好了,你們都別問了。”
嚴和頌很少見自己妹妹這麽固執地堅持一件……看起來很不合規訓的事,心裏頭的奇怪逐漸壓過了怒火,擺了擺手走到一邊自我暴躁了。
嚴淵無聲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兒,也歎了口氣,先退一步。
嚴夫人吩咐丫鬟攙著女兒自去休息後,歎著氣道:“你們就別逼瑾瑤了。”
嚴淵眼中精光一閃:“這麽說夫人知道原因?”
一邊的嚴和頌耳朵一豎,吧嗒吧嗒地湊了過來,“娘”
嚴夫人:“……”
嚴夫人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恨恨道:“你們應該知道春華酒吧?”
“春華酒?那不是早就被禁了嗎?”嚴和頌想了一下,麵色變得十分難看,“難道瑾瑤喝下了春華酒?”
春華酒,從前朝宮廷裏流出的一種惑人心智的毒酒,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對喝下酒後見到的第一個異性一見鍾情,寤寐思之。
這種酒本是一位宮妃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爭寵手段,宮內早就被禁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流到了民間後,險些釀成大禍。當時被春華酒愚弄過的皇帝大發雷霆,在全國內全麵禁止釀造、售賣或者私藏春華酒,違者處以極刑。自那以後,春華酒便銷聲匿跡了,沒想到如今竟然又出現了,還正好被瑾瑤碰上了……
嚴淵則更謹慎一些,“確定是春華酒嗎?”
嚴夫人目露哀惜之色,“巧了,三十年前,我曾見過這春華酒和飲下春華酒的人。顧胭染,這個人,老爺應該還有印象吧?”
嚴淵從久遠的記憶裏扒拉出這個名字:“那個名動京城的顧三小姐?”
“不錯,當年的顧三小姐才情和容貌俱是一等一的出挑,京城女子望塵莫及,後來卻被小人騙著飲下了春華酒,險些對一個乞丐一見鍾情。”
嚴和頌沒聽過這段秘史,好奇道:“險些?所以是沒有了?那然後呢?”
嚴夫人歎道:“雖是躲過了乞丐,但顧三小姐卻誤打誤撞地見到了已是有婦之夫的白詢。”
“哇!白家家主!”嚴和頌被勾起了興趣,“所以顧三小姐喜歡上了白家家主?這樣的話,顧三小姐也不虧啊。”
“哪有這麽簡單?!”嚴夫人瞪了嚴和頌一眼,“春華酒被稱為毒酒不是沒道理的,被哄騙著飲下春華酒的顧三小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喝了這種毒酒,還以為自己真的愛上了白詢,夜夜思之成狂,直至最後情難自已,偷偷地爬上了白詢的床。”
“然後呢?然後呢?”嚴和頌感覺這個故事越來越精彩了。
“春心且共花爭發,一朝香隕一朝憔。春華酒最陰毒的便是生效時,使人春心萌動,思之如狂,什麽禮義廉恥都拋之腦後,比之……妓|女尤甚!而過了半年,春華酒失效後,喝下酒的人會徹底清醒過來,宛如做了一場有痕的春夢。”
嚴和頌渾身發涼,好像從頭頂澆下了一盆冰水,“所以,當年的顧三小姐,最後……”
“自殺了,而且據說死狀淒慘,幾乎是自己淩遲了自己。”
“那、那我妹妹呢?”嚴和頌的聲音微微發顫。
嚴夫人:“按照丫鬟的說法,瑾瑤當時是發覺了酒有問題,悄悄倒掉了許多,沒有飲下多少。”
一直沉默的嚴淵眼神微凝,冷聲道:“顧三小姐的慘案裏有太多黑手插入了,但瑾瑤不會,老夫便是不要這官帽,也不會讓瑾瑤出事。”
嚴和頌長長地呼出口氣,“那娘知道,瑾瑤喝下酒後見到的一個人王八犢子是誰嗎?”
嚴夫人瞪了一眼,“怎麽,你還想宰了那人不成?”
“想,”嚴和頌冷靜道,“很想。”
嚴夫人一巴掌拍開了他。
“等等,我還有兩個問題,”嚴和頌捂著臉嚎道,“趙家那個惡毒女人為什麽要害我妹妹?還有妹妹既然知道酒有問題,為什麽還喝了?”
嚴夫人慢慢地說道:“因為這杯酒原本是給長安郡君的。”
嚴淵一愣,“夫人確定?”
“確定,丫鬟親眼看著瑾瑤交換了自己和長安郡君的酒。”
嚴淵垂眼思索片刻,緩緩地勾出一個危險的笑容,“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件事就不會這麽簡單就算了。”
長安郡君郭知宜……
她也牽涉其中的話,這件事情瑾瑤就不會吃啞巴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