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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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陸韶清理了過夜痕跡,背起遍體鱗傷的郭知宜下山求醫。
伏在青年背上的郭知宜,臉上用泥和草汁塗得亂七八糟,衣服不用撕已經破破爛爛,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泥潭裏撈出來的小乞丐。
但郭知宜心裏沒有一點不高興。
今天清晨她趴在潭邊洗臉時,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當即就愣在原地,差點成了中國版的水仙少女毫不誇張地說,就算後世見到過許許多多美得各有特點的明星和網紅,原主這張臉仍然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沒有之一。
風華月映,驚塵絕羨,郭知宜十分感慨,有些人的氣質真是獨一無二。
不過,這是舉世皆虎狼的亂世啊!
頂著這麽一張惹眼的姿容,估計她一下山就得出事。
這張臉,得改改。
於是郭知宜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樣子。
這副人嫌狗憎的樣子。
此處的人和狗都特指陸韶。
因為陸韶早上那個接受不能的表情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哈哈。
郭知宜心情頗好地四處觀望,準備好好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
但很快,她就發現沒什麽好看的。
他們一下山,一股亂世氣象就撲麵而來。
黑雲低垂,陰雨霏霏。
路過的城鎮滿目焦土,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烏鴉在枯木上粗劣嘶啞地“哇哇”嚎叫,路邊不時可見瘦骨嶙峋、死狀淒慘的屍體,幾條饑腸轆轆的野狗夾著尾巴嗅來嗅去。
途中他們還遇到了一股亂兵。
郭知宜忽然就想到了以前不知道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
“寧為太平犬,莫做亂離人!”
幾乎是瞬間,她就感受到了寫這首詩的人心中鋪天蓋地的絕望。
亂世啊,想到這裏,她心裏瞬間沉重不已。
直到傍晚時分,他們路過三四個村莊,都已經空無一人。眼看天色將暗,雨越下越大,他們走進附近的一個小鎮,打算碰碰運氣,去借宿一晚。
陸韶敲了一戶農家的門,沒有人答應。
郭知宜把門推開一條縫,瞥了一眼就立即關上了。
慘,實在是太慘了。
屋子裏的桌椅櫥櫃都被翻得東倒西歪,杯碗瓶壇的碎片滿地都是,從白發老嫗到繈褓嬰兒,一家六口都被殺了,屍體雙眼瞪著,像是死不瞑目。
郭知宜驚魂未定,一回頭就看到一個人站在他們身後,嚇了一跳。
那是個一身黑布衣的老頭,懷裏抱著一個小孩子,孩子的小臉痛苦地皺著,身上啪嗒啪嗒往下滴著血。
老人掃了他們一眼,“外鄉人?”
“我和哥哥奔波了一日,眼看天色已晚,雨勢漸大,本想借宿一晚,沒想到這裏……”郭知宜麵色不忍道。
“你們走吧,這個鎮子三天前便被賊寇洗劫了,鎮子裏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已經沒有活人了。”老人麵帶倦色,神情冷漠道。
“老人家,這一帶的村莊都遭了被賊寇劫掠了嗎?你可知,哪裏能尋到大夫?”陸韶定定地看著老人。
老人的目光越過陸韶高大的身軀,看向麵色蒼白的女子,麵色了然。
良久,歎了口氣,“罷了,跟我來吧,鎮裏餘下的人都在幾十裏外的城隍廟裏躲避,裏麵有位莫大夫醫術很好。”
陸韶麵上一喜。
四人在雨中走了很久,一路上連個人影也沒看到,入眼盡是荒煙衰草,一片蕭森景象。
郭知宜看向老人懷裏已經昏了過去的小孩,蹙眉問道:“老人家,這孩子是您的孫子嗎?怎麽傷得這麽重?”
老人搖了搖頭,“我本是回來看看賊寇走了沒有,結果在一堆屍體裏撿到了這個奄奄一息的孩子。這孩子深中數刀,仍一息尚存,被我遇見,可見是個命大的。”
郭知宜點了點頭,“是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但願吧,這世道,能活下去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郭知宜無言以對。
她頓了頓,複又問道:“對了,老人家,我看這一帶幾個村鎮都遭了賊寇的禍害,官府不管麽?”
“官府?連陳州城都被賊寇攻占了,官衙裏的老爺早跑了。”老人重重地歎了口氣。
什麽,連大城都被賊寇占領了?
郭知宜有些驚訝,陳州城可是鎮安節度使方慶雲的地盤,方慶雲號稱是北漢第一猛將,決不會放任賊寇這麽囂張啊。
“我聽說方將軍神勇無敵,難道就不管嗎?”郭知宜問道。
老人一哂,“狗屁的神勇無敵!聽說北麵有人造反,方慶雲就帶兵平叛去了,結果一連吃了好幾場敗仗,帶出去的人十不存一。”
郭知宜沉默不語,心中思忖,北麵?想來是鎮守北境的、原主的祖父郭維已經知道了京城的事,那麽估計用不了一個月,鎮北軍就能打到京城了。
城隍廟裏,不大的殿中生著一堆火,幾十個衣衫襤褸的人互相依靠著休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倦色。
火堆之前,放著一張瘸腿桌子,用石頭墊在短了一截的桌腿下。桌子上擺著不少瓶瓶罐罐,一個滿麵風霜的老人正在給人治傷。
帶他們回來的黑衣老人在這群人中看上去很有威望,廟裏的人見他回來,紛紛打招呼。
“秦老回來了。”
“外麵怎麽樣了?”
黑布衣的老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抱著孩子徑直走到桌邊正在給人治傷的老人那兒,“莫大夫,這個孩子中了好幾刀,你快給他看看。”
莫大夫歎了口氣,接過孩子,把孩子平放在一旁,掀起衣服,細細察看孩子的傷勢。
這個莫大夫,白發蒼蒼,臉上皺紋如同刀刻一般,雙眼通紅,泛著血絲,卻炯炯有神。
郭知宜心想,如果不說這是一位大夫,她一定會以為這是一位經常在田間勞作的老農。
亂世之中懸壺濟世,不免沐雨櫛風,大抵如此。
莫大夫看了半晌,無力道:“不成了,這孩子的傷太重,這裏條件簡陋,什麽藥都沒有,沒法救。”
黑布衣老人,也就是秦老,頓時麵露失望之色,隨後長歎一聲,“都是命啊!”
郭知宜心中也是可憐不已,忍不住開口道:“是不是隻要有藥就能救回來?”
莫大夫這才看向被秦老帶回來的兩人:“你們是……”
秦老介紹道:“這兄妹二人是我剛剛在鎮上遇到的,那個女孩受了傷,是來求醫的。”
莫大夫看了眼高大寡言的青年和蓬頭垢麵的女子,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