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下線後, 喻易提供了大致的空間坐標,三危據此開了空間門,直接越過了生命禁區的封鎖線。


  “扶隱, 不用躲了, 我知道你在附近。”走出空間門,進入名義上的生命禁區後,喻易便篤定道。


  四下一片寂靜,似乎無人作答。一道空間波動卻悄然出現。


  “真是令人驚訝。”扶隱自虛空邁步而出,語調因為訝異而上挑。他輕輕拋擲著一塊芯片,周身氣質溫潤, 看起來對到來的喻易和三危毫無惡意。


  “你們就這麽放任那些可憐人麵對兩個難以抗衡之敵?”扶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睛半闔, “看來你們自詡正義, 卻也不過如此。”


  “隻是沒有按照你的計劃行事罷了。”喻易看著時間覺下,被無數條時間與因果之線圍繞的扶隱,按住三危, 不動聲色道,“這顆星球的一切, 你最清楚不過了, 不是嗎?”


  扶隱抬抬眼皮, 一時沒有說話, 目光漸如鷹隼般銳利。他像是無意識地摩挲起芯片,半晌才意味不明道:“預言家的能力果然出人意料。隻是可惜了一場好戲。”


  說話間,他捏碎了手中的芯片。將其中啟示水晶的氣息全都吸入了自己的體內。與此同時, 三人周邊的世界頃刻坍塌。而當虛擬的一切都坍塌後,其後的真實便映入了三人的眼中。


  這是一片荒蕪的星球,星球之上矗立著不計其數的金屬柱, 每根金屬柱上都用容器裝著一顆隱隱搏動的人腦。金屬柱與金屬柱之間通過虛擬的紫色射線相連,搏動的人腦不斷向著四周發送著腦信號,單獨的腦信號匯聚成了一個龐大的信號場域。


  喻易環顧四周,大概意識到他和三危最初是怎麽進到虛擬中的了。


  扶隱借助數十億顆維持生命體征的人腦,和啟示水晶碎片為核心的規則,在星球的表麵構造出了一個虛擬的遊戲場。他和三危進入星球表麵的最初,龐大的信號場域造成他與三危腦信號的強製共振,從而進入了虛擬的世界。


  而他之所以能在虛擬遊戲場中的無數NPC身上,看到隻有生靈才會出現的死相,舒笑笑的探測之所以能探測出生靈的能量波動,是因為這些NPC對應了被扶隱用特殊手段保存了生命體征的人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腦不死,生靈不死。隻是扶隱的虛擬遊戲場過渡透支了這些人腦的腦信號與活性,加速了腦死亡的進程。


  “你對那些失蹤者做了什麽?”看著這些人腦,三危立即想起多年來在與荊棘鳥的交戰中無端消失的人,當心中浮現出某個駭人的猜測後,他的身上不由得散發出凜然殺意。


  扶隱神情平靜,不緊不慢道:“如你所料,我隻是稍稍改變了他們的存在方式。”


  “往日我們都看錯了你,你還真是能忍。”三危目光森冷,麵無表情道。


  “別說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扶隱牽了牽嘴角,聲音卻冷淡得沒有一絲情緒,“既然遊戲已經終止,我們之間也該提前結束了。”


  三危沒再說什麽,直接解開了身上的天文學家封印。下一瞬間,一道強勁的引力驟然現於星球的表麵,他所矗立的大地大麵積龜裂,寂靜的大氣被攪了個翻天覆地,萬千氣流向著他一人匯去。


  狂風中的金屬柱像是被無數隻手敲擊的戰鼓,鼓聲跌宕錯落,聚散著殺伐之氣。三危站在風暴中心,手中藏器,每一縷發絲卻都帶上了刀的鋒芒。


  天文學家職業的力量之所以需要被封印,是因為這和十階一樣,是破壞平衡的力量。若是出現在低次宇宙,會對宇宙平衡造成毀滅性打擊,若是出現在五大宇宙島上,也會造成巨大的破壞。


  扶隱末端泛白的額發因風而亂。但依舊平穩地站在原地,足下的位置未曾挪動分毫。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每一個清晨擁抱世界那樣,張開了雙臂。他雙手一合,兩個簡明卻恐怖的的、規則的力量瞬間攏於手掌,凝成銀白的光團。在這光團之下,地麵狂風蕭索式微,天幕群星慘而無色。


  二人對麵而站,在緘默無言中同時動身。


  兩個一掌之大的銀色光團對撞,銀色的光輝在爆炸中籠罩天地。大開大闔的宇宙風暴自八都而來,刺入光團中央的同一點。


  三危和扶隱在兩相碰撞的衝擊力中各自向後退開,而後又逆著爆炸的餘波再次強攻。僅僅片刻,二人便交鋒了數次。


  戰局之外,喻易看著爆炸的中心,一邊極力遏製著規則的同化,一邊鎖定了扶隱的位置,凝視著扶隱身上纏繞的無盡時間與因果之線。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規則同化的趨勢難以逆轉,他靠三危找回了自己意識,可這隻是暫時的。不過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恐懼死亡,隻希望在他離開之前,還能來得及再幫三危一次。


  眼前,三危和扶隱再一次拉開了距離,二人身上都有了明顯的傷痕。


  三危立於空中,神色淡淡地揩去了從口中溢出的血。他的周身渦旋著被戰鬥激起的灰色沙塵,目光依舊明亮。而他前方的扶隱雖然身上帶傷,但身軀周側的能量密度依舊數額驚人。


  喻易看著三危數學家道具上呈現的、愈發危險的數據對比,繃緊了唇。


  他得盡快了,否則三危撐不住,他也要維持不住自己的意識了。


  戰局瞬息萬變,三危和扶隱再次相遇於半空中。十階和無限接近與十階的能量波動橫掃整顆星球的表麵,星光在此刻彎曲,萬物頓生潮汐。


  也是在這一刻,喻易終於找到了機會。他在扶隱身上無數道時間與因果之線中看到了死亡的命運。


  他將時間覺探入了對應的那條線,然後對自己動用了六衝。厄運在他身上匯聚,順著他的時間覺撥動了時間與因果之線。概率微調成功啟動,這條線的“因”發生改變,死亡之“果”被調了出來。於是所有時間與因果的末端都發生了偏移,指向了死亡。


  扶隱,死!

  像是言出法隨,原本還安然立於戰場中的扶隱毫無征兆地晃了晃。三危抓準了時機,虛空中抽出唐刀,刺向扶隱的胸膛。鮮血染紅了鋒利的刀身,順著刀鋒向下滴落。猩紅的血滴被未息的風暴切割成了紅色的煙霧。


  扶隱右手握上胸前的半截刀身,垂眸下望。十階的能量等階讓他並未立即死去,而是保留著最後的意識。似是不甘,他手下用力,試圖將這把刺穿了他心髒的刀拔/出來。但直到手掌中淌出的血將刀尖染得更紅,他都未曾將刀身挪動半分。


  他輕嗤一聲,鬆開了手:“是我輸了。”


  他緩緩地低下頭,任碎發蓋住自己的眼睛,似喜似悲地喃喃道:“你們也輸了。”


  十階的能量很快潰散,仿佛夏夜樹叢的螢火,飛往漆黑的夜空。與生靈並不兼容的啟示水晶碎片沒了能量的強製融合,從扶隱的身軀內漂浮而出。扶隱青年模樣的身軀頃刻老去,最終歸於天地。


  三危微微皺眉,回收了啟示水晶碎片。然後,下意識地,他轉過身去確認喻易的安全。


  喻易還站在原地,麵帶笑意地看著他。


  三危也情不自禁地彎唇。


  可緊接著,他的笑就滯住了。再也握不住的唐刀陡然掉落在地。


  喻易看著他,淚水無聲地順著眼角淌過臉頰。他決然地微笑著,目光逐漸空洞與冰冷。


  三危意識到了什麽,他沒有去管掉落在地的刀,連空間門都忘了用,隻不管不顧地奔向喻易所在的地方。


  但他終究晚了一步。


  眼前的喻易依舊站在原地,隻是不再微笑,沒了表情。他的雙眼已經完全變成了金色,裏麵空蕩一片,看不到人的靈魂,隻剩下神性的冰冷。規則同化了他。此後世界不再有喻易,獨留喻易的軀殼。


  三危緊緊咬住牙根,顫抖著雙手捧住喻易的臉。喻易木然而沒有焦距地目視前方。


  三危張了張口,又閉上,他想說什麽,可一想到眼前的人早已不知何處,茫然與倉皇就像淬了毒的刀子擁擠在喉嚨裏,把所有的話頭都攪得粉碎。他害怕他一開口,就會驚散眼前這副軀殼中最後的靈魂。他更害怕對方的回答會徹底證實那個可怕的現實。


  他懷著偌大的恐慌輕輕低頭,虔誠又不知所措地吻過喻易臉上未幹的淚痕。


  這顆星球上隻有他和喻易二人,大地是荒蕪的,風是荒蕪的,天空也是荒蕪的。茂草台荒之中,他突然覺得冷,於是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喻易,可他依舊很冷。


  ……


  喻易感到意識逐漸被陌生而威嚴的東西吞噬。


  他並不甘心就此被吞去了意識。他想到最後他隻來得及對三危微笑,甚至沒有告別。


  三危一定會很難過的。


  這份不甘心帶著他在一片宏大的規則海洋中沉沉浮浮。沉浮之間,他感到無數玄奧的東西鑽進了他的四肢、他的喉嚨、他的腦海,欲圖衝散他僅剩的意識。


  而他執拗地扯著這最後的意識,不讓它從他手中離開。這是他最最珍貴的回憶與情感了,裏麵有他和三危的相識與相愛,有在他麵前死去的人們,有他作為新任島主的責任……所有的所有,都是他決不能忘記的。就是死也不能忘記的!

  於是他不顧尊嚴地、死死乞著這最後一縷意識,就是規則鑽了進去,也不願放手。一場意識與規則的拉鋸戰就此展開,並且有了無休無止的征兆。


  時間久了,他竟然借這規則看到了宇宙的無數存在。


  他看到潮起潮落、日升日歇,他看到青蕪破土、王國垂暮,他還看到了從他二十歲開始,每場夢境都能看到的死亡。和以往不一樣的是,這次,他看到了更多東西。


  他看到他命中注定二十歲死去,或被淹死,或被勒死,或被槍殺,或被高空墜物砸中……他有一雙不該存在於世的,窺得命運的眼睛,於是命運和他開了無數個玩笑,想要在二十歲取他性命,於是夢境中他用時間覺看到的,絕大多數都是他本該死亡的命運。


  顯然他沒有死成。


  二十歲以後,他的命運本是一片漆黑,可這世上素昧平生的另一道靈魂為他開啟了一條通往“生”的路。


  當死亡來臨,他體內屬於三危的靈魂碎片護住了他,改變了無數本該致死的時間與因果之線。後來,他遇見了三危,與三危靈魂相連,生命相續。命運依舊樂衷於和他開玩笑,但這玩笑已對他無可奈何。


  三危曾說遇見他是一生之幸,可他又是何其有幸,才遇上了三危。他們在無盡宇宙中相遇,互為靈魂伴侶,這本就是他不幸的前半生中,最大的幸運。


  此時此刻,喻易突然無比想見到三危。


  他漸趨微弱的意識由此頑固生長。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發現他的意識已經足以和試圖同化他的規則抗衡。


  時光流逝,衝散了太多,可執念曆久彌堅。


  意識與規則的拉鋸變本加厲。在二者的交戰難舍難分,進行到白熱化時,一團不祥的黑色介入了喻易與規則的對抗。


  喻易認出了這團黑色。這是他的凶相,說白了就是厄運的凝聚體。


  在他漫長的前半生裏,他看到太多無辜的生命走向死亡,他想阻止他們的死亡,於是多次動用了六衝,想要通過調動凶相,間接改變他們死亡的結果。令他遺憾的是,原罪伊甸之前,他都失敗了。


  失敗歸失敗,調動凶相的同時,凶相也會或多或少地留在他的身上,倘若凶相一直積累,遲早會爆發為他的劫難。幸運的是,那麽多年了,劫難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爆發;不幸的是,偏偏這個要緊的關頭,劫難要爆發了。


  也許這就是他沒能救得了那些人的報應吧。喻易悵惘地想著。


  正這麽想著,他卻發現這團不祥的黑色竟然越過了他的意識,徑直衝向了規則。厄運驟然爆發。


  喻易明白了什麽,當即望向那團綻放光芒的黑色厄運。


  在這厄運之中,他看到了無數破碎的畫麵:車禍現場破碎的屍體、病房分明虛脫卻死死攥著呼吸機的手、順著利器流淌而下的鮮血……那是他在死亡麵前無數次力圖挽留,卻命中注定般的遲到、缺席與錯過。


  在這厄運之中,無數道靈魂的虛影升騰而出。那是那些他無力拯救的人們。


  他們微笑地看著他,說:“謝謝你。謝謝你為拯救我們所做的努力,請你代替我們,加倍幸福地活下去吧。”


  一時間,爆炸的光芒大盛,規則潮水般後退。


  ……


  荒蕪的星球上,三危凝視著喻易冰冷的雙眼,攥過喻易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上。


  “聽到了嗎,這顆心,在為你而跳動。”隻是一句,他便沙啞了嗓音,頓了頓,才接著道,“我需要你,所以,就算是為我,回來吧,好嗎?”


  空氣靜默,荒草無言。沒有人答複這個懇求。


  三危的目光黯淡了下來,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連雙手也失去了力氣。


  可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詫異而小心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我回來了。”喻易紅著眼眶,竭盡全力地微笑道。


  他們曾行走在迢迢長夜,可當千瘡百孔的黑夜拓入晴日的天空,便能看到漫天熾熱的星光。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


  感謝閱讀!謝謝謝謝小天使們和我一同見證了喻易和三危,還有其他很多人的故事!

  寫這章的時候估計是哪根弦被戳到了,邊寫邊抹眼淚,就突然覺得,救贖真的是人與人正向關係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隻是靈魂伴侶如此,有些素昧平生的人也是如此。希望讀者小天使們也能在生活中救贖和治愈自己!這也是我寫故事想要實現的初心之一(不許說我幼稚!超凶.jpg)

  至於番外……這玩意我還沒寫過,看之後的靈感以及大家想不想看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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