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見狀, 喻易心道不妙,當即雙手一翻,五指夾起幾十張攻擊性符紙, 散針一般向著城門的方向拋擲而去。
符紙有了內力加持, 便如一支支羽箭,乘風而去,在大半個戰場上劃出道道金色的拋物線,落地之時,就像狠狠捅進了蜂窩,在喪屍群炸出了憤怒的哀鳴。
好在他竟然能通過個人終端, 將道具帶進遊戲。遊戲中的符紙並不會傷到綠標的同陣營玩家們。喻易心道。
另一邊,數學家很快反應過來, 似是不滿喻易這位對手三心二意, 他將手下的長鎖鏈蓄力一卷,向著喻易重重甩過去。於是,一道由數字構成的黑色長龍便卷著咆哮的藍色煙塵向著喻易掠來。
喻易張開右手的手掌, 掌上自動形成的乾坤八卦輪轉中向前投出一個虛影,直接與長龍對撞, 將長龍龍首的數字炸得四分五裂。
隨後, 喻易縱身一躍, 落地之時, 又一次和數學家拉開了距離。此時他正心係城門前的戰況,暫且沒空理會數學家。他腳下八卦陣一旋,便欲將他傳送至城門。
然而, 坤、艮兩位尚未亮起,陣陣肅殺之氣忽從下方騰起。
喻易如有所感地低頭,便見腳下原本氤氳著藍色沙塵的大地, 不知何時被嘈雜喧擠的數字沼澤擠占。一道道數學公式跨越了八卦陣的阻隔,纏繞上他的腳踝,還在不停地向上攀援。
在這公式之下,喻易感到自己與腳下的大地建立起了若無有無的聯係。一種近於規則的力量將他固定在了原地。
這時,腹部傳來若無有無的灼痛感,一道無形的數字鏈條穿過他的腰腹,收攏在不遠處數學家的掌心。
數學家可以通過建立數學公式在他與他人之間建立聯係,當前喻易就被這建立起的聯係固定在了預言家方圓十米之內。
喻易冷靜地瞥了眼頭頂,發現自己的HP條正在以一個極其明顯的速度持續下降。而對麵數學家的HP條卻在以同等的數量上升。
看起來,他身上的能量也隨著這道鏈條向著數學家的方向轉移。
非實體化物件的數學公式其實並非物理意義上的攻擊,自然難以用物理的方式破解。要想破解公式,要麽就用同樣非物理的方式,要麽……
就解決掉源頭的數學家。
僅片刻,喻易已在心中下了決斷。
腳下的八卦陣的半徑瞬間從三米向外擴展,轉瞬之間,整個八卦盤便將他和數學家都籠在了龐大的陣法中。
這時,陣中南位光芒大盛,一根紅色的光柱自下而上,直通天宇。光柱之中,一道朱雀虛影的身體漸漸凝實,朝天長鳴。
中土之位的喻易一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印法,腳下在大地踏出蛛網般的裂痕,一個借力,騰空躍向陣法中的數學家。喻易這個陣眼位移,他身後的朱雀虛影也跟著向數學家騰踴而去。
數學家站在原地,鏈條一樣的數字布滿了他的身軀,讓他看起來無比邪異。不斷有公式自大地伸出,密密層層地圍在他的周身,將他整個人連著MP條和HP條都包裹在了窸窸窣窣的混沌球體中。
如果在遊戲鑒定術的加持下看去,便會發現他的頭頂正不斷跳出加持了正麵buff的提示。
朱雀虛影張開熔岩般的雙翼,在半空橫亙出金紅的流動天河,天河之介散出漫天漂泊的火樹銀花,映紅了半片天空,模糊了半輪血月。
空氣的流向因驟生的熱度不斷扭曲,劈劈啪啪的火焰焚燒聲蓋過了遠處喪屍的嘶吼,竟燒出一片別樣的寂靜無聲。
喻易和數學家一動一靜,一攻一守,終於相撞。
轟!
流焰在爆炸中膨脹出火燒之雲,黑色數字的鏈條在爆炸中寸寸斷裂成灰。氣流不斷向上擠壓,風沙夾著氣流向上湧動,帶著火焰與血腥的味道,一時間,就像所有刀光劍影都沉眠故鄉,在狂歡之後的死寂裏向外溢散。
數學家的身軀在一道白光中消失無蹤。火焰的餘燼沉浮在浮空的藍沙漠之內,漂浮在荒蕪開裂的大地之上,仿佛蒼茫草原燃不盡的野妄。
喻易在熱風中緩緩下落,白色的道袍在火光中曜若破火的風帆。
他看向遠方的城門,那裏,喪屍們正在攻城。
它們有的捂著即將漲破般的肚子,張開尖利的犬牙,流著饞水,咬向他們身邊的玩家;有的正用坑坑窪窪的幹癟雙手攀援著脆弱的石築城牆,其上形狀可怖的靜脈與腐爛般的紫色血液清晰可見;有的正瞪著渾濁的青白眼珠,拿著骨刺,和玩家短兵相接。
而與它們對立的玩家要麽遠程發著術士技能,一個接著一個炸毀喪屍裂痕滿布的死灰色頭顱,要麽正拿著武器往喪屍身上砍,要麽幹脆直接揪著喪屍破破爛爛的領子,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掄。
激戰還未結束。
……
另一邊。
琉月主城,傳奇副本降臨地之一。
三危站在龐大的城門前。他身後的,是連綿的城牆,他身前的,是千軍萬馬,還有……
斑斕一片的天空。
當音樂家副本降臨,一片片不知從何而來的彩色玻璃迅速浮空而起,將入目之中的天空拚成了一麵彩色的穹頂。
穹頂中央,是一個高舉著右臂,神態聖潔悲憫,看不出性別的人像。人像的左側與右側站著擁擠的人群,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虔誠而迫切地望著他們中央的人像,好像在等待著審判的到來。
與此同時,一道清靈的女聲自城前四野而生,唱起了旋律近於悲悼的歌:
「身後末日在即,眼前兩路通行」
「左為光榮之路,右為絞刑架前」
「將軍拔劍起勢:」
「是誰玷汙正義,誰將死於絞刑」
「上為神聖天國,下為殘酷地獄」
「上帝高舉右臂:」
「是誰竊取太陽,誰將打入地獄。」
……
歌聲中間雜著規整的行軍踏步聲,從遙遠到清晰。
逐漸的,一道道黑影投在了天穹的彩色玻璃上,將原本明媚斑斕的色彩映得鬼氣森森。望向天與地的交界處,隱隱可見排列成一線的大軍。
傀儡士兵們騎著馬,紀律嚴明地向著城門的方向行進而來。軍隊列陣的最前方,一個方陣的傀儡大軍抬著一個龐大的可移動高台。
高台之上,一個一身白色長裙,心髒處有個圓形空洞的音樂家正閉著雙眼,忘情地歌唱。伴隨著她的歌聲的,是一道撥弦之聲。那是規則琴弦的震顫。
“你們看,下麵那家夥是不想活了吧,趕著當炮灰?”城牆上傳來議論的人聲,投下不懷好意的視線。
城牆下,三危神情冷峻,並不因眼前的千軍萬馬,耳邊的聲音而動容。他很少為這世上的人事動容,因為大多數時候,他都覺得這是沒有必要的事。
耳邊的歌謠帶上了惑人的色彩,鐵騎踏沙的聲音在變奏中急促、肆意。三危微微低頭,從眼前的虛空中抽出了一把唐刀,拇指扣上刀柄。他聽著刀身與刀鞘交流的沉穩嗡鳴,看著銀色的弧光劃過靜水般的刀麵。
奔赴戰場,他並不需要看太多,聽太多,隻需注視著他的刀,就足矣。
三危握緊了刀柄,抬眸目視前方。迷幻的藍色風沙拂過他耳邊的黑色碎發,純黑的衣袍將他膚色襯得更為蒼白。他抿著唇,目光沉靜,周身竟沒有一絲殺意。在廣闊的戰場上,他看起來甚至有幾分脆弱。
遠處的高台上,音樂家終於停止了歌唱,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天穹從斑斕一片變成了極為陰鬱渾濁的紅紫色。
下一瞬,將整個戰場包圍的玻璃穹頂傳來清脆的響聲,完整的天穹破碎成無數個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尖銳碎塊,像破碎的地獄一般,墜向人間的大地。
也是在這一瞬間,三危消失在了原地。
前方,一道黑色的血線倏忽出現在了軍陣上,從起點的高台到終點的傀儡士兵。血線出現的三秒之後,整片大軍就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其中自然也包括最前方高台上的音樂家。
三危出現在傀儡大軍之後,緩緩將刀收鞘。刀鞘與刀柄嚴絲合縫之時,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大地開裂聲。無數根地刺拔地而起,整個軍陣人仰馬翻。
三危在漫天揚起的風沙中轉過身,眼前,失去了音樂家操縱,也失去了原有秩序的傀儡們正在掙紮中崩解成無。天空之上墜落的碎塊也隨之消失。
隻有最前方的高台上,音樂家還詭異地維持著站姿,麵無表情地唱著旋律淒切的歌:
「軍隊聽令衝鋒,教徒應聲前行」
「將無中生有的刁惡繩之以法」
「將憑空捏造的罪名押上法庭」
「幻想三曲腿的怪獸雙耳失聰」
「啃噬善惡樹的異端雙目失明」
「別著肩章綬帶,人人都是將軍」
「光環模糊麵孔,人人都是上帝」
唱完最後一句,音樂家心滿意足地露出了笑臉。然後,身軀一分為二。
【叮!恭喜琉月城玩家,通關傳奇副本,音樂家副本】
耳邊傳來熟悉的係統提示音,三危的神情卻變了,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辨認出了其中的歌詞,如果這首歌的歌詞暗指的意思確實如他推測的那樣。那麽,他獲得了一個堪稱恐怖的真相。
……
【叮!恭喜尤金城玩家,通關傳奇副本,數學家副本】
喻易聽到係統提示音後,當即拉開麵板上參與守城的玩家名單,見上麵沒有一個名字暗下去後,大大鬆了一口氣。
幸好沒有人死去。
解決數學家以後,他當即來到城門,幫著剩下的玩家抵擋喪屍攻城。遊戲中喪屍群的能量等階與玩家相符,差不多也在3-8階的區間裏。
變革之劍也在這個主城,其中的8階和變革之劍勢均力敵,於是他就把8階交給了變革之劍。他很快清理了3-7階的喪屍,然後再順手幫戰況膠著的變革之劍解決了那頭8階的喪屍,也是戰場上最後的喪屍。
於是,這個傳說級副本總算有驚無險地通關了。
耳邊爆發出一陣陣嘈雜的聲音,喻易循聲望去,就見一大群玩家正鉚足了勁向著戰場流光溢彩處趕去。
那些流光溢彩的地方是裝備道具等掉落的地方。在此過程中,一些玩家約莫是起了爭端,竟然開始互相攻擊起來。
他們似乎忘了虛擬中的死亡也會帶來現實的死亡。
更多數量的玩家正一邊趕路,一邊神情興奮地凝視著數學家消失的地方。
喻易這才想起,之前解決數學家的時候,爆出了不少傳說級道具、技能書。他當時生怕回城門晚了,自然沒有去撿這些對他來說沒什麽用的道具。
現在想想果然還是失策了……
喻易看著副本戰結束後,反而開始兵刃相見的玩家們,感到有些頭疼。
這群玩家們已有十年沒有接觸現實中正常的生產,也與現實的生活脫節了十年,如今,他們潛意識中《虛擬啟示錄》和現實的概念界限已然並不十分明晰。
私人區已經消失在了曆史中,但某種意義上,私人區的人們確實成功了。因為被他們用技術圈養的公共區居民即使掙脫了鏈條重獲自由,有了獲得像樣生活的機會,也已忘了什麽叫自由,什麽叫像樣的生活。
他們的腦海裏沒有現實生活應有的秩序,沒有對生與死的敬畏,隻有被遊戲規則異化了的道德觀和行為模式,隻有被虛擬扭曲了的追求,或者應該稱之為野蠻的爭奪。
喻易歎了一口氣,腳下八卦陣旋轉,很快便出現在幾千米之外。
他拾起數學家掉落的傳說級裝備和道具,看也不看就丟進了遊戲背包裏。一係列的動作下來,再抬起頭時,他看到了遠處正趕來的玩家一雙雙不甘的、憤怒的、懊悔的眼睛。
他們因為被捷足先登而不甘,因為大好的機遇被一人獨占而憤怒,為自己錯失良機而懊悔。
他們為追逐虛妄的力量而瘋魔。
……
副本通關了,三危卻站在原地許久未動,神色難得有些迷茫。
他在想著剛才的那首歌。
第一段第一句歌詞“末日在即”,一周年慶典之時末日在即,直至通關時,歌也未曾改變。也許是暗示末日並未結束,隱患未解除,或者是新的災難即將到來。
那麽災難為什麽會發生?
第一段第四句“玷汙正義”,第七句“竊取太陽”。由此可見,命運的方向取決於對“正義”與“太陽”的態度,災難的來源也是如此。正義與太陽又指什麽?
玷汙含糊其辭,竊取卻有明顯的指向性,以此出發,竊取指向獲取了不該獲取的東西。放在最終通關裏,對象是全體人類,那麽這不該獲取的太陽應當是文明成果,比如不應該存在於世的芯片。
再說正義。有正邪之分,必有對立的雙方。對立的雙方以及正義的一方是什麽?
第二段第一句,衝鋒與前行暗示玷汙與竊取的行為已經發生了。
第二句和第三句“無中生有”和“憑空捏造”是正義的對立麵,所以被玷汙的正義一方是“刁惡”與“罪名”。由於是玷汙,因而刁惡和罪名是為誤判。
第四句和第五句,“三曲腿”象征進步,“善惡樹”代表價值判定方。結合上兩句,幻想是誤判,對進步的判斷是錯誤的。而這個世界最為顯著的進步就是末日時代到後末日時代,還有全息技術不成熟的時代到全息全民化時代。
與此對應的兩個解讀是:末日的災難並未結束,全民化的全息技術《虛擬啟示錄》帶來災禍。也就是說,當前世界堅信的真相可能是錯誤的。
這真相是什麽呢?
最後兩句讓他想起了魏句留下的那串數字,那串對稱也倒置的數字。
後末日時代,97%的陸地被汙染,其中55.55%淪為了生命禁區,還有48.45%的陸地成為了公共區。如果算上3%未被汙染的陸地,未淪為生命禁區的陸地比例和生命禁區的陸地比例約為1:1。
這無疑是一個極為巧合的數字。
生命禁區磁場詭異,不容生物生存,卻有人曾在生命禁區聽到喪屍的嘶吼。如果末日災難並未結束的假設是正確的,結合喪屍蹤跡,喪屍病毒也許並未消失。
如果《虛擬啟示錄》帶來災禍的假設是正確的,與《虛擬啟示錄》相關之物必然有著災禍之源。這兩個假設中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喪屍。
而倒置讓他想到了和平與末日的倒置。還有,身份的倒置,生命禁區內外生存者身份的倒置,人與喪屍的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