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可以找到死者的位置嗎?”三危知道這個由過去投映出的世界裏, 喻易大半的推演能力都失了效。
“放心吧,尋人尋事方麵的能力我還是有的。”喻易點點頭,不過隨即疑惑道,“你不知道位置?要是我沒來,你怎麽找?”
“都找一遍。”三危淡然道。
喻易看著兩麵牆上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方格, 哭笑不得:“那你不如先來找我。”
三危搖頭:“白天護士會守著病房,隨意出行恐怕會令人起疑,我原本打算晚上調查好了再來找你, 現在能來這裏, 也是找了去衛生間的借口。”
這個世界由紀河清意識中的回憶投映而成,三危這個原本不存在於紀河清過去的人, 要是想繼續在這個世界待下去,就得在眾人麵前讓行為合乎這個世界的角色。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 每一個人都是世界意誌的眼線, 瞞過接觸的人, 才能瞞過世界意誌。
“原來如此,看來我們得動作快點了。”喻易表示了解, 又下意識笑著擠兌道,“要是時間太長, 讓人懷疑你死在廁所就不好了。”
“不會, 我幹擾了攝像頭。”三危正色道。
喻易見三危這一臉的一本正經, 不由得想笑:“你這人還能不能有點幽默細胞了?”
笑歸笑,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在檢查過眼前屍體的各處後,喻易神色微頓, 他轉頭望向三危,便見三危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怎麽樣?”察覺到喻易的視線,三危轉頭詢問。
“死因不明。死者的全身上下都沒有致命傷,並且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喻易皺著眉頭沉吟,“雖然也有胰島素、腎上腺激素注射之類的可能,但我用內力探過他的內腑,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這邊的屍體身上也沒有任何表明死因的跡象,我們的結論應該是一致的。”三危也道。
“那還真是奇了怪了……你在幹嘛?”喻易一時琢磨不透,他正想著,就看到三危有打開了旁側的一個方格,檢查起了屍體。
“一個早上,僅是你我知道的,就已經有兩個猝死的死者,加之院中人不同尋常的精神狀態,這絕對不會是個例。”三危解釋道,“停屍房存放屍體,是暫時性的,而一座封閉的精神病院中,有著如此規模的停屍房,你覺得,裏麵存放的屍體會有多少?”
“你是說……其他的死者也可能死因不明?”喻易明白了三危的意思。
經過一番檢驗,二人發現,整個停屍房幾乎已經被屍體裝滿了,並且,每一句屍體都如三危猜測的那般,全無致死跡象。
喻易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從死者的麵相來看,他們都是在正常的壽命結束之前猝死的,也就是說,真實死因應當是外力作用。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謀殺。”
“我想到了一個人。”
“黑醫生?”三危關上了最後一具屍體的金屬方格,抬眸道。
“他是能量吞噬流派的醫生,通過吞噬生命的能量,就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這件事可能和他有關係。隻是還不確定這個世界的他是否已經脫離了紀島主存在。”喻易默認了三危的猜測。
“他脫離紀河清,是紀河清所在的低次宇宙徹底破滅的時候,現在這個世界還不到那個時間點。”三危推測,“不過這個世界畢竟不是真正的過去,一旦他占領了主導權,的確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我們要盡快找到紀河清。根據舒笑笑的定位,他就在這附近。你有懷疑的人選嗎?”
“很遺憾,並沒有。”喻易攤了攤手,瞅著三危身上的條紋病號服道,“你先回去吧,你現在可是病人身份,離開久了,被人發現可不妙。我之前查過了你病房的位置,晚上我再來找你。”
三危點頭,一個通往虛空的圓環狀空間門當即出現在了他的身側:“你呢?你要去哪兒,我看過院裏的地圖,可以送你過去。”
“別!你別忘了你還是個病患啊!能力什麽的,你可省著點使用吧,這會兒可沒有紀島主遠程協助,你要是又發病了,我還不一定趕得上救你。”喻易打量過三危依舊蒼白的臉,連忙擺手拒絕。
三危不知想到了什麽,垂著眼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會的。”
聞言,喻易正想和麵前這位愛好逞強的多年病患好好說道說道,就聽麵前的人道:“你可以不用救我的。”
喻易一挑眉梢,報複性地伸手就往三危肩上重重一拍,順勢推搡了一把,佯怒道,“說的什麽胡話呢?趕緊走!你不用擔心我,我喻某人行走江湖多年,不會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好了,順便還可以去其他地方逛逛。”
“嗯。”三危這回沒有再說什麽。
喻易看著三危半步跨入空間門裏,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不會被人發現的,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個世界啊。”
三危的動作頓了頓,倏忽回頭看過來。
“怎麽了?”喻易不明所以。
“你還是不戴眼鏡比較好看。”三危一臉平靜地說了這麽一句,隨即在喻易反應過來之前,就轉頭離開了停屍房。
喻易看著那個匆匆消失在遠處的空間門,下意識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鏡。下一刻,他沒忍住笑著感慨了一句:“這還是島主呢,真不會說話。”
……
喻易掐著時間,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地上的樓層。他還沒在路上溜達多久,就聽耳邊傳來一聲吼:“攔住他!”
這麽有活力?難得啊。
喻易下意識想道。他一中午下來,看到的人除了李院長,都是一副死氣沉沉不似活人的模樣,耳邊的這道聲音雖然情緒上沒有那麽輕鬆愉悅,但音量上倒難得中氣十足。
喻易一臉茫然地循聲望過去,還沒望到聲音的來源,就見一道頂著一頭誇張羽毛帽,披著藍色病號服的黝黑旋風“刷”地刮過眼前。緊隨其後的,是穿著白色護士服的高大男護士。
“攔住那個混球!”高大護士便跑邊喊。聽起來剛才的叫喊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追趕場麵異常火爆,隻見黝黑旋風動作靈敏地略過大廳,所過之處,好端端的白牆被拉出幾道歪歪扭扭的顏料,路過人群一片雞飛狗跳;隻見男護士步伐穩健,窮追不舍,因慍怒而板起的臉夾死一窩蚊子都綽綽有餘。
最終,男護士稍勝一籌,抓住了黝黑旋風,將其反手製住,又繳了黝黑旋風手裏的畫筆。這時,喻易才看清了這道黝黑旋風的模樣。
這旋風皮膚黝黑,一頭棕色的長卷發被他一身黑皮淹沒了個徹底,他一副十六七歲的身量,赤著一雙腳,麵上塗滿了紅黃相間的油彩,再結合他頭上那一大頂羽毛帽……
這是……印第安人?
喻易覺得,自己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他鄉遇故知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塗了滿臉油彩,看著像印第安人的年輕病人,他還真有點印象。
知更鳥的症斷筆記中,也提到了和他同一病房的室友。該室友和不言不語,沒什麽存在感的知更鳥正好相反,是精神病院一霸,對畫畫有著異樣的執著,綽號說好聽一點是“小畫家”,說難聽一點就是“畫瘋子”。
據說這位畫瘋子奉行行為藝術,曾經於深更半夜,在精神病院各個大廳的牆上作畫。第二天天亮後,由於牆上的畫作過於抽象,引起了路人的強烈不適,一位心理脆弱的病人目睹後,甚至當場暈厥。
事發之後,畫瘋子屢教不改,時不時就從重重監控中出逃,在牆上畫上一番,可謂畫啥啥不行,毀壞公物第一名。
想到這裏,喻易忍不住再度看向這個威名赫赫的畫瘋子。
此時被繳了械的畫瘋子正耷拉著腦袋,乖順地道著歉,他棕色的卷發在風中一顫一顫的,看著荏弱又可憐,如果忽視他麵上狂放的油彩,此時的他就像個文藝而又憂傷的流浪畫家,與“精神病院一霸”這個稱號似乎毫不相關。
周邊一向死寂的空氣裏,難得飄來了議論聲。喻易掃過四周,發現那些往往步伐渾噩、目光無神的路人竟然為此駐了足。
發現了這一點的喻易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離他最近的,穿著病號服的男人。這個男人仍舊是滿麵陰慘的模樣,就連目光也不像是一個正值壯年的人,倒像是一個半邊入土,垂垂老矣之人。
此刻,他正沉默地注視著被男護士拉扯著的畫瘋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夾雜著羨慕與憐憫的情緒。
喻易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重新看去時,卻又什麽都看不到了,於是又換了一個人觀察,卻見此人也滿臉羨豔,這羨豔中甚至摻了幾分嫉妒。
嫉妒?為什麽?
總不是嫉妒畫瘋子能夠在牆上塗個幾筆吧?
喻易覺得自己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了,這麽想著,他決定下午要找個借口去探望一下知更鳥,順便看看這個畫瘋子身上到底有什麽玄機。
喻易又在精神病院中溜達了一會兒,便按照知更鳥症斷筆記中記錄的病房位置走了過去。
和病房外的護士打了招呼後,喻易擰開門把走了進去。靠門外的這張床上,皮膚黝黑的畫瘋子正靠坐著。他頭上的羽毛帽已不知所蹤,麵上的油彩也被洗了個透徹。
“醫生,你是來看知更鳥的嗎?”聽到了從門口傳來的聲音,畫瘋子循聲望來。約莫是世界意識起了修正作用,他主動向喻易打了招呼。
此時的他神態嫻靜,棕色的長卷發鬆散地紮在腦後,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氣質,仿佛之前那個赤著腳,狂奔著在牆上作畫的人不是他。
“你好。”喻易艱難地端著斯斯文文的模樣,矜持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心中很想抓著畫瘋子的手,問他個一二三四五六七個問題,但這與他醫生的身份大相徑庭,他也就能在腦子裏想想。
喻易克製著內心愈發大膽的念頭,越過了中間床位的簾子。裏麵床位的,應該就是知更鳥了。
喻易伸手撥開簾子,知更鳥正仰躺在床上,將他嶙峋尖瘦的骨骼擠縮在被單裏,他雙目空茫地望著天花板,神情萬分倦怠,像個落魄的喪家犬。
喻易還記得知更鳥是個“啞巴”且失聰,他在知更鳥的床邊坐下,企圖用溫和的方式引起知更鳥的注意。可惜的是,知更鳥照舊雙目空空,似對外界的變動一無所覺。
喻易伸出一隻手,在知更鳥的眼前晃了晃,等他移開手時,卻見知更鳥照舊微張著幹癟的唇,執拗地盯著天花板,目光無甚焦距。
“知更鳥可能不在這裏。”畫瘋子清淩淩的聲音隔著簾子傳過來。
“那他在哪?”喻易站起身,饒有興趣地回問了一句。
“他去荒漠了。他是個可憐人。”畫瘋子說,“醫生,你去過荒漠嗎?”
“我去過。荒漠是一切痛苦與迷惘的故鄉,那裏沒有前進的方向,沒有回程的路,隻有遍布周身的荊棘。所有的動彈都要觸碰荊棘,所有的觸碰都是在審判,偏見、傲慢、欺瞞、橫暴、攻訐、加害、廝殺,所有的存在都將成為敵人,也包括我自己。隻有將身軀陷入荊棘之中,才能在支離破碎中永恒。”
喻易撥開簾子,畫瘋子正安靜地微笑著,像是一個詩人在訴說著清晨蕭蕭的樹葉,但話的內容卻像個孤獨而又決絕的瘋子。
“醫生,兩天後就是我的十八歲生日了,可我不想死。”
“不想因為基因病而死。”
作者有話要說:這卷會有各種各樣的三觀,有的挺瘋的,大家不要被影響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