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精神病院大廳成排的位置上隻零星坐著躺著幾個人, 年久失修的牆壁泛著灰調,給人一種藏汙納垢的陰沉感。
喻易從走廊的出口望過去,望到的便是這麽一副場景。可以說,就連在他耳邊嘮叨至今的李醫生一個人,都比眼前的大廳富有人氣。
自顧自說了良久, 李醫生大概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摸著自己的小胡子,稍微頓了頓, 終於將話題拋給了喻易:“小喻, 你負責的那孩子最近怎麽樣了?”
對當前的情況堪稱一無所知的喻易乍一被問,內心是拒絕的, 但對方都把話筒遞到嘴邊了,他也不好視而不見, 隻能順著對方的話硬著頭皮試探道:“那孩子指的是?”
“還能是誰, 就知更鳥那小子啊。”李醫生用責備的目光看了喻易一眼, 語氣倒還是和和氣氣的,“當年我撿到這孩子的時候, 這孩子就縮在院門口,穿得很少, 睡得還挺香。當時還是冬天呢,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睡得著的。”
“等我把人叫醒了, 這孩子倒好,任人怎麽勸都一句話都不說。好在我那麽多年院長當下來,看這孩子的樣子就知道, 八成是受了什麽刺激,從家裏跑出來了。果然,後來就發現,這孩子還真有精神方麵的問題,也算是和我們院有緣……”
說起知更鳥,李醫生就像打開了話匣子,又開始了單方麵的絮叨。
喻易見狀,很是鬆了一口氣,要是李醫生再問下去,他可就要露餡了。
不過也幸好他出於謹慎的考慮,沒有貿然稱呼李醫生。要不是李醫生自己說出來了,誰能想到,這位堂堂一院之長,竟然能這麽沒架子,就連衣服上的身份銘牌,也特意搞了個普通醫生的。
“……最後,我看這孩子也挺可憐,就讓他在院裏住下來了,反正我們院大著,也不缺這個床位。既然住進院裏了,就是一家人了,總得有個名字,我就按我女兒當年的喜好取了個知更鳥,這知更鳥,聽起來倒是文縐縐的……”李醫生,更準確地說是李院長仍舊在回憶往事。
喻易一邊聽著,一邊被大廳中央愈發明顯的“刺啦刺啦”聲吸引了注意力。他循聲看過去,看到了一個掛在大廳邊角上的大屏液晶電視,此時的電視屏幕上滿是雪花點。
“這電視不用關上找人修修嗎?這都冒雪花點了。”喻易在李院長說話的間隙提了一句。
李院長剛從知更鳥這個話題歇了嘴,聞言,順著喻易的目光看過去,麵上登時帶上了疑惑。
“怎麽了嗎?”喻易見李院長一反常態,沉默不語,心感不妙。
“小喻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李院長目光深深地望了過來。
“啊?”喻易心中一個“咯噔”,麵上勉強維持著鎮定。
“上麵不是好端端放著喜劇節目嗎?”李院長看著喻易道。
喻易皺了皺眉,裝模作樣地摘了眼鏡,低頭搓了搓眼睛,又把眼鏡戴了回去,“恍然大悟”:“還真是!奇了怪了,剛剛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看的都是雪花點。”
“一定是太累了。你看,幻視都出現了吧。”李院長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折騰自己,這身子骨要是垮了,以後有你好受的。
喻易連忙稱是。他擦了擦額上不存在的冷汗,覺得這精神病院實在是玄乎。偏偏他的能力在這個世界被封了大半,既不能占卜出未來的吉凶,也不能看到人的死相。
因為這是由紀河清的回憶投映出的世界,也就是說,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過去已經發生過了的、既定的事。推演未來的技巧自然難以用來看到過去。
“走,中午吃頓好的,好好補補。”李院長伸出手臂招呼喻易。
喻易點點頭,跟了上去。
李院長大概是受了喻易“幻視”一事的啟發,又和喻易開啟了新的話題,大談特談起了養生之道:“小喻啊,這身體健康呢,還得講究陰陽平衡。就比如這大夏天的,容易生火氣,得養心泄氣……”
“是啊,您說得有理。”李院長這一遭倒是戳中了喻易的痛點,他收拾了剛才的心驚,也跟著道,“我聽人說,還得少吃油膩,多吃清淡,少喝冷飲,注重腸胃的調理。”
“對!不錯啊,現在院裏難得還有你這樣精神的小夥子。來,我再跟你說說別的。說說什麽好呢……有了!比如西瓜這東西,雖然味道不錯,但生性大寒,還是要少吃……”李院長見喻易也是有過研究的,眼睛一亮,接著道。
一來二去,李院長便和喻易熟絡了起來,話中頗有賞識之意。喻易也聊得盡興,要不是行為合理性還在那裏虎視眈眈,難得遇到了養生同好,他非得放下矜持,過過嘴癮。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大廳內門的門口,穿過走廊,對麵那棟建築的第一層就是食堂了。
喻易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四周,一切能夠看到精神病院外部的的玻璃門窗都被百葉窗掩了起來,每一個百葉窗附近的牆壁上都有著紅色的禁止標語。滿目的紅色禁止標語有如一雙雙睜開的眼睛,目光尖銳而不懷好意地窺視著建築中的人。
一路走來,喻易有感於整個精神病院空間的寬廣,但他們一路上遇到的人,卻稀少的很。
而遇上的人,大多都是出於一種靜態的狀態,或倚著牆,或坐著,或躺著,看起來疲於行動,即使是正在行走的人,也大多步伐虛浮。他們的神情俱是一副麻木陰慘的模樣,像是被恐慌固定成了人的模具,但他們的眼珠子又時不時不安地挪動著,像是遭到了長時間的迫害,神經已經被磨得過於敏感與脆弱,稍有風吹草動,就能觸動他們琴弦那般的命。
唯一的例外,似乎隻有他身邊這位奇葩的的李院長。這位李院長目光炯炯,步伐有力,言語樂觀向上,下巴上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和談及養生的熱情足以看出他對生活此事的樂衷追求。
若是在別處,這位李院長自然是一個正常的、身心健康的中年男子。可放在整個似乎人人都處在並不健康精神狀態中的精神病院,他就顯得不是那麽正常了。
喻易正想著,便見一個穿著病號服,步伐飄忽、麵色頹唐的男人迎麵走了過來。他在路上也遇見過了不少類似的病人,瞥了一眼之後,倒也沒怎麽關注了,任著這個男人與自己擦肩而過。
隻是,他才走了兩步,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便從身後傳了過來。
喻易猛地回頭看去,便見剛剛那個雖步子虛浮,但從麵相來看理應生氣未盡的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是仰頭倒下的,他的雙目還圓睜著,此時正死死地瞪著天花板。但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喻易知道,這個男人儼然已經失去了生機。
毫無征兆地就失去了生機。
喻易克製著麵上的驚愕,轉過了身,剛想上前一步驗屍,以查明死因,卻肩頭一重。有人按著他的肩頭,阻止了他。
肩上的這隻手力道極重,喻易偏頭望去,便見之前還談笑風生的李院長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這具屍體,眼中看不出什麽情緒。相比前一刻,此時的他看起來很是冷漠。
似是注意到喻易的視線,他轉頭看來,麵上是與喻易一路看過來的一張張臉如出一轍的陰慘。
“人已經死了,沒救了。”李院長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