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空之上, 黃金宮。
黃金宮是國王的寢宮,居住在這裏的,隻有國王。
一道勁風吹過,瑰麗而空蕩的黃金宮中,現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正大步向著黃金宮的內部走去。這是一個女人, 綢緞一般的金發,隨著她雷厲風行的步伐,在半空中展開。
寬肩的黑色長西裝, 遮擋了她身為女性的身體曲線;麵上的防毒麵具, 遮住了她的容顏,讓她渾身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硬感。
雖然她的頭上並沒有戴著象征地位的王冠, 但自她身上傳來的威勢,無不昭示著她的身份, 她便是黑色國王宿枝。
宿枝徑直向著黃金宮的深處走去, 自長西裝的下擺伸出的皮靴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響聲在空曠的黃金宮飄蕩了好一會兒,才止在了一道龐大的巨門麵前。
宿枝沉默地停在了這道巨門前, 猩紅的雙目中,映著巨門上繁複華麗的紋樣。
就這麽沉默地注視了良久, 她伸手摘下了麵上的防毒麵具, 順手丟在地上, 然後,她伸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細膩白淨,指甲剪得圓潤, 指尖的指甲縫中,還夾著幹涸的彩色顏料。看起來既不像一隻手掌權柄的、國王的手,也不像一隻沾滿鮮血的、撒旦的手。
倒像一個普通的、年輕女畫家的手。
這隻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會兒,隨後才小心地向著門上靠近。臨近門前時,它微不可查地頓了頓,而後才微顫著將手掌貼在了門上。
手的主人,宿枝,並沒有立即發力,將這扇門推開,而是猶疑地站在門前,任由破碎而混亂的思緒攪動著心神。
她知道,門後的,是兩口棺材,黑色的棺材是屬於她的,白色的棺材是屬於阿芙的。
曾經的白天,她沉睡在黑色的棺材中,每一個白晝與黑夜相接的、將夜的黃昏,她會從睡夢中醒來,而阿芙會輕輕推開大門,向著她的那口棺材走來,也向著她走來。
這白晝與黑夜短暫相接的時刻,是她們唯一得以相見的時刻,可白晝與黑夜並不相容,短時間內,必須要有一人陷入沉睡,完成白晝與黑夜的交接。
於是每一個將夜的黃昏,她都會目送著阿芙在白色的葬禮中躺下,陷入沉眠;而每一個將明的清晨,阿芙都會溫柔地合上她的眼睛,哼著歌哄她安眠。
除了這短暫的時間之外,她們並不能相見,阿芙不能看到夜空的群星,她也不能看到被排斥在黑夜之外的陽光。
起初,她安於群星的光亮,安於白晝的沉眠,但無盡歲月過去,直到群星喑啞,她再難通過星光遙想陽光的溫暖,她看到的、依舊是永恒的漆黑一片。
她開始不甘心,她越來越意識到,她竟從沒見過黑夜以外的一切。
好像她是被遺棄於世界之外的流民,被永遠流放在無邊際的黑夜中。
可她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她生來就見不得光,為什麽她要永遠待在黑暗中?
為什麽那些身懷原罪的罪民,還能活在陽光下,她卻隻能像個鬼魂那般,被鎖在黑夜裏?
除惡務盡,有罪的人原本就該死,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隻要這些有罪者死絕了,這個世界上才會好不是嗎?
可憑什麽,憑什麽那些罪民能好好活著,她卻要受到不見天日的懲罰?
她何錯之有?
她何錯之有!
她明明在做對的事,她不過想行走在清晨、正午、黃昏的陽光下,她不過……不過是,想要掙脫這枷鎖,想要自由。
可她的掙紮與痛苦根本無人理解。
她開始厭倦、沮喪、憤憤不平、歇斯底裏。
羨慕轉為不平,不平轉為嫉妒,嫉妒像毒藥,腐蝕她的理智、她的權杖。漫長的時間裏,她好像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鬼魂,一個匍匐在黑黢黢的陰溝中的鬼魂。
而黑夜的枷鎖,將她死死鎖在陰溝裏。
她受不了了!她一刻也不能再忍受,如此毫無希望的永夜了!
她掏出自己的半條命,燃起了一場煙花。
煙花很亮,籠罩了整個原罪伊甸,就像是另一個太陽。她滿足地靠在這個不那麽溫暖,卻足夠明亮的太陽上,以為自己終於抓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光明。
可她逐漸發現,這一切都隻是她以為的而已。煙花之下的罪民們依舊擁有白天與黑夜,而她的天空之上,依舊是一片難以被照亮的黑暗。這黑暗無時無刻不在嘲諷著她:
這裏依舊是永夜。掙紮是無用的,生於陰溝者,永遠見不得光。
她唯一能做的,竟然隻剩下了自欺欺人。
宿枝的眼睛愈發赤紅。她放在大門上的手,卻開始顫抖,她手下發力,推開了大門。
巍峨的大門發出歎息一般的長吟,眼前紅色的地毯在腳下鋪開,精致的裝飾品與金銀翡翠,毫無秩序地堆疊四散。大門之後的,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房間的中央,並列擺著兩口棺材。
宿枝深吸了一口氣,向著室內邁出了一步。皮靴無聲而小心地踩在紅地毯上,像是在擔憂驚擾了誰的安眠。一步邁出,第二步便變得相對容易起來。
宿枝邁著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房間的中央。
在那口白色的棺材前,她停下了腳步。
她蹲下身,半跪在這口棺材前,輕輕地將雙手放在了棺材蓋上,麵上的表情,是一種近乎卑微的虔誠。
她猛地推開棺材蓋。
白色的棺材蓋子下,空無一人。
這竟是一口空棺。
……
原罪伊甸有著六塊大陸,其中的四塊大陸,都成為了生靈滅絕之絕境,尚有生息的,隻剩下了緊緊挨著的第五塊與第六塊。
黃金宮下的審判指針,正好指在了第五塊上。
第五塊大陸的邊緣,升起了高聳入雲的牆壁。
牆壁外的大陸,無數民眾正抬頭望著天空,麵有擔憂,似想透過天空之上那輪巨大的太陽,看出什麽。
牆壁內的大陸,灰色的海水,正從大陸另一邊的牆壁上溢出來,淌入第五塊大陸中。
相比第六塊大陸,第五塊大陸已經沒剩下了多少人。
一處高地上,坐落著一座城池,城池中,有一座莊園,莊園的大地,正在緩緩轉動著。
一個穿著道袍、戴著墨鏡的青年,正攙扶著一個麵色蒼白的男人,向著城中的一個莊園狂奔。
他們身後的,是一群乘著灰色巨浪而來的木馬。木馬的身後分別連著一道紅色的、蠕動的細腸子。
這二人正是喻易和三危。
聽到浪潮的聲音以及木馬的聲音又近了,喻易果斷轉身,一掌打出去。
無形的勁氣中,一個半透明的八卦陣憑空凝聚在了他們的身後。當灰色的巨浪與木馬撞在八卦陣上時,八卦陣金光一閃,霎時將大片的巨浪往回擋,而橫衝直撞的木馬一時皆撞了個粉碎。
當成群木馬的外殼在撞擊中破碎時,棕色的木塊被一時回衝的灰色巨流衝散,抖落出了其中填充的、交纏成木馬形狀的紅色的腸子。
皺成一團的長而細的腸子在海水中四散開來,一時間灰色中染上紅色,一根根腸子好似不甚分明的血色蠕蟲,一伸一縮地遊動在藏汙納垢的海水中。
喻易並不戀戰,在確定打出去的八卦陣暫時拖住了追兵的同時,他便把頭轉了回來,繼續爬坡往莊園的方向趕路。
沒過多久,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也就是最初的那座莊園。
莊園的大門上落了鎖,喻易兩指合並,把指尖往鎖孔上一比,隻聽“哢噠”一聲,莊園的門鎖便被喻易輕易打開了。
事不宜遲,喻易一腳踢開大門,攙扶著三危,向內部建築物的入口行去。
一路走來,莊園的庭院中空無一人。
到了入口的門前時,喻易如法炮製開了門,然後反手關上了門。
“這棟樓裏沒有人的氣息,我自己來吧。”三危身子微微後傾,將原本壓在喻易肩上的一部分力道撤了開來。
“等等!”
在三危撤手之時,卻被喻易緊緊攥住了手腕。
“怎麽了?”
三危瞥了一眼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手,他的體溫常年偏低,即使為了緩解傷勢,已經被喻易攥了一路的手腕,他依舊感到不自在。
不過三危的教養並不允許他在此時,徑自掙脫喻易的手。
於是他一時任由喻易動作,沒有動,隻道:“放心,我的狀態已經恢複了不少,行走沒有問題。”
“我擔心兄弟你的傷勢會複發。”喻易搖了搖頭,雖然三危體內五髒破損與修複的循環速度已經變得緩慢,但依舊存在。
一旦他停止往三危的體內輸送內力,三危的五髒勢必會繼續破損,三危的身體狀況也會很快惡化下去。
“所以,至少還是這麽牽著好了。”喻易有些無賴地對著三危眨了眨眼睛,單方麵宣布道,“這樣也能有個照應。”
三危的眼中浮上無奈之色,最終任由喻易攥著他的手腕往建築的內部走去。
喻易平時肆意慣了,走起路來也不大安分,時快時慢的,沒個穩定的步調。此時倒是刻意穩定了邁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三危的身側。
二人探尋過了一樓,一樓不僅如之前三危感知的那般沒有人,也沒什麽線索。
“可惜了,鐵匠那個明顯知道內情的家夥竟然不在這裏。”再次回到大廳的時候,喻易頗為遺憾地感慨道。
“審判日當前,他們應該找到了避難場所。”三危邊向著二樓的樓梯走去,邊推測道。
“有道理,那就等搜尋過二樓,再去找找這個避難場所吧。”喻易點頭表示讚同。
二樓的房間比起一樓的客房,布置方麵普遍精良許多。
喻易在搜尋過幾個房間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不過比起之前影像裏那個極盡奢華的宮殿,還差個十萬八千裏就是了。喻易沒忍住將國王的黃金宮與之對比了一下。
眼見著已經來到了最後一個房間的門口,依舊沒找到什麽線索的喻易有些沮喪,四下除了三危也沒別的人了,喻易一時沒注意表情,這份沮喪就明晃晃地顯露在了他的臉上。
三危轉過頭就見到喻易撇著嘴,滿臉寫著不開心,正摩挲著下巴的那隻手一時像是在磨刀霍霍似的,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好笑。
注意到來自身側的視線,喻易不明所以地偏頭望去,身側三危正平靜地端詳著麵前的房門。
難道剛才他感覺錯了?
喻易有些疑惑。不過這疑惑也就在他的腦中存在了一秒,便消失無蹤了。他本就不是個愛在意瑣碎的人。
見三危一臉冷肅,像是在沉思著什麽的樣子,喻易代入了一下,以為三危也在擔心線索的事,當即道:“別擔心啊,兄弟,我剛剛掐指一算,算出這間房間的門後必有線索。”
“哦?”三危意味不明地看了喻易一眼。
“來來來,我們先開門。”
喻易被看得有些心虛,當即轉移話題,默默把左手背了過去,掐指推演了起來。
其實他剛剛壓根沒有算過,也就是本著安慰三危的念頭隨口胡謅了一句,要是讓他細細說道說道,他肯定得露餡。
那麽問題來了,要是裏麵真沒什麽線索,他應該編個怎麽樣的線索,才能騙過他這個看起來就不那麽好騙的兄弟?
在線等,挺急的。
喻易一麵胡思亂想,一麵推演。
有了!
在推演結果出來之時,喻易眼中一亮。
推演結果告訴他,眼前的這個房間,與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其實單目前的線索,這個最大的秘密其實已經很好猜了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