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深夜的山洞, 一片寂靜。
三危睜開了眼睛。
身側遞來一種陌生的暖意,一道清淺平穩的呼吸,帶著熱氣拂過耳側。
三危挪了挪眼珠,向身側看去,看到了緊緊攥著他手腕的一隻手, 而這隻手後麵,喻易正側躺在他的身側,閉目睡著。
約莫是睡得並不安穩, 喻易眉頭微蹙, 麵上終於不再是醒時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喻易以為他沒看出來,其實他很清楚, 喻易隻是在強顏歡笑。
因為無論他的表情看起來多麽輕快,他的眼中, 都沒有絲毫笑意。而往常, 喻易笑的時候,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都會盛滿明亮而純粹的笑意。
透過那雙眼睛, 去看其中倒映著的世界時,整個世界, 似乎都變得鮮明起來。
是的, 鮮明。
有時候他覺得, 他前半生的世界,是透過病痛去看的、灰白的世界,像是極夜城邦那輪蒼白的天日, 像有群鴉時刻縈繞身側,等待著勾走他的魂魄。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事情似乎有了變化,蒼白的天日下,多了他陌生的、夾雜著麵食與粥香的蒸汽;帶著酸味的糖葫蘆;還有那硬要壓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的重量。
他體會到了病痛之外的活著,叫生活。
雖然喻易正睡著,攥著他手腕的那隻手,卻握得很緊,以至於在無邊的、似要將他撕裂的痛苦中,自手腕傳來的,這道微弱的、被緊握的感覺依舊明晰,就像是……一種被珍視的感覺。
一種無形的氣流,正通過手腕的觸碰,持續輸進他的體內,在這暖融融的氣流中,體內的五髒,不斷持續著破損又被修複的循環。
三危擔心喻易睡得淺,並沒有挪動身子,隻從喻易的麵上挪開了視線,直直向山洞上方的岩壁望去。
救?
他很感謝喻易的一次次嚐試,可他終究如先輩那般,走在了無解的末路上。
其實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病。就如止戈一族的每一個人一樣,他生來就擁有強大的力量,也生來就患有一種病。
這種病,叫靈魂割裂。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靈魂便是不全的,準確地說,是殘缺了1/3。
因為是靈魂的殘缺,這種殘缺並不能通過後天修行彌補。不僅如此,發病時還會帶來靈魂撕裂的劇痛。
起初,病的發作隻是間歇性的,發病的時候隻會感到輕微的不適,但隨著年歲的增加,以及能量級的強大,靈魂割裂對他的影響便愈發嚴重。
不僅發病的頻率會加大,發病時的痛苦也會日漸遞增,到了他現在這個地步,靈魂上已經出現了持續性的割裂之痛。而發病之時,靈魂的撕裂還會作用於軀體,從體內五髒開始,一點點崩解軀體。
如果要形容這種病痛的程度,那大概是——
生不如死。
再放任它惡化下去,他的力量會逐漸衰弱,而他的軀體會一點點衰朽下去,直至死亡。
三危看著眼前的岩壁,看得有些出神,但神色依舊很平靜。
這種病並非沒有治療的藥方,但這唯一的藥方,名為靈魂伴侶。
他殘缺的那三分之一靈魂,就在靈魂伴侶的身上。隻要重新獲得靈魂伴侶身上的那部分靈魂,靈魂割裂之症自然就會消失。
而要獲得那部分靈魂,最簡單的方法便是——
殺了他的靈魂伴侶,也就是喻易。
隻要殺了喻易,糾纏他多年的、曾讓他生不如死的病痛便會消失,不僅如此,他的力量會停止潰散,高次宇宙的平衡也不會被打破。對整個大局、對他身上擔負的責任來說,這是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是的,他知道。但他絕不會如此選擇。
即使除盡了所有私人的原因,他也絕不會選擇殺喻易。
早在極夜城邦初見喻易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做好了選擇。
說他優柔寡斷也好,說他情緒用事也罷,他絕不會為了治病,而牽連一個本該無辜的人。
他還撐得下去。三危默默地想著,他必須要撐下去。
他和喻易,都要活下去才行。
……
清晨時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讓本就淺眠的喻易當即睜開了眼睛,翻身起來
眼前的三危正睜著眼睛看著正上方的岩壁,顯然已經先他一步醒來了。聽到身側的動靜,三危有些遲緩地挪了挪脖頸,向著喻易看來。
喻易暫時壓下心頭的不安感,笑著對三危揮了揮手:“早啊。”
他麵上帶笑,心中卻難遣憂慮,他不知道三危醒了多久,但以三危之前的身體狀況來看,三危體內五髒破碎帶來的痛意,大概讓他根本難以安眠。
想到這裏,喻易當即低下了頭,用本就攥著三危手腕的那隻手,把了把三危的脈。
脈象顯示,經過了一夜,三危的身體狀況依舊沒有明顯的好轉,但不知是不是一晚上的溫養起了作用,他五髒六腑破碎的速度開始減緩。
察覺了這一點後,喻易麵上的笑意變得真切了一些,他抬起頭,剛想和三危匯報這一好消息,卻聽耳邊傳來了一陣聲音:
【第二重審判已結束,剩餘存活人數2】
【遊戲盤與當前大陸板塊合並,審判日即將開啟】
在這道聲音剛落下之時,山洞之外,便傳來了一陣陣巨響。
隻剩下兩個人了嗎?還有審判日,如果和之前影像一樣的話……
喻易的麵色當即凝重了起來。
“怎麽了?”三危虛弱的聲音穿過喉管傳來。
“剛才,此界的規則公布了一個壞消息。”喻易用簡潔的語言對著三危介紹過審判日,邊說著,邊扶著三危起身。
他如昨日那般,牽過三危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經過一夜的休養,喻易的內力已經恢複了不少,他一邊握著三危的手腕,持續不斷地往其中輸送內力,一邊攙扶著三危向著山洞口走去。
清晨的天空煙昏日慘,山洞外的天光並沒有多麽明亮,放眼望去,林色青縹,洞外撲麵而來的空氣中,皆為山林輕薄的寒意。
但此時的山林卻沒有往常的清寂,不知來由的轟鳴聲正從四麵八方傳來,像是戰爭降臨前的擊鼓聲。
喻易並沒有心思去關注清晨山林的模樣,他透過山洞外天然掩蔽的植被打量過四周,然後帶著三危躍下山洞,站在了一個較為開闊的地方。他燃了一張符紙,抬頭向天空望去。
通過帶著破妄效果的光屏看去,天空之上,本為幻境的太陽,像湖中漣漪那般向著四周漾去,露出了它背後那個龐大的指針。
現在,這個指針已經恰好指在了這個方向。
耳邊是遠處沉悶而不祥的轟鳴聲,而也是在這時,喻易突然感到了一種被窺視感。
他循著窺視感的來源,霍然轉頭,向著對麵的山頭望去,隻見重重疊疊的樹木遮掩下,站著一道身影。
喻易認出了這個人,這正是之前出現在他莊園的房門前,對他懷有殺意的那個8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