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喻易睜開眼睛的時候, 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鐵籠子中。
鐵籠子在一輛馬車上,而馬車被一匹白色的馬拉著,正沿著空曠的街道,向著未知之處行去。
白馬的頭上戴著鐵製的頭盔,這個頭盔很是特殊, 在馬的額頭位置有一根像角一樣的凸起,乍一看這匹白馬就像是傳說中的獨角獸。
在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後,喻易第一時間向道袍的口袋看去。
大概是察覺了喻易找尋的意願, 一個黑色的小腦袋從口袋中探了出來。
“喵嗚。”黑貓小薔薇竭力仰著頭, 用它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喻易。
“小薔薇乖。”喻易笑眯眯地摸了摸黑貓的頭,他發現這個小家夥不僅聰明, 還比他之前認知中的貓要安靜許多。
此前在他跨入餐廳之後,他口袋裏的小黑貓就再也沒叫過, 就好像是意識到了當時緊張的環境, 不想給他添麻煩一樣。
像是不滿這個稱呼, 小黑貓啪嘰一聲,用爪子拍走了喻易在它頭上興風作浪的魔爪。
喻易笑了笑, 並不放在心上。在確定小黑貓安然無恙之後,他便開始觀察起了四周的環境。
此時的天色並不明亮, 抬頭望去, 掛在半空中的太陽不大刺目, 就像是隔了一層水幕,有一種虛幻之感。
這讓喻易再度想起極夜城邦那被永恒定格的蒼白天日。但這裏的太陽又與極夜城邦不同,極夜城邦的太陽好歹是太陽, 但這裏的太陽與其說是太陽,倒不如說更像一盞懸掛雲上的龐大白熾燈。
白馬行進的街道空蕩無人,街道的邊緣以及沿街的建築上擺著一個個燃著的燭台。稍顯昏暗的街道被這一個個燭台照出一種淒冷的明亮,喻易覺得隻需沿路再掛幾張黃白掛紙,這條路就能完美出演出殯現場。
隔著鐵窗向前望,他的前方也有一個被馬牽著的鐵籠子,鐵籠子中的是他之前還見過的、另外一位罪民。
對方大概被他突然出現在一個鐵籠子內部的這件事震驚到了,正在東張西望。
望了一會兒後,他將手抓向鐵籠子的的圍欄,看起來是想試試暴力突破。可在他的手還沒有觸碰到鐵圍欄前,圍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鐵柱上竟然浮起了一個個金色的符文,隨後,一道電光在圍欄之間亮起。
這道電光應該威力不小,以至於對方還沒有接觸到圍欄,便迅速收回了手。
察覺到來自身後的目光,對方轉身惡狠狠地瞪了喻易一眼。不過也許是自認丟了麵子,他也沒做什麽實質性的事,隻是單純瞪了一眼就把身子轉了回去。
喻易搖搖頭,隻覺有些好笑。他看向一旁將自己圍住的圍欄,抱著試試籠子強度的念頭,向著圍欄伸出手去。
“喵嗚!”
發現了喻易這個動作的小黑貓聲音急促地叫喚了一聲。原本一直安安靜靜待在口袋裏的它,這時候卻不安分地蹬了蹬腿,將前爪扒在了口袋邊,看起來焦急地想要出來。
“小薔薇是在擔心我嗎?”喻易自然發覺了小黑貓的異常,他空著的一隻手摸了摸口袋裏那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順手將小黑貓按回了口袋中,嘴上安慰道,“沒事沒事,你喻哥皮厚著呢。”
在他另一隻手距離圍欄僅剩一寸之遙時,相似的場景再度出現:圍欄上出現了金色的符文,紫色的電光暗含威脅地咆哮。
喻易神色鎮定地繼續把手往電光裏蹚。在電光與他的手接觸之時,他手掌上亮起了金色的、經絡一般的紋路,與此同時,一個黑白的陰陽魚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人的手掌中本就有乾坤六合,而到他這個境界的天師已能將這天然的六合乾坤運用起來。
渦旋的黑白陰陽魚與紫色的電光相抵,喻易的手安然無恙地穿過電光,握在了一道圍欄上。
在圍欄上金色的符文隱隱排斥下,喻易神色不變,手下微微向著一側施力。
下一刻,喻易的表情當即變得古怪了起來。
因為他原本還握著的、筆直筆直的圍欄,此時已經彎曲成了一個明顯的U形。
他錯了,真的。他單知道從能量波動上來看,這道圍欄應該是介於5階和6階之間的強度,他不知道這道圍欄竟然那麽外強中幹,他本來隻是想拉一把試試強度,可誰能知道,這鐵疙瘩竟然那麽不經拉……
喻易一邊懺悔,一邊又握著這根圍欄往反方向施力,企圖將這根鐵棍恢複原位。於是這個比腰間盤都要突出的U形圍欄,又被強行往直了扳。
等收回手的時候,喻易看到圍欄中段,那個依舊不自然的彎曲,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那般,默默轉過了頭。
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吧?喻易有些不確定地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用兩個爪子推開了腦袋上那座大山,卻剛好目睹了喻易剛才所作所為的小黑貓:……
小黑貓沉默了一會兒,就扒在喻易的衣服上,向著喻易的肩膀進發。
“怎麽了,小薔薇?悶了?”喻易轉頭,伸出手拖了一把小黑貓,笑。
小黑貓借此成功登上了喻易的肩膀,這會兒,它沒管喻易的稱呼,而是自顧自望著喻易身後。
喻易隨之向後望,身後是一徑無人駕馭的、帶著頭盔的白馬,而白馬拉著的車上,依舊是一個個裝了罪民的鐵籠子。
看起來所有的罪民都被傳送到了鐵籠子裏。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窺視著這裏。但他有意去尋找時,卻又無跡可尋。
喻易攤了攤手,沒有糾結多久就轉過了身,順便把肩膀上的小黑貓也抱了下來。
“來,小薔薇,我們回去吧,站在肩膀上麵可不安全。”喻易伸出手指彈了彈小黑貓頭上的白薔薇花環,笑眯眯地把小黑貓塞回了口袋。
小黑貓一爪拍開喻易的手,生悶氣似的,縮在口袋裏不動了。
喻易被拍了一爪,麵上卻隻是笑,好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
又過了半晌,喻易向著前方遠望過去,已經能夠看到遠處站著一群人。再近一點時,他發現那是一個圍滿了人的廣場。
這些人穿著簡樸的,類中世紀款式的衣服,樣子都很獨特,這種獨特並非在於他們的長相,而在於他們四肢上的鐵鐐銬。
麵前每一個人的四肢,都戴著鐵鐐銬。
人群外圍的人發現了喻易所在的這一列鐵籠子的靠近,麵上皆浮上了一種古怪的表情。在他們的招呼下,整個圍著廣場的人群自動讓出了一條路,運著鐵籠子的白馬於是得以向著廣場中央繼續行去。
鐵籠子穿過人群期間,喻易聽到了來自人群的竊竊私語。而轉頭望去,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紛紛避開了他的目光。
喻易仔細辨過那一張張圍觀的表情,從中看出了一種雜糅著好奇與恐懼的情緒。
好奇他還可以理解,但是恐懼又是怎麽回事?喻易感到疑惑。
除此之外,他還好奇這些人的身份。他原本以為這個終局審判世界中,隻有被發配到此地接受審判的高次宇宙罪犯。但現在看來,這裏竟然像是一個存在原住民的世界。
畢竟這群圍著的人,無論從微弱的能量波動,還是從統一的衣著來看,都不像是什麽窮凶極惡的罪犯。
還有,這些疑似原住民的人圍在這裏是要幹嘛?
喻易雖然疑惑,但沒有人能為他解答這個問題,最終隻能暫時把這個疑惑壓下。他看著拉著鐵籠子的白馬把他帶到了廣場中央,準確地說是廣場中央一個圓形高台的下方,就停下了腳步。
喻易抬頭看向麵前這個圓形高台,此時的高台上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就在他這麽想著時,便聽到了一陣誇張且熟悉的聲音。
“尊敬的陛下,這些就是最近一批的罪民。”
喻易挑眉望去,入目的果然是一隻矮小的、穿著不合身正裝的猴子。這隻猴子,正是剛才還坑了他一把的西西弗斯。
不過此時的西西弗斯卻與他之前見到的,那個性格傲慢無常的家夥有著很大的出入。
雖然衣服上依舊掛著張揚的一排勳章,但西西弗斯的雙手卻拘謹地放在身前,醜陋的臉上竭力擠著一個與其說是尊敬,不如說是更近於諂媚的笑。
而這個諂媚的笑,是對著他身邊那位身量高挑,披著一身黑色的長西裝,金色長發上戴著一個王冠,手裏還拿著一個紅寶石權杖的女人。
從西西弗斯的話中,喻易很容易就能猜到,這個氣場強大、冷硬,有著一代女梟雄那般凜然不可侵氣質的女人,就是西西弗斯之前提到的那位“陛下”。
而在喻易看來,這位“陛下”最特殊的地方並不在於她出塵的氣質,而在於她麵上戴著的,一個與她通身氣質頗有些格格不入的防毒麵具。在防毒麵具的遮掩下,她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雖然這個防毒麵具作為一種飾品稱得上風格清奇,但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它也讓人不得不忽視這位女性“陛下”的長相,將關注點放在她梟雄一般的氣質以及她的身份上。
“行。”在西西弗斯殷勤的介紹與恭維之後,女人隻是冷淡地點了點頭。她的聲音是一種沙啞的煙嗓,這樣的聲音很容易給人慵懶散漫之感,但經由她說出,卻全然是一種成熟的冷硬感。
女人話音剛落,便揮動起了手中的權杖,隨後,二十道藤蔓從圓形高台的地麵上破出,其中一條藤蔓向著喻易置身的鐵籠子而來。
而這時,台下的人們也察覺到了台上的來人,如潮水般的、激動而喜悅的歡呼聲在喻易耳邊爆炸開來。
從這些歡呼中聽到“國王”字眼的喻易,猜測台上的這位戴著王冠的“陛下”是這個世界的女國王,而這些歡呼大多因這位女國王而生。
看起來原罪伊甸的原住民對這位女國王很是愛戴尊敬。
在粗壯的藤蔓纏住鐵籠子的上端時,喻易隻覺關著自己的這個鐵籠子一陣晃動,便連人帶籠被這突如其來的藤蔓拉扯到了舞台之上。
他一邊向著口袋伸手,揉了揉口袋裏的小黑貓,權當安撫,一邊掃了眼四周,果然,其他十九位罪民也被連人帶籠地拉上了高台。
二十條藤蔓很快消失,女國王用冷厲的目光掃過高台上的二十個罪民,權杖點地。隨即,喻易倏忽感到左手手腕一燙,他捋上左袖子看過去,便見剛剛發燙的位置,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劍形的符號。
他當即瞥向自己的旁側,見其他人也多是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便料想其他人的身上也出現了如此的劍形符號。
“我走了,你找人帶他們去三騎士那裏。”女國王似乎對一切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她向身旁的西西弗斯吩咐了一句,然後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哨子吹了一聲。
在這哨聲響起不久後,一道白色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了天空之上。
隨後,高台上,大風卷地而起,喻易伸手擋住風沙,透過指縫看向女國王的身側。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出現了一頭戴著金色王冠,正合起龐大白翼的白獅子。
女國王跨步坐上這頭白獅子,白獅子振翼而飛,很快帶著女國王飛離了這片大地。
喻易抬頭望向天空,白獅子正載著女國王向著半空中的那道日輪衝去。
而直至如今,台下民眾的呼聲依舊不絕於耳,如崇拜神靈一般狂熱。
這時,喻易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奇特的預感。在他成為一個天師之後,他便沒有再等閑對待自己時或降臨的玄奧感知,而在轉職為高次宇宙的預言家後,他更不會錯過這種疑似高緯度感知方式的直覺。
而現在,這樣的直覺正催促著他轉過身去。
喻易遵從心意轉過身。身後的,是一群仰望著天空,麵露崇拜的人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或者說,僅憑肉眼,看不出其他。
喻易沉默地伸出手,把鼻梁上的墨鏡往下拉了拉。
地上那一張張狂熱的臉,瞬間失去血色,眼眶深陷。一隻隻形銷骨立的手扭曲著向著天空伸去,就像是被定格了掙紮的模樣。
這些手皆布滿淡紅色屍斑,晃蕩著白燈籠一般的白手套。但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白手套,手套的根部連著皮層皺縮的手腕,被泡發得輕飄飄的人皮順著手套的根部延展膨脹而出,
數量龐大的手重重疊疊地朝著上方伸去,一張張空洞的麵目執著地仰望著。
黑色的海藻纏上一具具腐爛的屍體,帶著幹涸的泡沫,從屍體幽深的的口鼻出伸出。地麵上的,還有離斷的,裂帛一般的肢體。
喻易在人群中一寸寸地掃過去,可所有、所有、所有的的畫麵中,都是絕望的掙紮,與全無希望的死亡。
所見之處,無人生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2-24 19:37:50~2020-02-25 20:53: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巷巷 7瓶;本命是糖 2瓶;伊の雪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