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謝喬想過灰霧消失後, 他會做什麽。


  大概會攢錢在寸土寸金的虞氏大廈邊開間小餐館,每天和虞先生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中午他可以給虞先生送餐。


  他有好多好多東西想做給虞先生吃。


  他偷懶不想走路時也能擠進虞先生西服口袋,被一路裝著帶到店裏, 願意讓虞先生摸摸他毛茸茸的兔耳朵。


  可現在看來, 好像不行了。


  謝喬臉上看不出情緒, 他隻是低頭看了陣自己新買的衣服,細長的睫毛簌簌顫動。


  他從沒想過屍倀的王會寄生在他的身體裏, 可他接近的屍倀越多, 他心髒的疼痛越甚,他無比清楚地感受到——


  時間要到了。


  他慢慢找回萬年前的朋友們, 消滅了一頭又一頭的屍倀,當收藏圖鑒吸收完所有灰霧。


  那麽,隻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殺了我。”


  謝喬緩慢地請求。


  幽靈猛地抬起頭,眼前的青年與萬年前的陛下重合了。


  萬年前,他親手殺了陛下。


  之後的事他便記不太得了, 隻記得陛下身死,寄托陛下心血的帝國轉眼間分崩離析, 他成了被人憎惡的弑君者。


  他一句話也沒解釋,依然清理屍倀,隻是變得越來越沉默, 隱於黑暗裏。


  但沒人能料到為數不多的屍倀中還隱藏著一頭實力可怕的亞種。


  它的名字叫亞伯。


  與屍倀的最後一戰,他們失敗了,和殘留的屍倀被封在了南極厚厚的冰層之下。


  萬年後的某一天,亞伯第一個蘇醒。


  陸地上興起了一個名為研究會的組織, 熱衷於清除所有異種。


  阿克斯等人還未蘇醒便被關在了研究會的艙身裏, 折磨他們的意識, 好讓他們意識永世沉淪。


  ——真真正正地死去。


  逃出來的隻有他。


  但在研究會一次又一次的抓捕下,他的身體變得虛弱不堪,躲在了一棟廢棄的房子。


  直到他遇上了一個小孩,年紀和初遇時的陛下一樣大。


  幽靈睜開眼,不願再回憶,他望著麵前溫和的青年,眼裏含著濃烈的央求。


  他已經殺了陛下一次。


  怎麽能再殺一次?

  他寧願死的是自己。


  青年的語調不急不緩,仿佛隻是在敘述一件客觀事實:“我不想變成沒有意識的屍倀,傷害到身邊的人,所以——”


  “幫幫我。”


  青年朝幽靈鞠了一躬。


  幽靈手足無措,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生澀,費力地解釋:“這次、這次不一樣。”


  “您是陸地上最強大的人,哪怕您收起了收藏圖鑒,我隻能殺死您的肉身,無法抹滅您的意識,因此還有轉世的機會。”


  “但現在的您……”


  幽靈止住了聲。


  “太弱了是嗎?”謝喬替幽靈把話說了出來。


  幽靈猶豫地點頭。


  “我無法複生。”謝喬頓了頓開口,“也意味著屍倀的王無法複生。”


  “不是嗎?”


  他一字一句地問。


  他原以為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與虞先生重逢,然而從一開始他來到這世界,便是為了赴死。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餐廳前。


  夏簡坐在駕駛位上,透過後視鏡望見今天的虞寒生穿得格外正式。


  一身剪裁貼身的深色西服,暗紋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換了新的袖扣。


  他忍不住打趣:“知道的是說給喬喬過生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去求婚。”


  他隻是隨口一說,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坐在後麵的男人淡淡地“嗯”了聲。


  夏簡:???!!!!

  他還想再問時,虞寒生已經出了車門向餐廳走去,他由衷地為兩人開心,迫不及待地問:“發喜糖嗎?”


  虞寒生腳步停了停,轉過頭:“發。”


  那是夏簡第一次見虞寒生笑,狹長的眼睛驀地彎了,眼旁殷紅的淚痣飛揚,耳朵尖泛著微紅。


  他很多年都沒忘過這個畫麵。


  有人走進空蕩蕩的餐廳,侍應生不禁問:“先生,您一個人嗎?”


  雖然在市民的自發行動下,軍隊還沒入駐,東城區的局勢便已暫時平穩了,可餐廳依然沒人敢來。


  “兩位。”


  男人坐到窗邊,將訂做的生日蛋糕放在了桌上,在對麵的位置上放了束暗色的玫瑰。


  侍應生悄悄地望了玫瑰一眼,認出了是路易十四,可惜她忘了花語,她懊惱地挪開目光。


  可十分鍾、


  半小時、


  一小時……


  男人等的人一直沒來。


  待幽靈離開房間,房間的門被一陣風輕輕關上了,整個房間裏隻剩下謝喬一個人。


  這個時候,他極力緊繃的背脊才顫抖,泄露了心裏的害怕,與之前完全是兩個人。


  他想,他真是特別軟弱的一個人。


  他不舍得美食,不舍得漫畫,不舍得尼尼……


  不舍得虞先生。


  他的睫毛顫了顫,眼圈慢慢發紅。


  他攢的錢還不夠給虞先生買一屋子的寶石,他還沒有告訴虞先生自己特別特別喜歡他,他還沒有和虞先生一起過生日。


  虞先生還在等著他。


  謝喬坐在椅子上,緊緊捏著桌邊,細瘦的骨節泛出青白也毫不在意。


  過了很長一陣,他重新站起身。


  他沒有和虞先生告別,因為他怕聽到虞先生的聲音就舍不得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走出了房間。


  他和幽靈約定好在閣樓見麵。


  他走上閣樓。


  幽靈手裏拿著一把他從未見過的劍,泛著凜冽的光。


  或許是感受到危險,他的心髒驟然疼痛,強迫著他後退,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走到幽靈身前。


  幽靈抬起劍。


  鋒利的劍尖刺破層疊的衣物,謝喬能感受到皮膚傳來冰涼的觸感,然而當劍刃抵到他心口時——


  “對不起。”


  幽靈的眉心浮現不忍,停下了動作,他還是無法做到,無法再一次殺死他的小陛下。


  青年額頭上浮現的逆鱗悄然消失。


  可他沒想到的是,青年的手握住劍刃,紮向自己的心髒!


  由於沒受到外界攻擊,逆鱗沒有浮現,靜靜地蟄伏在謝喬光潔的額頭上。


  或許是即將死亡的緣故,他眼裏的時間變得極為緩慢,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


  正當他的意識逐漸渙散時,他看見水幕在他麵前浮現,一個男人從水幕中走了出來。


  是虞先生。


  他愣住了。


  虞先生麵無表情,似乎在壓抑在怒氣,卻依然溫柔地將幽靈的劍從他的胸膛上取了出來。


  他第一次感受到虞先生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隱忍著情緒說:“屍倀的王在我身體裏。”


  虞寒生斂下漆黑的眼眸:“我知道。”


  昨天那頭屍倀沒把話說完就被他殺了,他不希望謝喬聽到。


  謝喬怔了怔,忽然聽到虞先生對他說了句:“閉上眼。”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


  心髒的壓迫感越來越強烈,他看見一頭無比龐大的屍倀出現在了他眼前,屍倀仿佛也看到了他,朝他看了過來。


  “又見麵了。”


  屍倀歎了口氣:“為什麽你始終不能給我們一線生機呢?不管是萬年前,還是萬年後。”


  謝喬腦海裏不停閃過因為屍倀而犧牲的人,或許是察覺出他的想法,屍倀伸出手,向他展示了一幅畫麵。


  那不是藍星。


  是一個綠色的星球,星球的表麵覆滿了青綠色的植被,在星球的孕育下,誕生了第一個物種。


  它們渾身都是黑色的,像是流動的液體,可星球卻無比愛它們,抹走了寒冷,抹走了夜晚,讓它們在星球上繁衍生息。


  可星球的壽命到了,失去生機慢慢死亡,於是,第一頭屍倀為了獲得生機走出星球,接著是第二頭、第三頭……


  可活下來的隻有一頭。


  它降落到藍星上,成了火種,小心翼翼地用灰霧收集所到之處的生機。


  謝喬緩緩說:“抱歉。”


  屍倀似乎對這個答案有預料,畫麵驟然消失,向他張開鋒利的嘴,可下一秒——


  謝喬的意識裏出現了一條漆黑的巨蛇。


  巨蛇有一雙極為冰冷的瞳孔,寒光凜冽的鱗片下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這是謝喬第一次見虞先生真正意義的原型,他沒有任何害怕,隻想上去抱一抱它。


  屍倀沒預料到巨蛇的出現,語氣透出愕然,“你不想活了嗎?”


  虞寒生無動於衷。


  他出生在陰暗的潮濕地底,在來地麵之前從沒見過太陽,並不會覺得可惜,因為有人是他的太陽。


  巨蛇咬住了屍倀的身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


  屍倀的屍體化為破碎的血肉,消失在了謝喬的意識裏,謝喬心髒的疼痛也不見了。


  謝喬睜開眼。


  虞先生還在他麵前,身上看不見任何傷口,他不安地問:“虞先生,你沒事吧?”


  虞寒生沒回答,隻是垂下眼眸,輕輕地說了句:“謝喬,生日快樂。”


  謝喬鬆了口氣,想走過去抱住虞先生,可當他觸摸到男人的那一刻,他茫然地睜大眼——


  虞寒生冰涼的身軀驟然消散了。


  地麵上隻有掉落出的小盒子,裏麵躺著一枚孤零零的戒指。


  ——我能知道您是什麽人嗎?

  ——你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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