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負星又沉默了很久。
他在思考他應該怎麽做。
很難想象，他剛剛看到的,?經曆過的那些事,?會是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或是一個父親的所作所為。
——他不可能原諒林庭。
林負星確定自己此刻很冷靜,?也確定現在每個想法都是在冷靜且理智的狀態下出現的。
說完那句話，簡沐沒有再開口，隻是安靜地等他，蹲在他麵前，握住他的手。
這是個很讓人放心的姿勢,?林負星可以靜下來繼續思考。
他想，林庭做這些事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很明顯，為了錢。
溫家的錢，蔣家的錢。
——為了離開b區。
——為了他的名聲。
所以從沒人說過林庭不好，哪怕同他朝夕相處的蔣清也沒發現。
所以,?如果想報複這個人,?讓他翻不了身，應該做什麽？
林負星說：“我需要一台能夠高速運算的計算機。”
簡沐：“好。”
林負星：“全渠道授權碼。”
簡沐：“好。”
林負星凝視簡沐。
簡沐的眼睛清透且黑,?像是一泓靜水,?在與旁人對話時，這樣的眼睛便會顯得他深不可測,?但在林負星麵前不一樣。
看見林負星,?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會彎起一點弧度,?神情那麽深,?泛著溫柔的光澤。
“陪我。”林負星說。
簡沐同他額心相抵,?輕輕笑了一聲：“好。但是等我一會，行嗎，哥？”
簡沐需要替他安排，林負星“嗯”了一聲，鬆開手。
簡沐隻出去了十幾分鍾，很快便又進來了，林負星換了個姿勢，側躺在沙發上，膝蓋彎曲，整個人蜷縮起來。
窗簾沒有拉上，月光映出窗戶的形狀，投出一道淺淡的，圓拱形的影子，正好框住他整個人，這讓他看起來就像被禁錮在鳥籠之中的金絲雀。
“我還是沒法接受。”林負星抬眸，看簡沐一步步走進來，在他麵前盤腿而坐。
“我知道林庭不是好人，他愛錢，他好麵子，他不擇手段。他打過我，也罵過我，我全都記住，但我從沒想過要報複他。因為他是我父親，他對老媽特別好，幾乎是無條件的包容，寵愛。老媽喜歡說走就走，有時候突然跑到a區，林庭也不生氣，隻是擔心。他從沒對老媽發過脾氣，他不愛我，但他深深愛著我的母親。”
“對清姨也一樣。他真的對清姨特別好，好到他們剛結婚那段時間，我特別為我老媽鳴不平，我那時候想，老媽才剛過世沒幾年，他是怎麽那麽快又愛上別的女人？所以見到蔣溪第一麵，我先給了他一拳。”
“林庭，他真的太厲害了，他居然能讓所有人都認為他真的在對一個女人好。”
月光落在他身上，眼底似是沾了水光般瀲灩，林負星說的話沒什麽邏輯，想到便開口了，這是他一向的習慣：“我媽，你知道的，我之前和你提過，我的東西全是她教的，以前她會溜到a區，我不知道她是去做什麽，但她家就在a區，或許是回去看外公外婆？”
“也有時候，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發現，會有人盯著她看，不過遠遠的，沒跟過來，因為我老媽真的很漂亮，如果你見到了，也會移不開眼神，不過我遺傳了我老媽的基因，我特帥，簡哥，你多看看我就好。”
“好。”簡沐勾起唇角，揉了揉林負星的頭發，“看著呢。”
林負星笑：“我一直覺得我媽是個自由的人，她不喜歡被約束，想到什麽，立馬就會去做，所以我媽前一天說想去a區看看，林庭一句話也沒說，同意了。但她沒說去幾天，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當時，老媽不在，家裏就隻有我和林庭兩個人，他不喜歡我，表現得特別明顯，習慣了之後我也沒什麽感覺。他每天都會做好飯菜，明明隻有我們兩個人，一定會做滿三人份，他說，萬一小夏在飯點回來呢？她必須吃上新鮮的飯菜。”
“我真的一直認為他很愛很愛我老媽。”
林負星頓了頓。
他還不想更換姿勢，繼續側躺著，說道：“所以，我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麵對這件事。老媽是因為他死的！剛剛我一直在想，老媽知道嗎？她會不會難過？如果她知道這件事，會對我說什麽？”
林負星看著簡沐。
房間裏並不是真正的空無一物，牆角的架子上，放了一株小白花，淡黃色的花蕊，當風從窗外躍進來時，花瓣微微顫動。
簡沐說：“或許她會說，讓你也自由下去。”
林負星問：“什麽是自由？”
“想什麽就做什麽。”簡沐將一個小方塊放在他掌心之中，表麵布滿複雜的，金屬色的紋路。
林負星在其中一麵摁了摁，無數個屏幕瞬間投射在虛空之中，呈球狀將他們環繞其中，由二進製構成的編碼快速跳動，仿佛海水湧動般，大批數據湧進其中，房間的燈滅了，淡藍色光芒照亮眼前。
林負星微微一愣：“格林頓子機？”
他倒沒想到簡沐隨手便可以拿出這種東西——
格林頓機，是現存於帝國唯一還在使用且運算速度最快的計算機，運算速度能達到一百八十點七六千萬億次，子機便是格林頓機的縮小版，可以算作更加高規格的中心節點。但能進行超高速運算的格林頓機體積實在太大，因此，在t0芯片出現之後，計算機的作用逐漸被取代。
——畢竟人腦有將近一千億個神經元，而最先進的，格林頓機的處理器也不過隻有四百多億個晶體管。
林負星沒有植入t0芯片，不然簡沐能為他找到更好的。
即便如此，使用格林頓子機，已經是好到過分。
林負星：“你太給我麵子了，簡哥。這子機我能分析出整個b區的數據。”
他抽了抽鼻子，簡沐遞過來一張紙巾，林負星說：“我沒哭。”
簡沐笑：“我可沒說你哭了，哥。”
林負星盤腿坐在沙發上，伸出手，擺出敲鍵盤的姿勢，手指底下便自動投影出鍵盤，林負星登陸雲數據界麵，經過一係列操作，進入某塊區域，開始下載數據包。
數據包囤了許久，過去幾年，每隔半個月便會有新的數據上傳保存，過分龐大，進度條滾動緩慢，等待中，由於格林頓子機的情緒波動已經一點點平靜下去，林負星盯著進度條，又回想起剛才那個問題，於是他問簡沐：“我始終想不通，為什麽不愛一個人，可以花那麽多時間陪在她身邊，還能裝得很愛她的樣子？他不覺得不自由麽？”
簡沐回答：“這是個很難解答的問題，沒人能剖析人心，也沒法解讀人性，即便同一件事能用程序枚舉出千萬種可能，也依舊存在不確定性，正如某些技術瓶頸無法被突破，你同樣也沒法挖掘人心。”
林負星說：“但人有太多可整合性、可觀察性和可模仿性，所以有人發明了測謊機器人，可以通過你的心理和生理反應識別你是否說謊。”
“但準確率隻有百分之八十，仍有百分之二十的不確定性，在這區間，能夠造假的餘地可太多了。”簡沐頓了頓，說，“但是你不需要懷疑，我喜歡你，負星哥。”
林負星看向他，又問道：“喜歡和愛有什麽差別？”
簡沐回答：“沒有差別。”
林負星：“可是喜歡程度更輕。”
簡沐指出：“你在和我抬杠，負星哥。”
林負星承認：“是，我想和你抬杠，因為我不太開心。”
“好吧。”簡沐接受這個理由，抬杠和碎碎念一樣，的確能在某種程度放鬆心情，“程度輕重隻是人為界定，我喜歡‘喜歡’這個詞，我認為它純粹，但其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區別，‘喜歡’這個詞能用太多同義詞代替，比如中意，鍾情，但是，我喜歡你，我也愛你，負星哥，我愛了你很久，以後也是。”
林負星笑了：“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和你抬杠了，簡哥，我也愛你。”
“那就不抬。”簡沐這麽說。
反正能讓人心情變好的事還有很多。
簡沐吻上林負星，他覺得今天的林負星有些不同，往常他們接吻時，林負星總會試圖把控局麵，雖然每一次都會失敗，畢竟omega和alpha已經決定了他們在這段感情中的體.位，但林大少爺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他看起來攻一些的機會。
而今天，他便隻是乖乖的跟著簡沐走，回應他，軟得不可思議。
這時，數據包下載完畢，耳邊“叮”的一聲。
他們結束這個吻。
林負星還沒喘過氣，麵頰微紅。
簡沐說：“哥，你今天不太一樣。”
林負星解壓數據包，拇指擦過唇角：“因為我在生氣。”
簡沐一笑：“或許以後我該試試惹你生氣？”
解壓完成的瞬間，大量數據資料顯示在不同屏幕之上，屏幕界麵快速跳動，正中屏幕出現一道密碼框，林負星輸入密碼，偏過頭：“為什麽？”
簡沐沒有繼續下去剛才的話，問道：“哥，你打算怎麽做？”
林負星勾起唇角：“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是好人。林庭那樣對我，雖然我無所謂，但我總得有點自己的底牌。”
“當年他和清姨結婚，不得不帶上我來a區，我不想來，但我沒辦法。”
林負星拉過其中一個窗口，無數數據抽絲剝繭般從端口被抽出——那個端口連接的正是林庭的t0芯片！
係統自動檢索內容，林負星暫時不需要進行操作。
“他曾經把我關起來時，對我惡言相向，他說，計算機沒有用，不可能有用，我在為這種即將被淘汰的東西浪費時間，當時我什麽也沒說，我往他的t0芯片中，植入了木馬。”
t0芯片和計算機不一樣，但機製相似，拋開功能，回歸本源，t0芯片的實質是類腦計算芯片，同樣需要網絡，也同樣擁有類似計算機路由協議鏈路和ip地址諸如此類的東西。
林負星摁下鍵盤，屏幕開始運作，從植入木馬那一天開始的數據和剛剛提取出來的數據被迅速計算、分類，然後一一展示。
“當天晚上我就通過ospf路由協議鏈路狀態的路由協議，找到他的ip，這裏應該不能稱位ip，我想想那個名詞……”
“結構量子。”簡沐說。
對於t0芯片來說，結構量子便是ip，能夠實現互聯互通，又同時能將頂層和底層技術分割。
“對。”林負星打了個響指，“同理，t0芯片需要定期清理，否則神經被垃圾文件控製會造成嚴重後果。我就是通過清理時產生的數據流放入的毒蟲軟件。”
“說實話，那時候我的技術還真不夠看，尋找相關代碼花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為了不被發現，我隻能不停刪除日誌文件。”
“不過最後，結果喜人。”
林負星在程序框中輸入了一段代碼。
“我複製出了可控製代碼——”
“也就是說，隻要我想，我能看到他的所有數據。”
在他點下確定的那一瞬間，大片大片數據躍然而出，更多屏幕在空氣中浮現，呈一有序的結構，構成一個淡藍色球體。
時代早就不一樣了，現在是大數據化時代，t0芯片之下，連腦電波都能變為數據——或許，解讀人性即將是一個可以突破的話題。
數據過於龐大，尋常計算機根本無法完成對數據的加工和篩選，格林頓子機迅速將數據處理完畢，屏幕又相繼消失，最後匯聚到林負星麵前，與此同時，空氣中跳出一個對話框。
【即將投入全渠道，請輸入授權碼。】
林負星揮手，鍵盤自動轉至簡沐手底下，等他輸入完畢，又轉回來。
簡沐沒有點下確定鍵。
這個鍵隻能由林負星來點下去。
“他不幹淨。”林負星說。
林庭的錢，林庭的地位，全都不是他的。
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他用所謂的“愛”欺騙女人之後才能得到。
對林庭來說，最殘忍的懲罰就是將他的一切全都拿走。
溫家的，蔣家的，通通不屬於他，不屬於林庭這個人。
林負星敲下確定。
沒有用力，沒有激動，就像他無數次碼完一行代碼按下“enter”，光標自動跳往下一行那樣。
扳倒林庭，在和他麵對麵時或許不容易，他做事滴水不漏。但在計算機，在數據，在早就被植入的木馬麵前，所有的滴水不漏都會因為一個微小的debug而被無限放大。
在a區所有人從出生就被植入t0芯片的時代，訊息傳播遠遠超過處理器處理速度，獲取信息的時間甚至已經省區了把通訊儀或者其他設備拿出來的時間。
數據正在麵向全a區發布，進度條進度過半。
林負星盯著屏幕，手肘撐著，手指交叉，拇指上下繞動。
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林庭的真正麵目。
那個所謂的溫文爾雅，文質有禮的男人，不過是個靠女人上位的人渣，不僅如此，他和薑危普合作，他做的事情同樣不幹淨，為了錢，他幾乎拋棄了全部人性。
林負星在等待進度條加滿的那一刻。
這大概需要半小時左右。
期間，簡沐出去了一趟，回來時給林負星帶進來一盆洗幹淨的草莓。
右下角，時間不斷跳動，從晚上九點三十七跳到九點三十八，秒數不斷往前，在跳到六十時，數字改變，重新歸零。
林負星同樣關注著另一個屏幕。
——林庭的位置一直沒有變過，他在家裏。
童皎的位置同樣沒有變過，他和林庭在一起。
在蔣清家裏。
林負星給蔣溪撥打通訊。
提示音響過三四聲，蔣溪便接起來了，聽筒另一邊安靜得過分，隻有規整又冰冷的醫療器械聲音。
“嘀——嘀——”
至少這說明蔣清如今並沒有生命危險。
蔣溪是今天白天從b區趕回來的，當時簡沐將所有情況都告訴了他。他也知道林負星定然是出了事，但他沒有問。
林負星能給他打通訊，那件事應該是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坐在病床前，說：“今天檢查過，ah89超標，幸好及時發現，媽媽目前沒有危險，我也沒事，不用擔心我。”
時間跳向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進度條加滿。
——那一刻，所有人都收到同樣的東西。
與此同時，蔣溪的t0芯片收到一條訊息和大量相關資訊。
林庭，林庭，林庭，全都是關於林庭！
他的手段，他的虛偽，他做的每一件事，全部都被攤在大眾眼前！！
蔣溪微微瞪大雙眸。
“你做的？”蔣溪問。
“嗯。”林負星說。
蔣溪說：“那他完了。”
林負星：“他還不知道，我想，我們需要去告訴他，還有……童皎。”
聽到“童皎”二字，蔣溪沉默了。
他同樣給自己做了檢查，ah89超標。
童皎做的。
蔣溪從b區匆匆趕回來，一直在醫院樓層間奔波檢查，根本抽不出時間想其他事，直到此刻。
童皎。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一見鍾情的師妹，他的女朋友，居然會對他下手。
或許隻是他太遲鈍了。
童皎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他。
在一起這些日子，童皎除了牽手，什麽也不允許他做。
蔣溪沉默，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