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扯平

  見到司攸,她比言閬想象中的冷靜,沒有憤怒,沒有嗬斥,也沒有冷嘲熱諷,隻是淡淡地看了言閬一眼,便扭過頭去,閉著眼睛靠著身後的軟墊坐著。


  命人送了碗清粥和小菜來之後,言閬將所有人屏退,坐在床邊,端著粥碗輕輕攪著粥,試圖讓滾熱的粥冷得快一些。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麽沉默無言地坐了好久,言閬感覺手中的粥碗沒那麽燙了,這才輕聲道:“沒什麽想問的嗎?”


  司攸睜開眼睛,側身看他,“你希望我問什麽?”


  “什麽都可以,隻要是你心裏的疑惑。”言閬舀起一匙粥送到司攸麵前。


  司攸看也不看那粥一眼,沉靜的目光一直落在言閬的臉上,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著他,明明是很平和的目光,卻讓言閬心下升起一陣不安。


  就在他準備再開口的時候,隻聽司攸道:“你真的決定了?”


  言閬愣了一下,“什麽?”


  “你真的決定,要答應淩鐸,幫他做事?”


  言閬麵色沉了沉,收回遞出去的湯匙放回粥碗裏,低著頭沉吟片刻,低聲道:“我不是要幫他做事,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事?”司攸眯了眯眼睛,“你該做的事是什麽?”


  言閬淡淡一笑,“你不是全都知道嗎?”


  “是吞並四封國,是推翻商氏,是除掉祁曄,取而代之?”司攸狠狠皺了皺眉,“即便是言閬,最終也還是不能免俗。”


  言閬笑意變冷,索性將手中的粥碗也放下了,低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言閬……言閬又如何?言閬也隻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是淩國的一名臣子,上有天,下有地,頭上有君王。君有令,臣子如何不從?”


  他說著抬頭看了看司攸,眼神清冷,“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司攸大人一樣,雖然是乾國子民,卻能為所欲為,為了昭國的人和事,不擇手段,什麽都能做。”


  司攸聞言,霍地怔住,呆呆地看著言閬,隱隱能感覺到他骨子裏透出來的那股涼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知道,言閬說的沒有錯,她也知道,當初在昭國東郡的那些事,言閬已經全都知道了。


  不知為何,她突然之間有些心虛,像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了言閬手中,心中難安,可是,她卻並沒有……


  “白水城那邊……”


  “不用說了。”言閬打斷她,輕嗬一笑,搖了搖頭,“我對於你是如何欺瞞我、利用我的過程,一點興趣都沒有。”


  司攸被他一句話堵得腦子裏一片空白,本來想好了要說的話一瞬間全都忘了,就這麽緊緊皺著眉看著言閬,無言以對。


  言閬話說出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話說得有些重了,本來想要解釋,可是見司攸就這麽默認下來了,心口又沒由來地升起一絲懊惱。


  想了想,他淡淡道:“扯平了。”


  司攸緊緊抿著唇,抬眼定定看著他。


  言閬繼續道:“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麽,也不管你我之間以前有多少的恩怨糾葛,都沒有必要細說了,如今也算是我為了一己私利,從淩鐸手中將你換來的,所以這一次,算是扯平了。從今往後,你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將軍府,留在我身邊,如此,你我便可相安無事,兩不相欠。”


  說罷,他再次端起粥碗遞到司攸麵前,“先吃點東西。”


  司攸雋眉緊緊皺起,有些訝異地看著言閬,下意識地抬起手抓住言閬的一隻手腕,疑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從今往後,留在將軍府?”


  “是,留在將軍府。”言閬的神色越來越冷,“永遠、踏踏實實、安安靜靜地留在將軍府。”


  司攸搖著頭,似乎不相信這是言閬會說的話,“言閬你……”


  “真正的言閬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覺得驚訝或者奇怪,那隻能說明,你以前見到的言閬並不是真正的言閬,而隻是一個為了討好你、為了接近你,刻意偽裝、蒙騙你的言閬,隻可惜,你太聰明,以前的那些招數和伎倆全都失效,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將你留住,既如此,那就幹脆不要那些虛假和偽裝,也是時候讓你看一看,真正的言閬是個什麽樣的人。”


  司攸驚得說不出話來,隻是雙目瞪圓地看著他,眼底有失落之色,然而更多的是歉疚和擔憂。


  “如果……”就在言閬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司攸終於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如果你是因為白水城的事而生氣埋怨,我向你道歉……”


  “嗬嗬……”言閬聞言,突然冷笑一聲,回身看著司攸,幽幽道:“司攸,你哪一次見到我,能不跟我道歉?”


  司攸一愣,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言閬。


  言閬繼續道:“這是不是正好可以說明,你之前欺騙了我太多,也欠了我太多?”


  不等司攸回答,便又道:“不過沒關係,我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償還,同樣,這一次的事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的愧疚之意,禮尚往來罷了。”


  司攸絲毫不遮掩自己的驚訝之意,將言閬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眼前的人確確實實就是她認識的那個言閬。


  “你說的對,我欠你的。”司攸長吐一口氣,定了定神,“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像你說的,扯平了,互不相欠,以後的事就全都是以後的賬了。”


  言閬麵無表情,“你明白這一點就好。”


  “既如此,”司攸喊住準備離開的言閬,“那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你我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敵對麵,是嗎?”


  言閬聞言不由輕笑,上前一步,朝著司攸伸了伸頭,“你我之間……何時不是對立麵?”


  司攸咬了咬嘴唇,壓住心口的酸澀,又道:“即便如此,有些話我還是想要告訴你,淩鐸這個人……”


  “你是想說,淩鐸這個人行蹤詭秘,身份成謎,不值得信任?”


  “至少,他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簡單,此番晏昭兩國開戰,又將乾淩兩國牽扯其中,很顯然這個人的目的並不單單隻在於哪一國,他的目的是……”


  “他的目的是什麽我沒興趣,我隻在乎他能不能幫助我得到我想要的。”言閬打斷她,唇角的笑意帶著一絲嘲諷之意,“如你所言,淩鐸此人深不可測,至少,是你根本看不透的,你就不必用他作為借口來挑唆了。”


  “言閬……”


  “對了,我倒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我很早就想問你,隻可惜等到現在才有機會問你的問題。”


  司攸愣了愣,言閬的眼神讓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一次晏昭之戰,你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幫助昭國,為昭國做了那麽多事,寧馳脩應該很感激你吧。”


  聽到寧馳脩的名字,司攸隻覺心下一顫,下意識地避開了言閬的目光。


  言閬卻始終緊盯著她不放,“聽聞你們早就有交情,他還曾不止一次地救過你,而今你又不顧自己性命地幫了他,他應該早就知道你的心意,難道他就沒有跟你說過等以後回了昭國,要怎麽回報你?”


  司攸啞然,看著眼前的言閬,寧馳脩的那張臉從眼前一掃而過,那晚他說過的話也在耳邊輕輕回蕩著。


  他說:“待諸事平定,你我還在,也許,一切都會有一個好結果。”


  一直以來,寧馳脩都是一個說話做事十分保留之人,礙於他的身份和責任很多事情他都沒辦法給出承諾,所以,就這麽一句看似簡單的話,對於他來說,已經算得上是他和司攸說過的最重的諾言。


  司攸是明白人,那“諸事平定”,那“你我還在”,以及那個“好結果”究竟是什麽意思,她心裏都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那天晚上在準備回應寧馳脩的那一瞬間,她才會突然猶豫。


  她對寧馳脩是有感情的,是那種一見如故、一見傾心的瘋狂,否則當初在普陽城,她也不會放下自尊,一次次地前往與寧馳脩相見,所以,如果換做半年前,她絕對會毫不遲疑地點頭。


  可是如今,她卻猶豫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這個沒有讓她瘋狂,卻讓她一次次掙紮、怨憎、逃離、甚至是想要殺了人。


  “又是默認嗎?”將司攸呆呆地久久不答,言閬的臉色沉了下去,出聲將她從沉思中拉回來,冷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在乎這個人,否則也不會每次我提到這個人,你都是這種深沉的表情。”


  司攸下意識地搖頭,“我沒……”


  “可惜了。”言閬站直身體,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發出咯咯聲響,“不管他承諾你什麽,都不可能實現了。”


  說罷,他勾起唇角沉冷一笑,最後睇了司攸一眼,轉身大步出了門去。


  直到出了房門,確認裏屋聽不到這邊的聲響,言閬麵上的笑意驟然散去,不複方才的冰冷傲然之色。


  今天這一番說出口,他與司攸之間怕是要徹徹底底地變成敵人了吧,不僅僅是封國之間的矛盾,還有他和司攸以及寧馳脩之間的糾葛。


  他本是一個厭棄所謂男女情愛的人,誰又曾想,有一天,自己居然變成了自己厭棄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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