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貪杯誤事

  上官隱靜靜地聽著步清倬的話,直到他停下來,他才沉沉長歎一聲。


  “是我愧對疏離。”他的嘴角浮上一抹無奈的苦笑,搖了搖頭,“其實我們都明白,真正救了疏離的人,是公子你,而非是我。”


  步清倬頓然想起疏離離開的那晚和他說過的話,臉色沒由來地沉了下去,眯了眯眼睛,輕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當初我把她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究竟是對是錯,如果當初我沒有救她,她會不會已經回到她本該屬於的世界。”


  上官隱不解地向步清倬看去,“公子在說什麽?”


  步清倬搖搖頭,“世人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如果正是因為你救了這個人,而給她帶來了後續那些無盡的痛苦,卻沒能替她承擔下這一切,那對於這個人來說,這樣的救命還算是善舉嗎?”


  聞言,上官隱這才大致明白了步清倬話中之意,垂首想了想道:“命數天定,就算你不救,也還會有別人去救,並不能改變她的命數,所不同的不過是那個救了她的人、那個在今後將要承受這份掙紮之人是誰罷了。”


  步清倬一怔,擰了擰眉心,愕然地看著上官隱,細細琢磨著他的話中深意。


  “事情已經到了如今這地步,公子就不要再去想那些沒有發生的事了,屬下記得,公子向來果斷堅決,不是這般會憂慮太多的人。”


  “嗬嗬……”步清倬搖頭一笑,低下頭去,“前輩也覺得很奇怪是吧,其實不僅僅是前輩,很多人都和前輩一樣的想法,比如夜辭,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為何。”


  上官隱頷首,“因為疏離。”


  步清倬淺淺一笑默認,“阿離出現以前,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弱點、有軟肋,可如今,她卻成了我最放不下的牽掛,沒有緣由,沒有道理可說,對我而言,隻要她能安然無恙,我什麽都可以做。”


  “既如此……”上官隱輕歎一聲,“公子還會去考慮要不要救她嗎?”


  步清倬勾起唇角,笑意漸深,眼神也越發深沉,“既然當初我救了她,現在就絕對不會讓她有事,四年前我做的選擇,也是現在的選擇,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活著。”


  上官隱滿意地笑了笑,點點頭道:“公子能這麽想,屬下就放心了。”


  步清倬沒有再說話,聽到身後似乎有腳步聲,便回身循聲望去,隻見夜辭大步走進院子,抬頭一看步清倬與上官隱似乎正在談什麽,腳步驟然一滯,定定看了上官隱一眼,複又轉身離開了。


  上官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目送著夜辭的背影消失,而後側身看了看步清倬,笑意微涼,“看來,他還是不願意原諒我。”


  “前輩為何不把當年的事給夜辭解釋清楚?”步清倬從夜辭離開的方向收回目光,“聽岑先生說,當年的事,另有隱情,前輩沒能及時出現相救,實則是為人所害。”


  “解釋……”上官隱搖搖頭,“十四年了,真相如何、對錯如何早已經不重要,萬事已成定局,公主與太子殿下之死也早已無法挽回,無論他如何怨憎於我,都是我應得的,不說也罷……”


  “可是,晚輩倒是很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原本你們師兄弟三人應該一起出現救人,卻為何大師兄的你沒能及時出現?”


  上官隱本無心解釋,側身看了看步清倬,他終是忍不住輕歎一聲,垂首輕聲道:“既是公子想要知道,屬下自當知無不言。”


  他朝著一旁的石板路走去,腳步緩慢而沉重,如負千斤,“其實當年,我沒能及時出現,是因為我自己喝多了酒,大意了,誤了時辰……”


  他說著抬頭看了看夜色,幾乎是一句一歎,與那個傳聞中瀟灑自若的一線天門主判若兩人,此時的他隻是一個滿腹心事、憂愁無解之人。


  “如你所知,我們師兄弟三個皆是南璽後人,也是鮮少有人知曉的墨夷皇族護衛,當初颻華公主嫁入丘梁,我師兄弟三人奉命一同前來,暗中保護公主,十餘年間,一直都安穩太平,沒有出過什麽亂子。


  直到十四年前,章華帝駕崩那一夜……那天過了晌午,將近申時,一位平日裏一起喝酒的酒友找到了我,說是他在城中一家新開的酒館裏發現了一味佳釀,我本嗜酒,加之那段時間一直都很太平,沒有出現過一絲一毫的騷亂,所以聽聞此事,並未多想,便出門赴約去了。


  我記得那天我離開之時,夜辭還曾阻攔了我,他說他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擔心公主晚些時候會有事相召。可是前一天,我們師兄弟三人剛剛一同去見了公主,所以我並沒有放在心上,直接去赴了酒友的約。


  卻萬萬沒想到,便是這一去,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錯,我因好酒貪杯,喝得大醉,待我醒來,已經將近夜半醜時,出門一看才發現外麵已經變了天,酒館的小廝讓我不要出門,城內正在捉拿商淙太子一黨,他還說,章華帝已經駕崩,祁曄闖宮謀逆,命溫家的人殺了太子殿下和公主……“


  步清倬眉峰緊蹙,雖然內心裏有暗濤洶湧,卻還是冷靜得聽上官隱說下去,聽到這裏,他眸色動了動,抬眼看向上官隱,“那個酒友……怕不是簡單的酒友吧。”


  上官隱回望過來,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笑了笑。


  步清倬眯了眯眼睛,問道:“祁曄的人?”


  出乎意料的,上官隱斷然搖了搖頭,“我一開始也在懷疑是不是祁曄的人,所以特意派人查過,並不是。”


  “不是?”


  “不僅不是,十四年前政變一事發生之後,他便從璽涼城消失了,甚至可以說是從整個丘梁消失了,後來我動用了聽七樓七成的人手去查,卻始終查不到他一星半點的消息。”


  這倒是讓步清倬有些詫異,仔細想想,除了祁曄,他想不到究竟還有誰,會在祁曄動手之前,刻意將三人之中身手最好的上官隱引開,將他灌醉,讓他沒能及時出現去搭救太子夫婦……


  可是轉念一想,若白欽當初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祁曄就沒有理由要如此對待上官隱,畢竟,他並沒有殺害太子夫婦,最重要的是,那天在須彌山,祁曄見到夜辭和上官隱時,那反應顯然是對兩人不甚了解。


  “這個人……會是誰?”步清倬皺緊了眉,眼底的疑色越來越濃。


  上官隱輕輕搖頭,“直到今日,我也未能查出這個人究竟是誰,我隻知道,那天喝酒,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我醒來之後,他便消失了,整個璽涼城也完全變了天,城裏城外到處都是搜查和捉拿皇孫商璆鳴的人,城門緊閉,沒有手令,任何人都無法進出。


  我便一直留在城內,一邊打聽消息,一邊尋找你們的下落,我本想,若你們還在城中,二位師弟也許會留下線索引我前去,可是我等了半個多月,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那時我便知,他們定是因為我沒能及時趕到相救,因此在心中埋怨我。


  我知道,此事怨不得別人,怪隻怪我自己沒有盡到一名皇族護衛的責任,怪隻怪我在事發當天貪杯誤事,怪隻怪,我本該寸步不離地守在公主身邊,卻在那時候離開,以至於他們遇險之時求救無門,他們恨我是應該的,我也恨我自己,若是可以,我以命換命,將公主換回來。可我也知道,這不可能,就算我死了,公主也沒辦法活過來,可是公主的孩子,公子你卻還活著。“


  “你是怎麽知道的?”


  上官隱淡淡一笑,“我去探過丞相府。”


  步清倬當即了然,“可是,我記得,自那以後,前輩突然就消失了,夜辭雖然沒有當著我的麵直言,不過我知道他與岑先生之間有書信往來,他們兩個都很奇怪,好奇當年的事情發生之後,前輩究竟去了哪裏。”


  頓了頓,他側身看向上官隱,“當然,現在是知道了,前輩這些年原來一直在一線天。”


  上官隱彎了彎唇角,低下頭去,“其實,一開始的那段時日,我找不到你們的下落,又因為公主的死飽受煎熬,也曾想過要不要就此追隨公主而去,可是,我還沒有找到你的下落,不知道你究竟是生是死,是否安好,我不敢死,我要活著,隻有活著才能有機會彌補我當年犯下的過錯。


  適逢一線天的上官門主被人追殺,我出手救了他一命,後來便隨他回了一線天,更名換姓,以上官隱的名字留在他身邊,沒過多久,上官門主重傷不治離開,我便以上官氏後人的身份接任了門主之位。再後來的事,不用多說,你也大致能想象得到。“


  “原來,上官隱這個名字是這麽來的。”步清倬抿了抿唇,“前輩這是想讓自己隱於亂世,不再顯露本身嗎?”


  上官隱垂首輕笑,“若是可以,我倒寧願就此隱居避世,不再過問世俗紛擾,可是我還有身為墨夷皇族護衛未完成的責任,我已經錯了一次,我不能一直錯下去。”


  步清倬頷首,“皇族護衛……母親曾提起過,當年的三族為祁連、萬俟和淳於,岑先生是淳於氏,夜辭本姓為萬俟,如此說來,前輩便是與墨夷氏關係最為親密、亦是傳聞中的南璽貴族,祁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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