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淳於前輩

  寧馳修稍作沉吟,霍地像是明白了什麽,目光一沉落在司攸身上,就在司攸回望過來的時候,又迅速移開目光,向顧無風看去。


  “你做得了這個主?”寧馳修沉聲問道,像是在做最後的確認。


  司攸明顯察覺到寧馳修的眼神有異樣,不似平日裏的平和,就在顧無風準備開口回答之時,她突然起身道:“君上放心,乾昭兩國一直交好,而今既是為了救治玉鏘公主,這藥自然是要送上的。所謂無價奇藥,也得救得了人才能算是無價,若是一直存放在無人可及之處,又如何能體現它的價值呢?”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在理,引得岑寂和白欽連連點頭,轉而便將眾人放在顧無風身上的注意力引開。


  “既然乾國的素茵草可以拿到,那現在……”白欽遲疑了一下,轉身向步清倬看去,看著步清倬的眼神頗為怪異,“現在就隻剩下相爺手中的無根果了。”


  岑寂下意識地與夜辭相視一眼,兩人臉色都不大好,顯然對於祁曄皆是敵對之意,就憑著步清倬與祁曄十四年前結下的那一場恩怨,隻怕這藥……


  步清倬驟然起身,看了岑寂與白欽一眼,像是在暗示兩人什麽,而後抬腳走進裏屋。


  岑寂與白欽互相看了看對方,雖然不知他想要做什麽,卻還是本能地起身跟著他走了進去。


  步清倬坐在床邊,抬手輕輕地替疏離撩開兩鬢的垂發,用手背輕輕試了試她的額頭,聽到兩人進來,他沒有回身,隻輕聲問道:“從各地將藥取來,需要耗費不少時日,在此之前,最多可保疏離多少時日?”


  白欽擰了擰眉,垂首想了想,“氣息將盡之時,可服守元丹暫時保住一絲氣息,每三日一顆,最多可連服三顆……”


  他沒有把話說完,抬眼有些不安地看了步清倬一眼,“照疏離眼下的情況來看,十二日以內,應該不成問題。可是,從此地將消息送到璽涼城,再派人從璽涼城將藥材送到雲寧城,隻怕十二日根本不夠一個來回。”


  步清倬沒有立刻應聲,皺眉想了想,複又將目光移向岑寂。


  一直沉默的岑寂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輕歎一聲,上前一步來,看了看疏離的臉色,輕聲道:“二十日,如何?”


  聞言,步清倬和白欽都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挑了挑眉。


  岑寂撇撇嘴,低下頭道:“我這裏也有一瓶守元丹,每七日服一顆,可連服三顆。”


  他這話顯然是接著白欽方才的話說的,所以無需解釋太多,兩人自然都懂。


  “足夠了。”短暫的沉默之後,步清倬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疏離的臉,良久,他與兩人一眼轉身走到外廳。


  “夜辭。”步清倬剛一站定便向夜辭看去,“現在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從璽涼城取藥來,眼下朝廷與封國之間尚未設下可以相互聯係的鴿組,所以從雲寧城到九因城之間的這段距離,且由聽七樓的信鴿傳遞消息,消息送到九因城的鴿組之後,便交由朝廷的鴿組送往璽涼城,命人將藥材送來。”


  夜辭頷首,“好,這個我稍後就去安排,隻是眼下尚缺一味藥……”


  “無根果。”步清倬眯了眯眼睛,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拳,而後他長吐一口氣,淡淡道:“我去找祁曄。”


  “清倬!”夜辭聞言,驟然一驚,上前一把摁住步清倬的肩,皺眉看著他,“你說什麽?”


  “我說,我去找祁曄,讓他交給無根果。”


  “你明知道,他不可能……”


  “他會的。”步清倬突然深沉一笑,輕輕拍了拍夜辭的手背,“他想要的是什麽,我最清楚,我有辦法讓他交給無根果。”


  “你是想要自己作為交換?”


  步清倬搖了搖頭,“算不得交換,最多隻是……”他停了一下,定定看著夜辭,看得到他眼底的擔憂與惶然,便淡淡笑了笑,“最多隻是達成你一直以來最想要看到的一幕罷了,雖然,那未見得是我最想要看到的。”


  夜辭心下一悸,疑惑地看著步清倬,想了想自己一直以來最想看到的一幕究竟是什麽,驀地,他像是明白了什麽,“難道你是……”


  “你放心便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的責任,我不會讓自己死的。”說罷,輕笑一聲,再度抬眼向眾人看去時,又恢複了這幾日最常見的沉斂神色。


  “你們稍作準備,明日一早,便即刻動身,將消息送出去。”說著,他最後看了顧無風一眼,與顧無風相識著微微點了點頭。


  岑寂率先出了門,大步往外走去,不想剛走出沒多遠,就被人從身後喊住。


  “前輩。”白欽腳步很快,一點都不像他平日裏沉靜溫和、不急不慌的樣子,快步走到岑寂身前,俯身行了一禮,“見過前輩。”


  岑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擺擺手,“白大人這是在做什麽?大人是朝中重臣,這等大禮我這個老頭子可受不起。”


  白欽淺淺一笑,卻還是又執意行了一禮,態度謙卑,“前輩說笑了,白家雖得世人認可,稱一聲丘梁第一醫門世家,可是白家後人心裏都很清楚,比起前輩的醫術,白家還差得遠。”


  “嗬嗬……”岑寂摸了摸下巴,“白大人怎麽突然說起這種話?白家美名在外,稱你們為丘梁第一醫門並沒有什麽問題。至於我這個糟老頭子……”


  “我知道前輩有心隱瞞自己的身世,可是有些東西卻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前輩醫者仁心,看到疏離如今這般狀況,心中必是不忍,所以才會不慎顯露了身份。”


  “是嗎?”岑寂挑了挑眉,“老夫能顯露什麽身份?”


  “晚輩記得,祖父臨終之前,未了的心願之一便是那守元丹,一直以來,白家研製的守元丹,一顆最多可保三日,十餘年來,白家眾人雖努力想要尋找突破,卻一直未能成功。祖父曾說,這世上曾有一人將守元丹的藥效延長至七日,且隻有他一個人能做得到。”


  岑寂凝眉斜視著白欽,終於明白方才聽到他說七日的時候,白欽就一直驚愕地盯著他看是為何,卻原來,這孩子早就知道了那些事。


  想來倒也不怪,不管怎樣,他如今畢竟是白家的家主,白老爺子過世之前,自然會將那些不外傳的事全都交托與他。


  更何況,白欽向來心思細膩,觀察入微,且頭腦聰明,想必他今日可以一口斷定岑寂的身份,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一個守元丹,他應該……早就已經暗中調查了吧。


  思及此處,岑寂不由低下頭去輕輕笑出聲,而後輕歎一聲,“老夫瞞過了那麽多人,竟然沒有瞞得過你。”


  白欽垂首行禮,“晚輩並非有意調查前輩,隻是一直以來都甚是仰慕前輩高絕於世的醫術,很想能親眼見一見這位連祖父都心服口服、自歎不如的前輩,所以……”


  “哎……”岑寂擺擺手,“你家的白老爺子過謙了,我與他不過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罷了,老夫閑雲野鶴,常年遊走在外,曆經各處,所見所聞確實不少,而你祖父他常年居於京中,需要操持打理之事與我之事不同,經常診治的病症也大不相同,又何必一定要爭一個高低?”


  白欽淺笑,“前輩心胸開闊,教晚輩慚愧,祖父倒並非是要爭一個高低,對前輩亦是真心實意地歎服,若一定要說有什麽惋惜之處,想來便是無法向前輩這般自由自在吧。”


  岑寂撇了撇嘴,“那你呢?你也和你祖父有同樣的想法嗎?”


  白欽愧然一笑,搖搖頭,“世上無人不愛自由,晚輩也同樣希望能活得輕鬆自在一些。至於以後……晚輩閱曆尚淺,眼下似乎還想不到那麽長遠,更何況,就眼下的情況來看,京中尚有不少需要晚輩之處,所以……”


  “嗬嗬……”岑寂抬手輕輕拍了拍白欽的肩,“人生就是如此,萬事不由心,你羨慕別人自由自在,卻不知,別人可能更羨慕你能效力於人前。有些事情不去做,不是因為可以隻有選擇,而是做不到罷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往事,一直平淡的眼底緩緩浮上一抹悲色,麵向南方看了會兒,複又回身對白欽道:“老夫看得出來,你有身為醫者的仁善之心,與那些人不一樣,希望今後無論到何時,發生怎樣的事情,你都還能像今日這般,為了一個傷者,可以拋卻你現有的身份,隻記得自己是一位醫者,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白欽心下微微一顫,深深俯身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教導,晚輩定當謹記在心。”


  “嗯。”岑寂輕輕一笑,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前輩。”白欽突然又喊了一聲。


  岑寂聞聲,回頭看著他,“還有什麽想問的?”


  白欽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遲疑道:“傳聞中,丘梁醫聖淳於措至今已近杖朝之年,可是淳於前輩你……”


  岑寂先是一愣,繼而仰頭哈哈大笑,下意識地抬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笑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淳於措若是還在這世上,已經七十八了,確實是已近杖朝之年。”


  白欽麵上的疑色越發凝重,“若……還在世上?難道淳於前輩你並非……”


  岑寂嗬嗬一笑,道:“老夫雖姓淳於,可卻從未說過自己就是淳於措,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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