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當年往事

  不等步清倬點頭,他便輕歎一聲道:“當年祁曄入宮,是我親自陪著他一起的,前一夜他將一切真相告知與我,讓我自行選擇是離開還是留下。我知道,我不能走,任何人都能離開,唯獨我不能。


  我在章華帝的寢宮院裏等他,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隻要章華帝據實以告當年事情的真相,承認祁曄的身份,解釋清楚祁夫人之死的真相,所有的擔憂便全都會消散,一切都會回到正常的路子上。“


  他突然話音一頓,仰頭看天,笑得落寞,“如果真的能如此,也就不會有今天,不會有你這顛沛流離的十四年,更不會有他獨自承受誤解的十四年。”


  步清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所謂的真相沒有解開嗎?”


  白欽搖搖頭,隔了會兒,就在步清倬以為沒有解開的時候,他突然又道:“解開了。”


  側身看了看步清倬,見他麵露疑色,便又道:“可惜,晚了一步。”頓了頓,他問道:“你還記得當年的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嗎?”


  步清倬深吸一口氣,平視著前方漆黑的夜,淡淡道:“那夜我在研習父親交給我的兵書,睡得很晚,正準備更衣之時,便聽到門外有人大喊‘聖上駕崩,祁曄反了,保護殿下’,我便立刻出門去尋父親和母親,不想剛到他們寢宮門外,便看到身披堅甲、手持利刃的兵將衝了進來,那是兵將,是曆經沙場的將士,不是帝都皇城的守衛。”


  白欽了然,垂首道:“是溫老將軍的兵馬。”


  步清倬沒有否認,眼底的寒意卻越來越深,繼續道:“東宮守衛森嚴無比,德帝都四衛守護,四周又皆有暗衛看守,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攻得進來,而彼時,雖然很多領將都已經為祁曄所用,可是他們之中多數人的兵馬都駐紮外地,即便留在帝都,也都在城外,由朝廷統一編管。


  當時,唯一有兵馬駐紮帝都城內的,便是溫家,隻因為溫家一心忠於朝廷,擁立東宮。萬萬沒想到,最終攻破東宮宮門的,竟然就是所有人都以為會忠貞於東宮、忠於丘梁商氏的溫家。“


  說到這裏,他不由冷冷一笑,“十二歲的溫月,區區一個溫月,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祁曄打開了東宮的大門。”


  白欽搖了搖頭,垂首苦苦一笑,“世人皆以為如此,竟是連倬公子也如此認為。倒也不怪,畢竟,你親眼看到了那麽多……”


  他話音一頓,側身向步清倬看去。


  步清倬緊緊抿了抿唇,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重新提起的回憶卻根本無法在一瞬間抹去,他越是想要阻止自己去想,回憶便越清晰。


  如白欽所言,他親眼看到了太多,所以即便有時候理智與清醒會提醒他其中的蹊蹺之處,可是一旦想到那些慘死在他眼前的人,那一份理智變又會被壓下去,由始至終都隻能認定一件事——害死這些人、造成這一切結果之人,便是祁曄。


  閉上眼睛,眼前有一次浮現那日東宮之內的慘象,目所及處,除了火光,便是鮮血,慘叫聲充斥整個東宮,也充斥著他的耳朵。


  商淙太子的寢宮早已被溫家的兵馬團團圍住,大火從殿內往外蔓延,利刃從宮人的心口與頸間穿過。


  他不顧宮人的阻攔想要衝上去,卻一次次被大火擋了回來,很快,他看到他的父王商淙太子與母妃颻華公主倒在血泊之中。


  彼時兩人皆已經重傷,無法起身,麵對那個黑衣人時卻絲毫不露懼色。


  那人怒喝著,想讓他們交出某樣東西,兩人卻隻是嗤之以鼻,冷冷一笑。


  直到,兩人看到了他,原本平靜淡然的眼底升起一絲波瀾,滿臉擔憂,但是很快,颻華公主又換出一臉喜色。


  隨即,他被人拉起,回頭一看,他隱隱覺得這人的麵容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似乎曾經母妃身邊見到過此人。


  那個人雖然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的模樣,卻沉穩老道,一把將他拉起來之後,交給身邊的人,複又抬腳朝著商淙太子和颻華公主而去。


  颻華公主彎眉一笑,用力搖了搖頭,衝著他們揮手,張嘴說了些什麽。


  他聽不到母妃說話的聲音,卻能大致看懂她在說什麽,她說:“快走,不要管我,帶上璆鳴,快離開……”


  那個年輕人顯然不願就這麽放棄颻華公主,拚盡全力向前衝去。


  東宮內的兵馬越來越多,守衛卻越來越少,東宮的人幾乎已經被除盡,太子寢宮院內已經擠滿了溫家的兵馬。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颻華公主不停地衝著年輕人揮手,見他不願後退,終是無奈,用力咬了咬牙,瞥了一眼身邊手持利刃的兵將,突然眸色一凜,目光堅定地朝著這邊看了一眼。


  母子連心,迎上母妃看來的那一眼,他像是明白了颻華公主要做什麽,瞪大眼睛用力搖著頭,掙開身邊的人朝著颻華公主衝了過去。


  然而,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不等他衝到近前,便見颻華公主與商淙太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兩人突然同時坐起身,朝著兵將手中的利刃撞了過去。


  周遭似乎在那一瞬間驟然全都安靜下來,無關的一切也都漸漸消失,除了緩緩倒下的父親和母親,他什麽都看不到,滿眼皆是鮮紅血色,在火光的映襯下,幽譎而詭異。


  他就這麽怔怔地站在原地,緊盯著那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緩緩閉上眼睛,再也聽不到他的喊聲。


  心口驟然傳來一記劇痛,痛得他回過神來,那一瞬間,他隻覺自己的五髒六腑如同全都被打爛攪碎了一般,痛得他難以忍受,心口一陣氣血翻騰,繼而吐出一大口鮮血,狠狠向後摔了出去。


  那個年輕人聞聲回頭看來,看到他摔了出去,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颻華公主,用力咬了咬牙,俊冷的眼底滿是掙紮,末了,他終究還是折回身掠來,堪堪接住那個快要狠狠摔倒在地的孩子,最後看來一眼漸漸被大火吞噬的寢宮,喝道:“撤——”


  “倬公子……”白欽連著喊了好幾聲,才將步清倬喚回神,看著他波動起伏的神色,輕聲道:“你……可是想起了什麽?”


  “沒什麽。”步清倬眉眼冷淡,扭過頭去往屋裏走去,語氣也沉了下去,“不管他初衷如何,也不管他真正想要做的究竟是什麽,如今的局麵終究是他造成的,你現在說再多,也無法抹去這一切。”


  “如果這一切,並非他所為呢?”白欽對著他的背影道,見步清倬驀地停下腳步,便繼續道:“如果,攻入東宮並非他意,如果,殺害章華帝後人也並非他意,如果,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盡其所能地保護丘梁,保護商氏後人,你還會像曾經以及現在這樣怨恨他嗎?”


  步清倬不由皺緊了眉,回過身看著白欽,冷冷一笑,“你莫不是想要告訴我,當年攻入東宮的人是溫家的兵將,而調動這些人的兵符是溫月盜走的,所以這罪責應該怪到溫月或者溫家人頭上吧。”


  “確實是溫家人的罪過不假,不過不是溫月,而是溫長義。”


  步清倬一怔,“溫老將軍?”


  白欽長歎一聲,一步步走到步清倬身邊,定定看著他,壓在心底十四年的秘密,終還是重見了天日。


  辰時三刻,眾人齊聚疏離院內,外廳的桌案上放著前一天岑寂和白欽歇下的藥方,上麵有幾味藥用紅筆打了個勾。


  白欽道:“這六味藥,白家的月上海棠不必擔憂,我隨時可命人送來,昭國的一萼紅也算是在手裏……”


  “晏國的天烏……”岑寂遲疑了一下,垂首輕輕撥了撥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我手中尚有一株。”


  白欽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岑寂手中竟會有藏於晏國王都的珍稀藥材,定了定神,又道:“這麽說,眼下還缺三味藥。”


  夜辭麵色淡漠,看了步清倬一眼,“當年聽七樓與淩國交好之時幫助過淩國,曾得以承諾,日後若聽七樓有急需淩國相助,在不會觸及淩國利益的前提下,可提一要求。”


  司攸與顧無風相視一眼,麵露擔憂之色,司攸道:“可是如今的淩帝已經換了人,隻怕……”


  夜辭不慌不忙道:“聽七樓有淩帝之父的手書。”


  聞言,眾人全都悄悄鬆了口氣。


  白欽拿起紅筆將淩國的那一味霜青勾去,而後抬眼向司攸和步清倬看去,“如此,就隻剩下乾國的素茵草以及相爺手中無根果。”


  寧馳脩眉峰微擰,略一沉吟,道:“我即刻修書與乾帝,且看能不能求得他贈藥。”


  “不必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無風突然起身道,“隻要能救回疏離,那素茵草給你們便是。”


  除了步清倬以外的幾人都愣了愣,紛紛朝著顧無風看去,“顧公子說什麽?”


  “我說,不必修書求藥這麽麻煩,隻要能救疏離,那什麽素茵草便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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