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相見不相認
晏國兵馬後方的大帳內，原本正閉目安坐的淩鐸突然睜開眼睛，俯身吐出一口血，伸手扶住身邊的桌案方才站穩。
“公子！”屈南見了驟然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看了看地上的血跡，麵露驚色，“公子你這是怎麽了？是誰傷了你？”
淩鐸掙開屈南，抬起手微微晃了晃，起身朝著裏屋走去，腳步有些虛浮緩慢，顯然是受了內傷。
“是不是……步清倬？”屈南忍不住追問。
淩鐸神色驟然一冷，嚇得屈南立刻將後麵沒有說完的話全都壓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輕聲喊道：“屈南……”
屈南連忙上前去，“公子，屬下在。”
“請公主，就說我有很重要的事和她商量，咳咳……”
“可是公子你的傷……”
“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
屈南皺了皺眉，勸阻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隻能垂首應了一聲，悄悄退了出去。
跟在淩鐸身邊這麽多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淩鐸，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淩鐸的可怕之處。
這邊廂，步清倬退出陣法之後，抬眼望去，四下裏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也未見淩鐸和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可是他心裏卻很明白，很多事情已經變了，有些情況超出了他的預料。
淩鐸話一直在耳邊回蕩，他道“聽七樓查遍天下事，就該知道也會有人在暗中查你們”，他還道“隻不過，大多數人都是無功而返，但是這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查不到”。
雖然淩鐸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可是步清倬卻隱隱有一種錯覺，一直以來，他藏得最深、深到這世上幾乎沒有幾人知道的秘密，淩鐸已經知道了。
即便淩鐸什麽都沒有說，甚至連一點暗示都沒有，可是就這麽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卻能讓他心生不安。
這麽多年了，終於出現了這麽一個人，能讓他每一次見到，都生出不好的危機感來。
步清倬很清楚，自己很不喜歡淩鐸，明明他看起來弱不禁風、又不會武功，可他的身上就是有那麽一種壓迫感，能讓大多數人都心生畏懼。
雖然步清倬不至於畏懼，也不至於因他而心生壓迫，但他實實在在找到了那種棋逢敵手的感覺。
至於淩鐸的身份，雖然步清倬心裏早有猜測，可是真正證實的那一瞬間，他還是忍不住暗暗吃了一驚，現在有些猶豫，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疏離，又要怎麽告訴疏離。
畢竟此事證實，此淩鐸便與她的弟弟淩鐸，當真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她再也不能心存任何的念想了。
入夜之後的昭國東境已經越來越熱，與疏離第一次踏入昭國領地之時，完全是天差地別的不同氣候。
她不喜歡這種燥悶的感覺，她一向最喜歡的就是雪天，天氣悶熱，總會讓她有一種忍不住燥怒的衝動。
尤其現在步清倬不在，他離開的時候，說是要和元祿一同前往城門處看一下，她原本想要一同前往，卻被步清倬攔了下來。
雖然他沒有說明不讓疏離一同前往的原因，但是疏離知道，絕對不會是擔憂她有危險這麽簡單，畢竟當初出城探查鎖神陣的時候，他並沒有攔著她。
隻是，步清倬不說，她便也不追問緣由，畢竟，能讓步清倬緊張和在意的事情不多，若是可以說，他定然不會瞞著她……
越想這些，心底的燥意就越濃，她隨手丟下方才在看的那本書，起身出了營帳。
大營四處可見巡邏的兵將，尤其是在晏國精兵突襲一次之後，巡邏也加緊了許多，上到所有領將，下到所有兵卒，片刻不離大營，沒有人知道，晏國兵馬何時就會突然攻來。
走了幾步，她停了下來，側身向著東門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城門和城樓，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走過去，而是轉了個彎，往著司攸曾經去過的河邊走去。
一名副將匆匆進了寧馳脩的大帳，很快便又出來了，替裏麵的人撩起門簾，等寧馳脩走出來之後，隨著他一道往前走去。
寧馳脩回身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跟著了，本將自己去走走。”
副將聞言，立刻停下腳步，目送著寧馳脩走遠了，一臉疑惑和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琢磨不透，似乎上一次那個姑娘，他也是這麽看著的……
寧馳脩走得很慢，保證疏離的身影在他的視線之內便可，並不急著上前，更不企圖能將她看得很清楚。
如今的疏離他早已見識過，離得稍微近了些，她就會立刻察覺，可是現在，他更想要能靜靜地看著她，哪怕一句話也說不上，光是這麽看著，便也足夠了。
驀地，他腳步一滯，側身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暗處，停下了腳步，等著那人走到自己身邊，緩緩道：“我就知道，你還是放心不下她。”
疏途垂首，笑得有些無奈，“那麽多年的兄妹之情，如何能放得下？之前這幾年，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所以現在能重新再見到她，每一次都覺得自己根本看不夠，就想要能時時刻刻都看著她守著她，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他話音驟然一滯，像是察覺到自己在寧馳脩麵前說這些有些不妥，不安地向寧馳脩看去。
卻見寧馳脩並沒有絲毫不悅之色，彎起唇角笑得淡然，微微頷首，“你說的沒錯，她畢竟從那麽小就跟你們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感情，豈能說淡就淡了？你想保護她、照顧她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又何嚐不想？可是現在……”
“屬下明白。”疏途垂首，“雖然相認之後，我們可以派出很多人保護她，可是就眼下的情形來看，一旦她的身份揭露，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想要傷害她，那又何嚐不是對她的一種傷害？倒不如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守著她就好。”
“難得你一向耿直執拗，在這件事情上卻能想得如此透徹。”
疏途一時間也不知道這話是誇還是責怪，訕訕一笑，道：“屬下……隻希望她能好好的。”
“她會的。”寧馳脩果斷接過他的話，用力點了點頭，“她以後……會越來越好，會是這丘梁大陸最尊貴的女子。”
頓了頓，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疏途一眼，“所以這些天……”
“君……將軍放心，屬下會繼續暗中潛伏，絕對不會讓她和步清倬看到屬下，隻是……”他遲疑了一下，擔憂地看了看步清倬。
“你擔心聽七樓來查你下落的人？”
“將軍也知道，自從去年回到王都之後，就一直有聽七樓的人在兗安城出沒，尋找屬下的下落，小離她應該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麽。聽七樓的人，屬下多少還是有些忌憚的。”
“這事我會處理，你安心待著就好。”
“是。”疏途垂首應了一聲，朝著疏離那邊看了一眼，正想要再說什麽，卻見疏離突然轉身朝著二人的方向看來。
疏途驟然一慌，根本來不及多想，也甚至來不及與寧馳脩說一聲，轉身退回了黑暗之中。
寧馳脩擰了擰眉，瞥了一眼疏途離開的方向，又朝著疏離那邊看了看，正好看到疏離定定地看著他，自知是躲不掉了，索性緩步走上前去。
“夫人怎麽一人在這裏？”寧馳脩的嗓音和語氣還算平穩，麵上也看不出什麽異樣之色，“可是在等倬公子？”
疏離輕嗬一聲，搖搖頭，“你不用叫我夫人，叫我疏離就好。”
“疏、離……”寧馳脩緩緩念著這兩個字，不禁有一種舍不得念出口的感覺，嘴角也沒由來地揚起一絲弧度，“好，疏離姑娘。”
疏離聞言，笑著撇撇嘴，複又斂了眉，道：“元將軍還沒有回來嗎？”
寧馳脩挑眉一笑，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站立，“你更關心的應該不是元祿，而是倬公子吧。”
“是啊。”疏離倒也不隱瞞，“就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我當然關心他。”
她說著側身向寧馳脩看去，看到寧馳脩微微怔愕的表情，忍不住咯咯一笑，又道：“當然，元祿將軍我也擔心，他畢竟是昭國的邊關大將，而昭國也算是我的故國，雖然我一絲在昭國待過的記憶都沒有，但是這裏有我親人的回憶，所以我不希望有人毀了這裏。”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起，變得嚴肅。
寧馳脩的怔愕之色也已經斂起，換出了一臉正色，抿了抿唇，道：“沒想到疏離姑娘如此重情重義，你的親人聽到你說的這些話，定會欣慰的。”
“我的親人……”疏離垂首眯了眯眼睛，太息一聲，“都已經不在了。”
寧馳脩眸子驟然一縮，沒有說話，看著疏離的眼底升起一絲心疼之色，卻在疏離抬頭向他看來的瞬間，又迅速斂去。
“對了，疏將軍，”疏離擰了擰眉，遲疑了片刻，忍不住問道：“既然你也姓疏，也是昭國人，那你可曾聽說過疏途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