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十三
察覺到乾帝的目光，年輕男子下意識地側過身避開他的目光，微微偏過頭瞥了他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慢著。”乾帝喊住他，許是察覺到自己方才的情緒有些激動，便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稍稍冷靜下來，“這位小兄弟，多謝你出手相救，若是不嫌，可否留下姓名，也好讓孤可以好好謝一謝你……”
“不用了。”年輕男子停下腳步，卻始終沒有回頭。
冷冷淡淡的語氣讓乾帝心口一滯，後麵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高子明一直陪在乾帝身邊，從方才乾帝情緒驟變，他便察覺到不對勁，便順著乾帝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年輕男子手臂上的傷疤，原本還在疑惑，想了會兒之後，突然明白了什麽，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激動的情緒並不比乾帝弱。
“那……”他伸手指了指年輕男子的手臂，側身看了看乾帝，“這位少俠，敢問您為何這深更半夜的，會出現在君上寢宮外？可是有什麽事要與我們君上說？”
年輕男子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這麽問，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高子明所言，大半夜地闖入宮中，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君上寢宮內，更是當著君上的麵殺了那麽多人，不管怎樣，都該給一個說法才是，否則，隻要乾帝一聲令下，殿外守著的眾多宮衛便可一擁而入將他拿下。
然而現在，他卻能十分篤定，乾帝絕對不會這麽做，否則方才，乾帝就不會出聲阻止那個鐵甲將軍，更別說在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之後，竟遣退了所有的侍衛，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乾帝這麽做，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斷定他這個不速之客不會對他構成什麽威脅。
“嗬嗬……”年輕男子輕笑一聲，“說事？說什麽事？我一個江湖閑散人士，隨處遊走，偏巧今日就走到了你們宮裏，一時手癢，多管閑事罷了。你們若是覺得我有什麽可疑之處，大可將我抓起來，否則，我就先告辭……”
“你終究還是願意回來了。”乾帝一直在注意著他說話的動作，這會兒終於麵露一絲淺笑，嗓音徐徐道：“不管怎樣，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你能願意回來，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夾雜著意一絲異樣的腔調，定定看著年輕男子的側臉，顯然，他已經認出了來人是誰。
聽他這話，年輕男子也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側身向他看來，看到他微紅的眼眶和滿臉溫和的笑意，又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明白，司攸都跟我說了，你現在的聰明睿智，比之小時候更勝一籌，就算她不說，為父也想象得到……”
“嗬嗬……”年輕男子原本還算能保持冷靜，直到他這一句“為父”出口，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沉了眼神。
“為父？”他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回過身來正麵看著乾帝，眼神清冷，“在你心裏，當真還有‘父親’這兩個字的存在嗎？我還以為，除了利益和權勢，你什麽都不知道。”
高子明一聽，慌忙擺手道：“你……”想了半天，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麽稱呼他，隻能急得跺腳，道：“慎言！”
乾帝卻似並不在意，抬手阻止了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年輕男子身上，定定看了會兒，深吸一口氣，喊道：“蕭兒……”
年輕男子驀地一怔，僵在原地，饒是他早已做好準備，可是當眼前這個老人親口喊出他的名字時，他還是忍不住一陣慌亂，一時間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回應。
十多年了，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個人，不會再聽這個人喊自己的名字，卻沒想到就在方才，他的名字從那個人口中喊出來了。
蕭兒，顧亦蕭，便也是當初逃出皇宮之後身受重傷，被一線天門主上官隱救下的顧無風。
“原來，你還記得你有這麽個兒子。”顧無風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可惜，顧亦蕭在當年離宮之後就已經死了，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顧亦蕭這個人了。”
話說到這裏，高子明心下便也了然了，見乾帝麵露悲色，連忙勸慰道：“十三王爺切莫要妄言，當年的事另有隱情，王爺離宮之後，君上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查探王爺的下落，便是直至今日也未曾放棄過，司攸大人數次離城外出，每次的任務之中都有一項，便是尋找王爺您的蹤跡，其實君上……”
“我不想聽你們說這些。”顧無風冷冷打斷他們，“我今日來，也不是聽你們說以前的那些小故事的，我不過是得到消息，我要處理的一批江湖殺手混進了普陽城，所以趕來抓住他們，陰差陽錯地碰見你們罷了。”
他說著瞥了高子明一眼，又回身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現在這些人已經處理了，這裏也就沒有我什麽事了。”
“十三王爺！”見顧無風轉身準備離開，高子明連忙喊住他，“您這一走就是十餘年，離開時是不諳世事的孩童，再歸來時已經是獨闖江湖的公子，您難道就沒有什麽要與君上說的嗎？”
顧無風站住腳，目光飄落在乾帝身上，看得出乾帝的眼底滿是希冀，可是他遲疑了半晌，終究是沒有開口要求顧無風做些什麽。
也許是明知道顧無風會拒絕，所以不敢，又或者是心中有愧，不知道怎麽開口。
顧無風本想要一走了之，可是看到乾帝泛紅的眼眶，腳下如有千斤重，怎麽也邁不開。
遲疑片刻，他終還是緩緩抬起手扯下了遮麵的麵巾，露出自己的麵容。
待看到他麵容的那一刹那，高子明輕呼一聲，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緊緊扶住乾帝，原本還強忍著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君上……”他側身看了看眼底泛著淚光的乾帝，抿唇一笑，“您瞧，十三皇子跟您……真的很像……”
乾帝下意識地點著頭，目光片刻不離顧無風，蠕了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輕輕地、一聲又一聲地喊著“蕭兒”。
顧無風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拳，指關節一片泛白，卻偏偏麵上要故作風輕雲淡，“我方才說過了，我此番前來是另有他事，不是來和你們敘舊的。現在事情已經處理完，我也該離開了。”
“十三……”
“對了。”顧無風打斷高子明，問乾帝道：“司攸是不是去了昭國？”
乾帝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頷首道：“她說她與淩國的言閬曾經接觸過，了解這個人的脾性和習慣，對他的兵戰之法也略有了解，所有前往相助昭國，眼下正在昭國東境。”
“淩國，言閬……”顧無風眯了眯眼睛，麵上拂過一抹冷冽的殺意，“看來這一次，淩國和晏國是鐵了心要聯手滅掉昭國了。”
說著，他朝乾帝看了一眼，“乾國派出援軍了？”
乾帝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而後注意觀察顧無風的表情。
他似乎對於乾國會出手相助昭國絲毫不覺奇怪，隻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也罷，都已經到了這種關頭，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總之，任何一國都不可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了，既如此，倒不如幹幹脆脆地打一場。”
乾帝長吐一口氣，輕聲道：“孤聽聞，嶧城那一戰，你也在。”
顧無風收回目光，“碰巧路過。”
乾帝也不多問，點點頭，“那你接下來……”
“我會去一趟昭國東境。”頓了頓，又看向乾帝道：“我不是為了你，而是我知道，我有很重要的朋友在那裏，我現在必須趕過去保護她。”
“好……”乾帝也不多問，隻是順著他說的話點著頭，“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讓自己受傷……”
“嗬嗬……”顧無風輕笑兩聲，理了理衣袖，“受傷麽？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討生活，哪裏有不受傷的？能保住這條命，不讓自己喪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乾帝喉間一哽，頓時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盯著他看著，似乎知道他要離開，生怕自己少看了一眼。
顧無風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側身避開他的目光，“你早點休息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轉身抬腳往殿門口走去。
高子明想要出聲喊他，卻被乾帝攔住，輕輕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顧無風能回來，能在他有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能站在這裏與他說這麽多話，他已經很知足了，曾經的曾經，他所期盼的，不過就是能再看他一眼，不是嗎？
現在他已經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求得他的原諒，隻希望他的兒子能平平安安。
“吱呀”一聲，殿門被拉開，顧無風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微微側身瞥了身後一眼，“近來你自己多加小心，想要謀你性命之人絕不止今晚這些，接下來必定還會有這樣的行刺，所以宮中的防衛最好重做調整，我會……”
突然他停了一下，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我一定會保證司攸能安然無恙地離開，讓她盡快回朝……你多保重。”
話音落，他身形一閃，逸入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