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似曾相識

  顧無風腳步霍地一滯,定在原地,麵上有一閃而過的愕然,很快便又恢複了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他輕笑一聲,喃喃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司攸咬了咬嘴唇,繞到他麵前,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如果你真的是顧亦蕭,就算是有一天你回朝殺了我,有些話我也必須要說。”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沒錯,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萬事無憂,我也希望如此,可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國之大難,嶧城的事你也知道,現在四國的狀況你也明了。我就是想問一句,在你心裏,是不是整個乾國都比不上你曾經受過的傷害和委屈?又或者,你是寧願看著整個乾國陷入困境,也不願暫時放下自己心頭的怨氣……”


  “怨氣?”顧無風驟然打斷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盯著她看了兩眼,“原來你一直以為,我不願回去是因為我在負氣,是因為我對當年的事心存怨氣?”


  司攸一怔,難得見到這種神情的顧無風,他嚴肅起來的樣子與乾帝頗為相像,眉宇間攢著一絲淩厲霸氣,竟是震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我不妨告訴你,對於那個地方,我沒有想過要回去,僅僅因為我已經快要忘記那裏,這十多年來我過得輕鬆瀟灑,無拘無束,根本沒有那個閑工夫去心存怨氣,更別說什麽埋怨憎惡。”


  他邊說邊連連搖頭,緩緩側過身去,“所謂的這些怨氣不過都是你們自己想當然的說法,是因為自己覺得心存愧疚,有所虧欠,可於我來說,離開那裏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


  你們不必這般報以愧疚之心來麵對我,我也不會心存怨氣地去對待乾國的事,說到底,隻是因為現在我的早就已經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個十三皇子,我現在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士,我早就已經適應了這個身份。現在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恩怨情仇,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


  他停了停,又正過身來看著司攸,麵色沉靜得可怕,“沒有什麽自私,也沒有什麽負氣,就是純粹地不想再插手你們的事,不想再跟你們扯上關係,就是這麽簡單。”


  說著,他衝怔住的司攸挑眉一笑,“就這樣,我先走了。”


  司攸用力咬了咬下唇,心中如有針紮,顧無風這一番話可謂已經將自己的態度表示的再明確不過,甚至於斷了她最後的一絲念想。


  可是,不是這樣的,她認識的那個顧無風並不是這樣的人。


  “那你當初為何會留在嶧城,助我們一臂之力?”就在顧無風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問道,“你既然早就已經不想插手乾國的事,那你當初就應該直接離開,而不是冒險潛入杜府,先是救出我,而後又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擊殺敵軍的主帥。”


  她站在顧無風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得到他的遲疑。


  “現在的你當真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顧無風,是疏離口中的那個意氣風發、處事穩妥,心地善良、有情有義有擔當個顧無風嗎?你又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麽冷酷絕情?”


  “哼哼……”顧無風冷笑兩聲,回身看她,“不是我說得如此,而是我本來就如此。與你們朝中的那幾位王爺相比,我身上也並沒有什麽可取之處,所以你們就不用再費心思了。我隻是個普通人,擔不起什麽國之大任。”


  “哪怕是你的父親,你也不管了嗎?”司攸雙手緊緊握了握拳,定定看著顧無風,突然屈膝下跪行了一禮,“就算不談什麽國之大任,而今君上垂危,你也不願去看他一眼嗎?”


  “你這是……”顧無風被她這一禮嚇得後退兩步,而後又連忙上前想要扶她。


  司攸不著痕跡地避開他,“身為人臣,我有負君上所托,無法完成他交代的任務,這是我個人之責,我毫無怨言。可是撇開君臣這一層關係,我更想要以一個晚輩的身份,替他請求他的兒子回去與他見上一麵。有些事、有些話,必須要由君上親自來向你說清楚。”


  見她這般態度,顧無風不由沉了臉色,收回手向後退去,“我心意已定,你不用做這些,沒有意義的。”


  說罷,轉過身去大步離去,隻是這一次沒有再回頭,更沒有停下。


  疏離不記得自己這般昏昏沉沉睡了多久,隻覺夢裏像是經曆了一場生離死別般的掙紮,醒來之後,隻有滿身的疲憊,以及全身忽冷忽熱的不適感。


  動了動手指,霍然覺得自己的手正被別人握在手中。


  順著那隻手抬眼望去,一張冷峻之中隱隱帶著些擔憂,似乎想要極力壓抑住,卻在她醒來,對上他眼眸的那一刻,不小心泄露了出來。


  “步清倬……”她想抽回手來,挪動一下身體,卻不料這一動才霍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些麻木了。


  想來該是這些天一直躺著不動的原因,血液不流通,手腳麻木僵直。


  “醒了?”盡管步清倬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還是聽出他尾音裏的顫抖,見疏離睜開眼睛,眼眉驟然笑開。


  疏離皺了皺眉,想要起身,步清倬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在她身後放了個軟墊讓她靠著。


  接連喝了兩盞茶,疏離這才覺得喉嚨裏舒服了些,清了清嗓子,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步清倬……”


  發出聲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有些低啞,有些弱,氣力不足,她下意識地收聲,抬眼看了看步清倬。


  步清倬淺淺一笑,輕聲道:“你剛醒,氣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過會兒就好了。”


  “是麽?”疏離撇撇嘴,下一刻腦海裏驟然拂過顧無風被人挾持的畫麵,頓時一個激靈,“無風!無風怎麽樣了?”


  屋外那道剛剛靠近窗邊的身影驟然停下,站住猶豫了片刻,終究是沒有再往前走。


  步清倬朝著這邊窗子瞥了一眼,勾了勾唇角,很快便又將目光放回疏離身上,“放心,夜辭派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岑先生來,有先生出手,他自然不會有什麽事。”


  聽聞顧無風沒事,疏離不由鬆了口氣,四下裏瞟了一眼,問道:“這又是哪裏?”


  “陌城。”


  “陌城?”疏離有些驚訝,“我們還在陌城?”


  “嗯,岑先生說你的傷口尚未愈合,此時趕路不利於傷口的愈合結痂,所以要等幾日。”


  “那……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五天而已。”


  “五……”疏離一聽,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不慎牽動了傷口,疼得她一皺眉,又縮了回去,“司攸還要回普陽城交代嶧城的事,怎麽能在這裏耽擱五天?”


  步清倬搖搖頭,滿臉無奈,“夜辭派了人來,今天一早我已經安排人護送司攸先回去了。”


  “這樣啊……”疏離兀自呢喃一聲,咋舌道:“夜樓主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遠在九因,還不忘要管一管司攸的事,這一次該不會是把聽七樓最得力的人全都派了出來吧。”


  “你呀,來了哪些人你就先別管了,還是先好好養自己的傷最重要。”


  聞言,疏離懨懨地睇了他一眼,垂下眼眉,靜靜地半躺著,當真不再說話。


  然而憋了沒多會兒,她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麽,疑惑地看了步清倬一眼,“不對,你剛剛說,有一位醫術高明的岑先生?他是什麽人?”


  “救你小命的人。”不等步清倬回答,門外便傳來岑寂那一貫疏朗的嗓音。


  疏離循聲望去,看到一抹身影在珠簾外站定,問道:“時辰到了,我可方便進來?”


  步清倬應道:“先生請進。”


  隨後便見岑寂提著藥箱大步走進裏屋,來到窗前伸頭看了疏離一眼,點點頭道:“唔,不錯。”


  “這位就是你方才問的岑寂岑先生。”步清倬起身看了看岑寂,又看了看疏離。


  “岑……先生?”疏離眼底的疑色越來越濃,緊緊盯著岑寂,像是有什麽疑惑。


  “沒錯,是我。”岑寂倒是大大方方,順勢做到步清倬搬來的凳子上,拿出手枕放好,朝著疏離伸出手。


  疏離了然,看了步清倬一眼,見他點頭,便將手伸了過去。


  岑寂衝她淺淺一笑,以兩指探上她的手腕。


  見之,疏離臉色霍地一沉,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疑惑和愕然之色越發明顯,眉心緊緊蹙起,腦海裏似乎有什麽熟悉的畫麵一閃而過。


  她隱隱記得當年她重傷之際,有人救走了她,來人給她切脈探查傷情時,也是這般隻出兩指。


  這樣的切脈手法很少見,所以雖然當時她昏昏沉沉,神誌不清,但還是留下了些許印象。


  隻可惜,醒來之後,她再問起上官隱此事,上官隱隻道是她糊塗了,看錯了。


  後來,她也曾不止一次讓顧無風去打探江湖中可有這樣的神醫,卻一直沒有結果,直到今日,她見到岑寂。


  可是,眼前這個人對她顯然就像對待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一般,並無特別之處。


  遲疑片刻,她輕輕開口問道:“敢問先生,我們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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