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布網

  昭國王都,兗安城。


  這幾日天氣轉晴,淩寒之氣漸退,風勢卻越來越大。


  疏途借著夜色掩護,幾個起落之後,穩穩落在寧馳脩身後,寧馳脩已然聽出來人是他,並不急著轉身,也不急著開口。


  他負手站在漆黑夜色中,借著不遠處的燈籠光隱隱可見他的衣角被夜風撩動,不停翻飛著。


  過了許久,他終於輕歎一聲,低聲道:“都布置好了嗎?”


  疏途垂首行禮,“君上放心,都已布置妥當,隻要北平王稍有異動,消息便能立刻送到君上麵前。若他當真心生叛逆,犯上作亂,暗藏的兵馬也能第一時間將其壓製。”


  “唔……”寧馳脩點點頭,“如此看來,我們現在唯一缺的,便是他這一動。”


  疏途應了一聲,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似乎還有什麽話沒說完,欲言又止。


  寧馳脩回身看了他有眼,輕聲道:“還有事?”


  疏途不敢有所隱瞞,低下頭去支吾了片刻,“屬下不知……當不當說。”


  “與何事相關?”


  “乾國……司攸大人。”


  寧馳脩眸色驟然一沉,收斂了笑意,盯著疏途看了兩眼,沉聲問道:“她怎麽了?”


  “剛剛得到消息,司攸大人早在初一那日便離開了王都普陽城,朝著乾國東南邊境的方向趕去,看樣子是衝著與淩國交界的幾城而去,算算日子,今天應該已經到了。”


  “淩國交界?”寧馳脩心下泛起一絲不安,“去哪兒幹什麽?”


  疏途搖搖頭,“這個……暫且不知,司攸大人此番離京是暗中行動,並未知會任何人,一路上也未曾讓沿途諸城的屬官知道此事,就連遇刺……”


  寧馳脩原本正緩緩踱著的步子驟然停下,嚇得疏途話音一滯。


  “遇刺?”


  疏途心知瞞不住,皺了皺眉,老實道:“司攸大人從普陽城出來之後,一路上遇到了好幾波殺手的刺殺,好在都被她一一化解,截止消息傳出當日,追殺司攸大人的幾波殺手已經隻剩下最後一批人,想來……司攸大人應該能夠應付得了。”


  “從普陽城追出來的殺手……”這一點倒是出乎寧馳脩預料,他還以為又是楚軼的人,可若是從普陽城一路追出來的,那就有可能是他們乾國自己人。


  疏途點點頭,“嗯,查了,是乾國九王爺肅王的人。”


  寧馳脩緊緊抿了抿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就算說出來,疏途也未見得能聽明白,不說也罷。


  “君上。”不遠處傳來靈淺清脆的喊聲,隻見她提著燈籠快步走過來,行禮道:“裴先生來了。”


  “嗯。”寧馳脩頷首,看了疏途一眼,在靈淺的引領下快步朝著章德殿走去。


  一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在殿門外等候,他身著素色袍子,神態平和靜淡,雙手交疊於腹前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口不多言,沉靜的目光落在殿前擺放奏本的案幾上,似乎在想事情。


  聽到走近的腳步聲,他側身看了一眼,見來人是寧馳脩,立刻上前一步俯身行禮,卻被寧馳脩快步上前來扶住。


  “先生無需多禮。”寧馳脩說著抬手示意一番,“裏麵請。”


  話雖如此,裴振川始終保持著一副謙卑之態,與寧馳脩一道進了門,執意行了禮方才落座。


  寧馳脩命人給他添了茶,而後問道:“先生此時入宮,可是有什麽要事?”


  裴振川並未立刻回答,而是瞥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宮人,寧馳脩會意,看了靈淺一眼,靈淺立刻上前道:“你們都下去吧,有事再叫你們。”


  一眾宮人紛紛退下,裴振川這才開口道:“君上可是命靜候在王都外的藏兵悄悄進城了?”


  寧馳脩並無意瞞他,點點頭道:“孤正要派人與先生說此事。”


  “看來君上已經打定主意要收網了。”


  “不是孤想收,而是不得不收,孤擔心萬一網撒得太大,拖得太遠,會收不回來。”說話間,寧馳脩的神色漸漸冷了下去,“先生也看到了,年前孤離開的那兩三個月,他們可是一點都沒能忍得住,不僅把手伸向孤身邊最親近的幾位朝臣,甚至開始向朝朝廷政務伸手了。”


  聞言,裴振川點點頭,太息一聲,“當初多虧君上離開之前早有防備與部署,他們的陰詭計謀未能得逞,加上摸不清君上真正的底,這才一直都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這些年他們也從未閑著過,招兵買馬、籠絡朝臣、結黨營私……但凡能助他們成事之舉,無一不做。如此一想,倒確實如君上所言,不能再等下去了。可是……“


  他停了停,眼底拂過一抹擔憂之色,“這所有的一切微臣都可以助君上部署妥當,處理妥當,可前提是,他們得出手才行。畢竟是君上您的叔父與兄弟,是皇族血脈,沒有萬全的理由,動不得。不知君上對此可已有了對策?”


  “讓他們出手,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寧馳脩眸色霍地一冷,勾起唇角幽幽一笑,“一直以來,他們畏懼的都是孤,若是孤不在朝中,孤給他們挪個位子,給他們機會,也許他們就會無所顧忌了。”


  裴振川立刻聽出了寧馳脩話中深意,擰了擰眉,“君上的意思是,還要再離開?”


  寧馳脩正要答話,卻見靈淺突然朝著殿門瞥了一眼,而後回身看了看寧馳脩,見寧馳脩點頭,便打開殿門走了出去,正好看到一名宮女捧著托盤走到殿門外。


  靈淺問道:“什麽人?”


  “回靈淺姑娘,奴婢是緋煙宮的小環,奉尹妃娘娘之命來給君上送參湯。”


  靈淺轉向殿內,與寧馳脩相視一眼,對那宮女道:“進來吧。”說著領著她一道進了門。


  寧馳脩對她的出現視若無睹,依舊一臉正色地專心與裴振川交談,“孤想好了,這兩日要再去一趟普陽城,如今乾帝病重不起,乾國局勢一言難辨,孤必須要親自去看看,也順道了解一下乾帝命定的繼位人選是何人,免得新君繼位,與我昭國之間的接洽出現什麽大的波動。”


  裴振川瞥了那宮女一眼,心中了然,接過話道:“可是眼下乾國朝局不穩,君上親自去,恐有危險……”


  “先生不必擔心,孤會隨行帶上護衛,隻是孤這一走,怕是要三兩月方能歸來,朝中諸事就要多勞先生與諸位大人費心了。”


  裴振川連忙起身行禮,“此乃微臣職責所在,君上盡管放心,微臣一定會竭盡所能助諸位大人處理好朝中諸事。”


  說話間,那小宮女已經上前替寧馳脩盛好了參湯,見寧馳脩沒有吩咐,便一直跪在一旁,不敢亂動。


  寧馳脩端起湯碗聞了聞,轉向她問道:“這是尹妃熬製的?”


  “回君上,正是尹妃娘娘親手熬製。”


  “嗯。”寧馳脩點點頭,“孤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她,孤這邊還有點事要談,晚點去緋煙宮看她。”


  “是!”小宮女一臉欣喜地叩頭謝恩,而後匆匆忙忙起身離開。


  寧馳脩和裴振川都不作聲,目送著她離開,靈淺走到殿門外看了一眼,確認人走遠了,這才回到殿內。


  “君上當真要離開?”裴振川皺眉問道。


  寧馳脩沉吟半晌,沉沉點了點頭,“有些事要去處理。”


  “乾國的事?”


  寧馳脩又一次沉思,“乾國。”頓了頓,又補充道:“若無意外,應該用不了兩三個月,孤快馬加鞭,一個多月足矣……”


  裴振川隻沉默了一小會兒,很快便又垂首道:“微臣明白了,君上放心,微臣知道怎麽做。”


  寧馳脩朝著靈淺看了一眼,“此番離開,孤會讓靈淺留下協助先生,宮內諸事先生大可吩咐靈淺去處理。”


  “君上……”靈淺神色一驚,從方才聽寧馳脩說要離開,她就有些疑惑,在此之前,並未聽寧馳脩說起要離開的事,隻當是有什麽突發之事,路上再問也不遲,卻沒想到,寧馳脩此番並無意讓她隨行。


  “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你一向最懂孤的心思,對孤的計劃也最了解,孤需要你留下協助先生。”寧馳脩並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這句話一說出口,頓時將靈淺所有的請求全都堵了回去,還能有什麽事比這件事更重要?


  “可是君上,奴婢不放心……”


  “有疏途跟著,你不用擔心。”


  靈淺還想再說什麽,可迎上寧馳脩沉肅的眸子,張了張口,終究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隻能一臉悻悻地俯身行了一禮,“是,奴婢謹遵君上之令。”


  正月二十,驚蟄,三侯有曰:桃始華;黃鸝鳴;鷹化為鴆。


  司攸站在廊簷下,看著院子裏的的桃樹,枝椏新嫩,花骨初成,看樣子,不出十天半個月,這滿院子的桃花便能盛開滿樹。


  然而,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這裏的桃花盛開。


  她到嶧城已經兩日時間,此時卻仍然還在城外五裏處的一處別院裏,非她不想進城,而是不能。


  嶧城近日來進出城門盤查森嚴無比,城內更是貼出了告示,道城內出現了一名殺人無數的江湖殺手,為惡作亂,總兵府下令懸賞捉拿。


  這本不算什麽大事,可問題就在於,那畫像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司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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