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丫頭

  成玉雖然早就知道青山白骨的藥效,卻並未親眼見過,當日在盛家莊他也隻是根據白欽以前跟他提起過的情況作出判斷,給那八名京衛服下的也是白欽耗時多年、親自配製而成的可解百毒之藥,這才敢讓那八名京衛下水與疏離交手。


  至於為何是八個人,倒不是因為他們自信隻要八個人就能拿下疏離,而是因為那一行他們一共隻帶了十顆藥丸,當時想著留下兩顆給白欽,故而隻派出了八人。


  至於其他沒有藥丸的人,則是萬萬不敢靠近院子裏的藥水的。


  後來他曾懊惱過,惱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接觸青山白骨,卻並未能親眼看見藥效發作,他還因此被白欽責罰。


  本以為此生都無緣再見,卻萬萬沒想到今日在白欽的藥房裏見到了,隻不過這次被藥水化成白骨的不是什麽人,而是一隻老鼠。


  “師父!”成玉驚得兩眼瞪圓,嘴巴張得大大的,喜得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成……成了……”


  白欽雖然也很欣喜,不過比之成玉倒還算冷靜,並未立刻下定論,快步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地上的骨頭。


  半晌,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筆怎麽寫些什麽,“成玉,研墨!”


  “是!”成玉一見他這架勢,便猜到他要做什麽,連忙上前替他研墨。


  隻見白欽攤開一張紙,飛快地在紙上寫下一排藥名,後麵注了分量,寫完之後,思量一番,在最後又注了入藥的時間長短。


  寫成之後,反反複複檢查了幾遍,這才放下筆來。


  成玉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這便是青山白骨的方子?”


  白欽沒有點頭,而是按著方子上的量又重新抓了一副藥,“是或不是,還要再多驗證幾次,怕隻怕這隻是一次巧合。”


  成玉了然地點點頭,踮起腳尖看了看方子上的內容,又看了看正在認認真真稱量藥量、一分一錢都不容出錯的白欽,好奇地皺了皺眉。


  “不過,師父你有沒有發現,這方子上的藥……好像有些奇怪……”


  白欽沒有看他,隨口問道:“有嗎?”頓了頓又道:“倒確實有幾味藥不甚常見,所幸我這藥房裏都有……”


  成玉連連搖頭,“徒兒說的不是這個,徒兒是說,這些藥的出處頗有些特殊,師父你看,除了這幾個最常見、隨處都有的,剩下的好像都是南方才有的,尤其最後這三味,全都是瀘州的鄴平崖獨有的,至今我丘梁境內,倒還沒在其他地方見過……”


  白欽稱量草藥的動作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停了下來,回身拿起藥方仔細看了兩遍。


  之前他隻一心想著找到方子,加之他這裏很少會出現缺少珍稀藥材的情況,倒也沒有太過在意藥材的出處。


  此時經成玉這麽一提醒,竟果真如他所言。


  “瀘州鄴平崖……”白欽反複念叨了兩遍,臉色不大好看,沉聲道:“取一份丘梁詳細的地形圖來。”


  成玉不知他作何用,一臉茫然地點點頭,小跑著離開,不多會兒便捧著一份地形圖回來了。


  白欽展開地形圖之後,並未細看別處,找到瀘州之後,便又去尋那條每份地形圖上都會標注出來的紅線。


  果不其然,瀘州便是在紅線的範圍內。


  “瀘州,竟是當年國滅的南璽國之境……”他的語氣有些深沉,神色也略見凝重,手指按在瀘州之處,蹙眉思索半晌,輕輕念叨著:“淳於措,淳於……”


  驀地,他目光一定,起身往外走去,“備馬車。”


  成玉跟上問道:“師父你要去哪兒?”


  “先進宮,再去丞相府。”


  沒有溫月的出現,丞相府的氛圍已然越來越平和。


  雖然在外人眼中,祁曄一直是冷酷暴戾的形象,然而隻有丞相府的人知道,回到府中的祁曄與外界傳聞簡直判若兩人。


  這些年很少會聽到祁曄責罰下人的事,他似乎是將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朝中政務上,以至於府中諸事,隻要不是特別重要的大事,一向是得過且過,並不喜歡細究。


  如今數月已過,府中的眾人也似乎漸漸忘記了溫月的事,眼下他們關注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年前突然入府的丫頭。


  丫頭,她確實是叫丫頭,至少如今在丞相府,她就叫丫頭。


  隻有少數人還能記得,她原本的名字是叫阿梨,香梨的梨。


  隻不過,那次她在寢殿外暈倒,再醒來之後,祁曄便不再讓人稱呼她阿梨,而是簡簡單單地叫一聲丫頭。


  丫頭因為年齡不大,且生於尋常百姓家,並未見過什麽世麵,相較於其他人,她脾性純和善良,平日裏話不多,但也不是沉悶不語。


  尤其是後來與祁曄熟絡之後,發現他並不想傳聞中的那麽可怕,便也就將那顆半懸著的心放下了,每每祁曄尋她來閑聊之時,她也會盡可能地知無不言。


  正也因此,有時候她因為年少無知而口無遮攔,祁曄也不會責備她,反倒是笑得輕鬆,畢竟在丞相府,少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


  “白大人,請用茶。”丫頭幹淨的嗓音將白欽的思緒換回。


  他微微頷首,看著這個小心翼翼卻又不慌不忙奉茶的小丫頭,說不清自己當時把她帶到丞相府來究竟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


  畢竟,他們心裏都明白,祁曄留下她,是因為她“阿梨”這個名字,可現在祁曄又不允她再用原來的名字,可見祁曄心裏也是十分清楚,她終究不可能是阿離。


  “再過兩日便是驚蟄,天氣也開始有回暖之象了。”祁曄看了丫頭一眼,目光落在白欽身上,“你莫不也是受了這節氣的影響,竟然主動到我府上來。”


  白欽略一沉吟,端起的杯盞複又放下,“下官今日來,實則是有事求問相爺。”他邊說邊向丫頭看去。


  祁曄會意,吩咐道:“丫頭,你去把我昨日準備的東西取來交給白欽。”


  丫頭立刻起身,清脆地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說吧。”


  白欽朝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下官近日查到了一些與淳於措有關的線索,本想進宮查閱一下往年舊檔,加以確認,卻沒想到與之相關的舊檔在十三年前……不對,是十四年前俱毀,思來想去,如今可能知道一些這件事情的人,也就隻有相爺了。”


  “與淳於措有關的舊檔?”祁曄對這件事顯然興趣十足,一想到淳於措與他十餘年來一直想要找的那個人有關,他便不由得提上了心,“與淳於措有關的舊檔,怎麽會在宮裏?”


  “回答相爺這個問題之前,先容下官問相爺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問題解開了,那相爺的問題也就隨之解開了。”


  祁曄聞言,不由麵露正色,坐直身體,“你問。”


  “相爺可覺得‘淳於’這個姓氏頗有些獨特?”


  祁曄眉峰一擰,細細思索半晌,“獨特倒確實是獨特,不過我丘梁百姓中,這類從祖上便延傳下來的古姓倒也有不少。”


  “確實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出自於南方。”白欽停了一下,“雖然有些事過去已經百年,很多人和事都已經被後人遺忘,甚至於,如今連舊檔也毀了,不過相爺身份特殊,又與那些人曾有接觸,說不定對他們多有了解。”


  祁曄已然麵露沉凝,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問什麽?”


  “南璽國。”


  祁曄臉色霍地一沉,看向白欽的眼底透出一抹寒光,若非他了解白欽,若非他知道白欽提起南璽國是另有原因,若是此時換做任何一個人坐在這裏說起這三個字,隻怕此時已經命歸黃泉。


  “南璽國如何?”


  “聽聞南璽國當初建朝,有三大功臣,皆與南璽皇族墨夷氏一樣為複姓,隻不過後來時局更迭,到了後來就隻剩下祁連氏還與皇族緊密相連,其餘兩門都漸漸隱退了,莫說外人,便是南璽國的後人,如今也有很多都已經忘了這些。下官想要查的便是這隱匿的兩門,卻不知相爺可曾聽聞過?”


  祁曄收回冷厲的目光,垂首看著手中的杯盞,若有所思,須臾,他起身往門外走去,“你隨我來。”


  白欽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一道去了書房。


  祁曄從書房內的一處角落裏尋出一隻密封的鐵箱,打開機關鎖之後,從裏麵取出一本書頁已經泛黃的古籍。


  “與南璽國有關的舊檔並非全部被毀,隻是我沒想到,這本舊檔竟然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說著,他拿著那本古籍走到案前攤開,小心翼翼地一頁一頁翻著。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白欽心中的懷疑,此時他也與白欽一樣,想要印證心中的那個猜想。


  隻是越心急,他手上的動作便越穩緩,徐徐開口道:“確如你所言,如今提起南璽國,世人能想到的幾乎都隻是墨夷皇族與祁連氏,至於另外兩門,怕是已無人還能記得……”


  他邊說邊翻,突然手上動作一停,又往前翻了一頁,隻見右側的那一頁上寫著兩個大字:墨夷。


  再往後翻了會兒,在方才同樣的位置又出現了兩個字:祁連。


  兩人屏息凝神,不再說話,繼續向後翻去,翻了差不多十來頁,還是同樣的位置,寫著“萬俟”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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