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雪夜深談

  “早聞聽七樓知曉天下事,他們也找不到?”


  “有時候有些事情,不是能力能不能做得到,而是從一開始現實便明明確確地告訴你,做不了。就好像,不管一個人再怎麽厲害、再怎麽努力,哪怕他世間無敵,卻終究不可能將那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


  “那你這是……決定要放棄了?”


  聞得“放棄”二字,疏離頓覺像是有一記重錘突然砸在心頭,將她方才對於回憶、對於過往的沉湎全都砸醒了,她倏忽抬起頭,神色惶然地看著淩鐸,像是突然被他發現了自己內心最自私、最不堪的一麵。


  放棄……她真的放棄了嗎?


  從一開始,從她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她心中最堅定的想法便是,待她完成了在這裏的責任和義務,她便會不計一切代價地找到回到現代世界的法子,她要回去,回去看看她的弟弟淩鐸怎麽樣了。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想法動搖了,改變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最想要做、最堅定的事,已經不再是回去見淩鐸,而是……守在步清倬身邊?

  沒有……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棄找到回去的法子,她隻是想著,既然暫時回不去,那便放開一切束縛,盡情地享受眼下尚可陪在步清倬身邊的每一天、每一刻,僅此而已。


  “我沒有。”疏離低垂的雙手緊緊握起,指甲紮進肉裏,她用力搖搖頭,“我會去找他的,一定會……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再見到他。隻不過,這是我一人的事情,所以等時機成熟了,我自會去做。”


  “疏離……”看到疏離臉色一陣陣蒼白,雙眼泛紅,淩鐸心知自己又說錯了話。


  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似乎一見到她,他所有的鎮定、平穩和理智都會漸漸消失,說的很多話、做的很多事,都不受自己控製。


  “對不起。”他太息一聲,往她走近了兩步,“也許我們應該想,其實他現在確實過得很好,安然無恙,他也會掛念你,隻不過你們終究是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即便不能相見,心意卻是相同的。”


  “是嗎?”疏離垂首,笑得勉強,“他會好好的嗎?”


  “會的,一定會的,有你一直在牽掛著他,他舍不得讓自己有事。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安安穩穩憑心而活,過好你現在的生活,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疏離心緒有些淩亂,淩鐸說的話她雖然都聽了進去,卻不知道該不該接受、相信這樣的言辭,腦子裏似有兩道聲音一直在不停地交纏著、爭鬥著,各不相讓。


  良久,她長吐一口氣,搖了搖頭,“罷了,既然多想無益,不想也罷。”


  她的神色突然現出了一絲疲態,似乎方才的思想鬥爭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她提起衣擺,回到廊簷下,才發現頭上與身上都落了很多的雪,便隨手撣了撣。


  淩鐸看到她發間的雪花,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撣落,疏離本能地往後一縮,淩鐸的手便就這麽僵在半空中,進退皆不是。


  “我……”讓他陷入這種尷尬,疏離有些愧疚,連忙低頭笑道:“我這身份……還是與旁人稍稍保持些距離的好。”


  “嗯。”淩鐸應了一聲,在疏離轉過身去的時候收回手放下,跟在她身後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出聲道:“疏離。”


  疏離停下腳步,“什麽事?”


  “你與倬公子……”淩鐸微微眯起眼睛,緊盯著疏離的眼睛,似乎想要清楚地看著她聽完接下來的話,會有何反應,“你們並沒有成親,是嗎?”


  疏離並不驚訝,淩鐸這雙看似平和的眼睛已經看透了太多,他能看穿這一點,沒什麽好奇怪的。


  院門外的那雙腳沒由來地停了下來,他收斂內息,屏息凝神,不讓自己發出絲毫動靜,靜靜地等著疏離的回答。


  “是。”她想了想,又在後麵補充了一句:“還沒有。”


  院外的人雙手稍稍握緊,怕發出聲響被人聽到,又緩緩鬆開。


  “還……沒有?”淩鐸靜淡的眉終於稍稍皺起了些,“那你以後,會和他成親嗎?”


  聽此一問,院外那雙剛剛想要抬起的腳又放了回去,無意識地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隻不過動作有些快,顯然心情並不平靜。


  疏離低頭想了許久,久到院外的那人快要將扳指彈了下來,她終於點點頭,朗聲道:“會。”


  撥弄著扳指的手驟然一滯,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隱在黑暗中的臉上浮上一抹詭譎至極的笑。


  淩鐸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什麽,他將一切都隱藏得太徹底,根本看不透絲毫。


  “時辰不早了。”良久,疏離再次開口,打破這黑夜的沉靜,“你身上還有傷,早些歇著,明天還要趕路。”


  “好。”淩鐸簡單地應了一個字,與她一前一後地走到他的房門前,停下腳步。


  疏離道:“前麵就是我屋,你先回去吧。”


  淩鐸沒有再說什麽,隻微微點了點頭,沒有上前相送,更沒有立刻進屋,而是站在門外看著疏離回了屋,關上了門,他才收回目光,側身以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院門的方向,眼底似乎有一道寒光一閃而過,臉色也突然變得冷厲可怕。


  從屋裏引出來的屈南正好看見,神色一慌,低下頭去不敢看他,直到看著他的腳進了門,便迅速把門關上。


  院門外的黑暗深處走來一道黑影,對著門旁的那人垂首行禮,“公子。”他說著抬眼看了看淩鐸的房門,意有所指。


  步清倬沒有說話,沉吟半晌後,他搖了搖頭,嗓音低啞卻帶著一股寒意,“不管他是誰,阿離都不會希望他有事,盯著便可。”


  “是。”黑衣人沉沉應了一聲,見步清倬揮揮手,便又無聲地退了下去。


  疏離不知道步清倬究竟是何時回來的,她隱隱記得自己回屋之後又等了好一會兒,見他一直未歸,再看看外麵的大雪,忍不住有些擔憂。


  不過因為這幾日接連趕路,最終還是沒能扛得住困意的席卷,坐在床邊看了會兒書,不知不覺便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她感覺到有人將她輕輕抱起又輕輕放下,緊接著厚重的被子壓在身上,她才睜開眼睛,一抬頭便看到步清倬側躺在床邊,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眼神迷離,眼角含笑。


  不是平日裏那種幽深詭譎、或是得意囂張的笑意,而是難得的輕柔和煦,眼底盡是寵溺,疏離甚至錯覺地認為,此時此刻的他就像是往日裏讀過的那些小說裏的男主,溫柔、體貼、君子、極寵。


  然而下一刻,疏離便清醒地知道,這確實是錯覺,隻是錯覺——


  “既然困了,怎麽不上床休息?”他淺薄的唇角微微挑了挑,“在等我一起?”


  疏離皺了皺眉,眼看著他的臉上又一次浮現她再熟悉不過的笑意,心一橫,突然抬腳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毫無防備被踹下床的步清倬竟也不惱,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衣服,疏離本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繼續恬不知恥地湊過來,卻沒想到他隻是俯下身將她的腿塞進被子裏,而後抱起另一床被子往軟榻走去。


  疏離有些愕然,伸頭看了看,輕聲喊道:“步清倬?”


  “嗯,我在。”他簡單應了一聲,“睡吧。”


  說罷,輕輕揮掌,滅了屋內的火燭。


  疏離心下忍不住暗自嘀咕,今天的步清倬似乎有些反常,難道是今天晚上出去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轉念一想,步清倬雖然平日裏嘴欠了點,但是處理事情的手段向來有條有理,嚴謹不亂,而且他回來之後也沒有表現得不悅或者燥怒,隻不過是比以往裏溫柔了些。


  這麽想,事情應該處理得還算順利吧。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發現大雪已經停下,而她昨天在院子裏留下的腳印也已然不見,被下了一夜的雪徹底掩蓋。


  用了早飯之後,四人一道出了客棧的門,簡單的作別之後,便往著兩個方向而去。


  疏離說不出心裏那種感覺,人畢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感情動物,縱然理智一次次告訴她,那隻是一個同名同姓同相貌的人,可每次看到他,她的心裏還是忍不住會輕輕顫抖。


  若是有一天,他開口與她說話,喊的不再是“疏離”,而是那一聲“姐”,不知會怎樣。


  也許,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不管他做什麽、要求什麽,甚至要她的命,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


  前路一片白皚皚,大雪茫茫,幾乎將路淹沒。


  離開益州的一路上,疏離沒說什麽話,步清倬似能體會她心中所想,也不打擾她,隻是靜靜地領著她馬不停蹄地向前趕去……


  乾國,普陽城。


  司攸坐在書案前,一手捏著一封信,一封是她的密探送回來的,另一封是聽七樓的人送來的,寫信的人是疏離,將兩封信對照著反複看了幾遍,她越發肯定自己心中所想是正確的。


  可是,她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去麵見乾帝說起此事,究竟合不合適。畢竟,七天前朝中剛剛發生了一件大事,讓乾帝傷心不已,若是此時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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