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上佳樓之宴
聽完疏離的話,塵綰沉默了良久,而後長長歎息一聲,“人這條命實在太脆弱,轉眼就沒了,你說人要是能有九條命多好,一世踏錯丟了性命,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步清倬道:“正因為每個人都隻有這一條命,才能讓人知道生命的可貴,才知道去珍惜這條命。”
疏離連連點頭,“人這一輩子,不管怎麽混、怎麽惡,有兩樣東西是一定要心存敬畏對待的,這其中一樣就是生命。”
兩人點頭表示讚同,抬眼向她看來,那眼神似乎在問:另一樣是什麽。
疏離挑了挑眉,道:“另一樣,是食物。”
塵綰聞言,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怎麽?在紅綃坊的這些天吃的不好嗎?”
疏離連連擺手,“那倒沒有,我就是突然有感而發。”
塵綰卻笑得更歡了,看了步清倬一眼,“對了清倬,你在上佳樓的那桌菜訂好了嗎?早知道你要在那邊訂酒菜,我派人去說一聲便是,又何必要你親自跑這一趟……”
疏離眉峰一蹙,側身向步清倬看去,話卻是問塵綰的:“上佳樓的酒菜要提前訂?”
塵綰點點頭,“上佳樓有很多珍稀菜品,需要以特殊的方式保存,很多都不能直接存放在酒樓裏,隻能等確定需要這樣食材,再派人提前送過來,而且加工程序繁雜,耗時較長,所以若無意外,上佳樓的所有酒宴都必須提前預訂,好給他們充足的時間準備。”
她說著低眉柔柔一笑,“當然了,有時候也會有例外,比如我紅綃坊若是出麵,前後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吃上一桌佳宴。”
疏離不由朝步清倬挑挑眉,步清倬則是一臉淡然地笑著搖搖頭,“放心吧,已經訂下了,明天午時前往便可。”頓了頓又問道:“你要去嗎?”
“喲……”塵綰一臉嫌棄地白了他一眼,“聽你這口氣,好像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帶上我,既如此,那我還是不要去討你嫌了,你們倆就自個兒去吧。”
說著,她起身衝疏離一笑,轉身準備離開,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從袖間取出一封信遞到兩人麵前,“這是白欽請我轉交給你們的,慢慢看吧。”
疏離捏起信封看了看,搖搖頭嘖嘖嘴道:“這璽涼城的人都是什麽毛病?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內,卻偏偏要以書信來往,有什麽事就不能大家坐下來好好說清楚?”
步清倬接過信拆開,不急不慢道:“今日是冬至,白欽應該要一直陪著祁曄處理事務,抽不開身,秦光的死訊很快就會傳遍全城,甚至是整個丘梁,興許他是擔心我們得到消息之後會立刻離開,這才以信件相告。”
“秦光的死我們已經知道了,他還有什麽事情需要以信件告知?”
步清倬把信快速看了一遍,“是道謝。”頓了頓又道:“還有一個囑托。”
“什麽囑托?”
“請你我二人回到九因之後,替那些從盛家挖出來的屍骸墓碑添上碑文。”
疏離愣了一下,不由想起當初在九因時,白欽為那些屍骸立下的無字墓碑,之所以無字,想來是因為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姓名吧。
“他可有說碑文內容是什麽?”
步清倬頓了一下,低聲道:“魂魄歸徠!無遠遙隻。”
疏離怔了怔,繼而又輕輕一笑,點頭道:“他是想要那些無辜枉死的亡魂都回來看看,看看盛家與秦家的下場,看看那些人為自己做下的惡所付出的代價,看看這世間還有人在記掛著他們。如此,也好就此安息,平靜無擾。”
“興許。”步清倬頷首,將信收起來,起身走到門旁,看著外麵的雪,輕歎一聲,“事已了,過了明天,我們就可以回九因了。”
疏離跟了過來,“所以,你是什麽時候去了上佳樓訂的酒菜?”
步清倬幽幽一笑,“中午你出去之後。”
不等疏離轉身準備離開,他就伸手將疏離拉住,“也所以,你中午去了哪兒?幹什麽去了?”
疏離掙脫他的鉗製,“自然是準備好東西去了,都要離開這兒了,怎麽著也得帶點紀念品回去。”
見她不想說,步清倬便不再問,就算他心裏再好奇也不問,追上她道:“我聽說昨兒城東新開了一家花釀酒館,甫一開業,便引來酒客無數,從昨兒到現在一直都排著長長的隊,有些人在門外候了一夜,隻為能品上一口美酒……”
他邊說邊低頭看了看疏離的肚子,又看了看疏離強忍著的表情,揶揄道:“酒蟲該動了吧。”
疏離捏了捏腰間的錢袋,故作悵然道:“可惜我沒錢了。”
“公子我有。”步清倬俊眉一揚,笑得得意,“可否請這位姑娘一同前往品一品美酒佳釀?”
疏離思考了一會兒,勉強地點點頭,“看你這麽熱情,姑且給你這個麵子吧。”
步清倬朗聲一笑,吩咐道:“備馬車!”
塵綰站在路口,看著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地離去,不由長長歎息一聲,轉身回屋去,邊走邊嘀咕:“這孩子到底是中了什麽邪?”
十一月初六,冬至剛過,街上的熱鬧勁兒還沒有散去,大街小巷、樓館酒肆到處都有人在議論秦光的事。
林玄雙的家人亦刻意避開了冬至,於初六這一日為林玄雙補辦了葬禮,除卻林家的人,城裏不少百姓自發前往為其送行,一大隊人馬朝著城外而去。
步清倬站在上佳樓門外,再次抬頭看了看門楹,嘴角挑著一抹笑意。
疏離並未與他同行,就在他出門之前,獨自提前出了門去,道是要出去取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讓步清倬自己先去,午時在上佳樓與其會合。
步清倬想著自己先來一步,可以事先準備一番,便應允了。
反正他也明白,他允不允,疏離都會按照自己的意思來,不會聽他的。
今日的上佳樓一如既往地客人滿座,小廝確認了身份之後,便熱情地領著步清倬往二樓的廂房而去,邊走便給步清倬介紹著今日剛剛送來的桂花釀是如何得香醇可口,問要不要來一壺,步清倬心情不錯,想也不想便應下了。
上了二樓之後,步清倬四處掃了一眼,正要隨著小二轉個彎往右手邊走去,驀地,他像是發現了什麽,腳步一頓,猶豫了一下,回身望去。
左手邊臨窗的位置坐著一名年輕的白衣男子,他似乎剛剛吃完,接過身邊小童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而後將桌上的東西收拾起來,交給身邊的小童,動作輕微細致,不緊不慢。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後透過窗子看了看喧囂熱鬧的長街,許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他靜淡如水的麵上拂過一抹清和笑意。
饒是步清倬早就見慣了這世間的貴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身上那副超然世外的氣質絲毫不遜於任何貴人,甚至於,他有種錯覺,這樣的人不該是這俗世的人,而是臨世的仙神。
然而,這並非吸引步清倬目光的關鍵所在,也並非步清倬在意之處,他在意的是那個人的麵容,是那張臉——
“去找疏離,告訴她,上佳樓今日客滿,這頓飯恐要延後了。”步清倬的神色是來到璽涼城之後,難得一見的沉冷嚴肅,眼底隱隱泛著一抹殺機。
身後的隨從不敢多問,應了一聲,立刻轉身離開。
小廝一臉茫然,不知道何處得罪了這位貴客,忙道:“公子莫要誤會,樓裏雖然日日客滿,不過公子前一天便訂下的廂房與酒菜絕對早就已經準備妥當,公子無需擔憂,小的這便領公子過去……”
“不必。”步清倬冷冷打斷他,揮揮手道:“這桌酒菜的錢昨天已經付過了,等會兒上了桌,你們自行處置就好。另外,再替我定一桌今天晚上的,要一模一樣的。”
說著,他掏出一枚小巧的令牌,連同從腰間解下的錢袋一並丟給那小廝,“告訴你家掌櫃,就說今晚這一桌是紅綃坊定下的,不管你們客滿不滿,必須留一桌。”
小廝接過令牌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連忙陪笑道:“公子原來是紅綃坊的人,公子放心,不管是中午這一桌還是晚上這一桌,小的都給您留著,隻是公子您這……”
“我還有事,晚點再來。”步清倬隨口應了一聲,又瞥了一眼方才的那人,發現隻不過一個轉瞬間,那人突然消失不見了。
正要向四周看去找一找,就聽到樓下傳來疏離的聲音:“來都來了,豈有菜不吃酒不喝便離開的道理?你何時脾氣變得這麽好,這麽容易打發了?你別忘了,我們明日便要離開,過了今天,可就沒有機會了。”
說話間,她已經快步上了樓,與步清倬相視一笑。
驀地,她神色一滯,表情僵住,在距離步清倬還有兩個台階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目光越過步清倬,落在他的側後方。
步清倬像是猜到了什麽,心下狠狠一凜,回身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隻見方才的那名白衣男子正領著小童站在那裏,他身形高挑,白衣一塵不染,麵容俊秀。最重要的是,他鼻尖有痣,額上有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