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活在當下
“今時不同往日,在九因時,你隻是一個突然出現的複仇之人,若你當初如我所言,報了仇便就此離去,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相見與談話。”
白欽停了一下,抬眼一瞬不瞬地看著疏離,“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你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和探究。”
“為何?”
“算起來,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你從一個普普通通、混跡江湖的複仇之人,變成了聽七樓主夜辭的救命恩人,而後又成了步清倬的貼身侍女,進而變成他唯一的枕邊人,最終成了他的夫人。
這件在別人看來莫說兩年,就連二十年也未見得能做到的事,你卻在短短兩個月內做到了,又怎能讓人不好奇呢?“
疏離聞言,忍不住咯咯笑開,“大人忘了他方才說過的話?”
“沒忘,不過,那是他的想法,我更想聽聽你的想法。”
“我麽?”疏離想了想,問道:“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活在當下?”
白欽搖頭。
疏離抿唇偷笑,心道“你當然沒有聽說過”,麵上卻還是一本正經,解釋道:“其實這句話不難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想喜歡誰就去喜歡,想做什麽就去做。
過去的已經成為過去,將來的一切都還在將來,一個退無可退,一個遙不可及。既如此,又何必要想太多、顧慮太多?“
白欽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見到了倬公子,你喜歡他,你想和他在一起,所以你就與他結為夫婦,與他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情?”
疏離幹脆地點點頭,“是。”
“那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又該如何……”
“哎……”白欽話音剛落,疏離就詭譎一笑,伸手指了指他,“這個假設已經違背了‘活在當下’這四個字,就算真有那麽一天,那就等那天來了再說吧,至少現在我並不想離開他。”
白欽愣了愣,還想再問什麽,話到了嘴邊一琢磨,才發現似乎依然有些違背“活在當下”這個想法,便又輕輕一笑收了回去。
“疏離姑娘還真是心性豁達明朗,世間少有,比那佛寺中的高僧都想得更開,看得更透。所以……”他突然收了笑意,正色看著疏離,“你究竟是誰?”
疏離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我不過就是無名小卒,我是誰,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白欽道:“我心中疑惑解不開,便無法安心。”
“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不是嗎?我叫疏離,是殺死盛家人的真凶,這一點你不是在九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嗎?
至於我殺盛家人的原因,想必聰明如白大人,也早就查到了。既然什麽都知道,你還想問些什麽?問我現在或者今後是什麽人?“
白欽皺了皺眉,“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聞言,白欽心中雖然依舊疑惑未消,卻已經打消了繼續追問下去的念頭。
他看得出來,不管疏離還有沒有更多更深的秘密,自己都不可能再問出絲毫來,而且她的表情也並不像是在說謊。
也許,真的是他多心了,怪隻怪每次見到她,他都覺得自己的思緒和言行有些不受控製,她身上的那股神秘感太濃,引得他總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也罷,是我唐突了。”想到這裏,白欽失笑,向疏離舉杯,“我自罰。”
疏離卻並沒有氣惱他的意思,見他舉杯,肚子裏的酒蟲早已按捺不住,低頭看了看步清倬方才用過的杯盞,抓起酒壺滿杯飲下。
白欽本想要攔她,給她重新取一隻杯盞,卻還是晚了一步。
看著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白欽突然忍不住輕笑出聲,搖了搖頭,“倬公子說得果然不假,疏離姑娘當真……獨特得很。”
疏離咧嘴笑了笑,把玩著手中的杯盞,“那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白欽抬頭迎上她的狡黠目光,“何事?”
“上道兒。”疏離挑了挑眉,“白大人自幼在璽涼城長大,必然對這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吧,不知大人可知道這城內哪裏有手巧的工匠?”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是那種鐵木匠,而是……是那種手特別靈活、專做精細活兒的,比如麵飾、發飾、佩飾之類的……”
不等她說完,白欽便點了點頭,朝南邊瞥了一眼,“城南距離南門兩百丈餘有一家鋪子名叫錦華閣,掌櫃姓繆,他的那雙巧手可在女子的耳飾上雕出一幅山水,夠嗎?”
“足夠了。”疏離抬手抱拳衝白欽行了行禮,“多謝大人指路,不勝感激,今後大人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
她眉眼轉了一圈,轉而道:“盡管去聽七樓找我家夫君便是。”
“疏離姑娘客氣了。”白欽連連輕笑,“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是,這一次多虧有你們相助,才能這麽快找到證據。你放心,既然你家人的仇與秦光脫不了幹係,那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會將其拿下,也算作是替你家人報了仇。”
“大人有心了。”疏離收斂笑意,“若說起仇人,除了秦家和盛家,倒還有一人,這人雖然沒有殺我父母,卻在我疏家被滅的同一天,屠了岷城全城。”
聽著疏離突然冷下去的嗓音,白欽微微一怔,下意識地避開疏離的目光,壓低聲音道:“有些事情疏離姑娘興許多有誤會,當年岷城之事沒有你們看到、聽到的那麽簡單。疏離姑娘仁義,不忘屠城之仇,可是莫要讓人利用了你的仁義與善念。”
疏離愣了一下,皺眉看著白欽,“大人這話什麽意思?”
白欽搖搖頭,“以後你會明白的。”
“這麽說,大人暫時是不願告訴我真相了。”疏離說著站起身來,“也罷,不管怎麽說,大人與那祁相好歹也是堂兄弟,我一個外人多此一問,確為不妥,大人有難言之隱,我便不問了,總之還是要謝謝大人,不僅僅是為了今天的事,也算是替九因那些無名骸骨謝大人為他們報了仇。”
說著,她衝白欽拱了拱手,“希望這一次,咱們真的後會無期。”
白欽抿唇淺笑,頷首致意,沒有出聲,目送著疏離出了門去不緊不慢的離開,待他再回神時,樓下已經又一曲終了,傳來陣陣叫好聲。
他低頭不緊不慢地喝著酒,麵上笑意不減,喃喃道:“可現在,我卻希望能夠後會有期了。”
有些話嘴上不說、不承認,可是心裏卻明亮如鏡,根本騙不了自己。
祁曄說得對,他羨慕了,隻是,他羨慕的不是步清倬與疏離之間的感情,不是夫妻恩愛,不是伉儷情深,他羨慕的是疏離這個人,一個看似一無所有、實則已然擁有一切的人,羨慕她的灑脫疏狂與瀟灑,羨慕她的肆無忌憚與傲然。
這些,是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得到的。
許是因為心情比之往日裏頗有起伏,白欽今晚的酒意有些收不住,一連喝了三壺酒,卻仍未見晏安回來,而他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白大人。”門外突然響起一道輕柔的女子嗓音,抬眼望去,隻見一襲華服、妝容精致的塵綰緩步走進來,向他欠了欠身。
白欽當即起身,回笑道:“塵綰姑娘。”說著看了看她身後,卻見是她一人前來,不由問道:“晏兄還沒回來嗎?”
塵綰的臉色不大好,“晏大人托塵綰來告知白大人一聲,他不勝酒力,喝多了些,已經先一步回府了,讓塵綰向大人說聲抱歉。”
白欽這才注意到塵綰的眼睛有些泛紅,脂粉也似新補的,心中便已了然,點點頭,“有勞塵綰姑娘,沒關係,我自己回去就好。”
塵綰賠笑道:“大人第一次到我紅綃坊來聽曲兒,就弄成這般,實在是……”
“無妨。”白欽搖搖頭,“紅綃坊酒好曲兒好,今後若得空,定還會與晏兄一道前來。今日時辰已晚,就不打擾了。”
他說著抬腳往外走來,許是今日喝得真的有些多了,剛一抬腳身形便晃了一下,好在他反應極快,腳跟一移穩穩站住。
塵綰麵上終於拂過一抹笑意,“大人慢行,我叫綠漪來送送大人。”
白欽想要攔她,她已經出了門去,不多會兒綠漪便匆匆趕來,扶著白欽下了樓去。
後院,塵綰的臥房院門外,步清倬正不急不慢地來回踱著步子,塵綰見到他不由一愣,連忙快步上前將他拉緊屋內。
“外麵這麽冷,你在這兒幹什麽?”塵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將暖爐往他身邊移近一些。
步清倬笑道:“方才阿離告訴過,她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你,看你臉色不大好,讓我過來看看。”
塵綰剜了他一眼,“你這是在替她討好我?”
“怎麽能說是討好?阿離她是真的擔心你。”
塵綰彎眉笑了笑,擺擺手道:“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
“所以,你是真的有心事?”步清倬定定看了看她的臉,“是因為晏安?”
塵綰笑意一僵,低下頭沒有出聲。
“難不成,他向你提親了?”
聞言,塵綰抬頭,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一見這表情,步清倬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緊跟著又道:“可是你拒絕了……為了夜辭?”
見塵綰默認,步清倬的表情變得沉肅,搖搖頭道:“塵綰,聽我一言,不要在夜辭身上浪費時間,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一向心硬如鐵,他心裏沒有你,不管你怎麽做,都不可能感動得了他……”
“我知道!”塵綰深吸一口氣打斷步清倬,抬起頭,目光清冷地看著步清倬,“我知道他心裏沒有我,他心裏想的……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