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圍殺
“呀——”一聲鳥驚鳴將疏離從夢中驚醒,她渾身一顫,晃了一下,身體突然騰了空,所幸她反應極快,一把抓住枝幹提氣掠起,落在粗壯寬敞的樹杈上,坐下來定了定神,因為夢境而起伏不定的心緒這才緩和了些。
與其說方才那是一場夢,倒不如說是回憶,一段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腦海裏,永遠也抹不去的記憶。
三年了,這三年來,她隻要閉上眼睛,那滿地的屍體、父母的慘死之狀就會浮上腦海。
她把雙手墊在後腦,在樹杈處躺了下來,抬眼看著夜空。
八月十七,仲秋剛過,月色清明。
回憶尚未褪去,耳邊還回蕩著兄長與黑衣殺手的對話。
“為什麽要這麽做?盛少主若要退婚,退了便罷……”
“少主說了,隻有死人才能永遠守住秘密。”
“盛少主……”疏離兀自呢喃一聲,眼底閃過一抹戾色,這位盛少主便是幼時曾與她訂了親的盛家公子盛才繼,本該是最親的一家人,最後卻成了滅她疏家滿門的凶手,殺人滅口是為了阻止疏家人將兩家曾定下婚約之事泄露出去,至於為何要隱瞞此事……
疏離眸色一寒,側了側身,朝著北邊的九因城看去,還有二十裏便可入城。她在噩夢中等了三年,如今終於有機會手刃仇人,報這血海深仇。她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謹慎,決不能有絲毫的行差踏錯。
還差一刻到子時,夜還長著,疏離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打算再睡會兒,突然她蹙了蹙眉,警覺地坐起身來。
見多了生死的人,總能比別人更早一步、更敏銳地察覺到危險的氣息,此時疏離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越來越近的殺氣。
一陣馬鳴透過黑夜傳來,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轅聲,而後便看到一輛馬車在四名護衛的護送下疾駛而來,剛剛到了雲崖嶺下最窄的那一段路,前方便湧出一大批人,堵住了馬車的去路,黑暗中有人對著馬車放箭,四名護衛雖拚死抵抗,卻無濟於事,全都中箭身亡。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又飛來一支箭射入了馬車中,待聽得馬車內傳出一聲驚呼“樓主”,四周攔截的眾人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這些殺手顯然分為兩撥,一撥身著緋色衣衫,一撥身著墨青色衣衫,各自樣式統一,似乎有心刻意隱藏各自的身份,卻又百密一疏,疏離雖不能認出這些人是誰,卻一眼便看出他們出自何門何派。
“竟勞動他們兩家一起出手了。”她心下暗暗呢喃一聲,看來這一次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殺。
這麽想著,她不由看了一眼馬車,此時她正置身於崖壁上伸出的一棵百年古樹上,俯瞰下去,正好將下麵的一切盡收眼底,隻見馬車外的護衛雖已被除,四周眾人卻並未立刻衝上去,而是神色警惕地看著馬車,似乎在忌憚什麽。
突然,一陣夜風起,馬車的門簾晃了一下,四周的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等了會兒卻沒動靜,就在他們鬆了一口氣時,車簾被人撩起,下來一名藍衣護衛,護衛一雙鷹眸如炬,將眾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在兩位領頭之人身上稍作停留,複又撩起門簾,扶下一名年輕男子。
“諸位當真瞧得起夜某,竟勞煩你們這麽多人一同出馬……”年輕男子銀色麵具遮麵,月光打下來,麵上泛著一股寒意,他的嗓音一如他周遭的氣息,清冷陰森,隻是他的話似乎沒說完,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掩飾什麽。
“樓主……”藍衣護衛見狀,朝他靠近了些,神色有些擔憂。
“無恙。”樓主抬手製止了他。
“哼!”青衣人中有人冷哼一聲,看著樓主衣袖破損的手臂,“普通的箭確實不算什麽,不過若是箭上喂了劇毒,你還會覺得自己無恙嗎?”
護衛臉色一沉,抬手拋出一柄飛刀,正中說話那人喉間,罵道:“卑鄙!”
樓主輕笑一聲,笑聲冷冽低沉,“他們能聯手,必是鐵了心要取我性命,哪還會在乎什麽卑不卑鄙?完成雇主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
言畢,他突然抓住藍衣護衛向後一拽,“嗖”的一聲,一支箭從兩人麵前飛過,深深紮入馬車的轅木之中。
而後,兩位領頭之人相視一眼,招了招手,下一刻,四周眾人一擁而上。
樓主身手絕佳,雖然中了毒,那些殺手卻依舊近不得他的身,一個個在他麵前倒下,然而眾人心中都明白,他越是這般不停催動內力,越是容易引發毒性滲入血脈。
勉強撐了約一刻鍾,他的腳步終於開始虛浮淩亂,身形微微搖晃,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藍衣護衛已被青衣人絆住,脫不了身,兩邊的首領見時機已到,同時縱身躍起,一人手中長劍一挑,一人雙掌飄飄,朝著樓主襲來,樓主體力漸漸不支,兩人聯手,很快便在他身上多添了幾處傷。
疏離盯著他的招數看了一會兒,沒能認出他的武功路數,隻覺得他的功法並非她之前所看過、了解過的任何一派,一時間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心下不由來了興致,索性盤腿坐起,用手托著下巴,隔岸觀火,看到精彩的過招,還不忘連連點頭以示稱讚。
夜風吹落葉,疏離隨手接了一片捏在指間把玩著,將下麵的每一個人都掃了一遍,驀地,她目光一定,落在崖壁上的一個弓箭手身上,他手中弓已拉滿,箭頭瞄準的正是那位樓主,而樓主似乎尚未察覺。
疏離眯了眯眼睛,難得見到一個能勾她興致的人,難道要這麽輕易地就死掉?是不是有些可惜了?長夜漫漫,她現在已經沒了睡意,還想再看著他中了毒,在這兩人的圍攻下能撐到幾時……
心中念著,手上也下意識地動了起來,輕輕一彈,指間落葉飛出,劃過那個弓箭手的咽喉,那人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便滾落在地上。四下一片亂哄哄,竟是沒人察覺。
疏離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正要收回目光,卻發覺有一道目光從她身上一掠而過,頓了頓,又重新落在她身上,她皺了皺眉,回望過去,竟正好迎上了樓主投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瞬間,疏離心下狠狠一悸,他雖然帶著麵具,看不到他的麵容,可這雙眼睛卻像是早就見過,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熟悉感,剛剛因為這一場圍殺而稍微淡去的記憶瞬間又清晰起來——
那個將她從屍山血海中拉出來的人,那個不知從何而來、又去向何處的人,那個她在心裏默念了三年的人,就是這樣的眼神,那雙眼睛就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盡是神秘與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