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岑暮點點頭,將左手放下,卻不知不覺抓緊了一撮馬鬃毛。
“若不是,汪大人故意來耽誤我的行程,該如何是好?如何賠罪?”
“如若不是,我送你一千兩黃金,供行旅之費用。”
“好。在場的諸位都聽到了,這可是汪大人自己說的。”易朝放開馬韁繩,右手上移,摸在岑暮的脖子上,實際上是為了擋住岑暮頸上喉結。
岑暮有種被人掐著的感覺,致命的部位掌握在別人手裏,隻要這身後的人輕輕用力,他的命就此終結。
易朝用左手將他的麵紗解下,隻一瞬間,紅紗拂過臉龐,露出了易朝精致華美的臉。
在場的人看到這張臉,都無一例外地屏住呼吸,心裏驚呼:太美了!這是什麽絕世容顏。
岑暮的美與雪櫻的美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雪櫻妖媚,容顏堪比洛陽的牡丹,花開時節動京城。而眼前這人的美,卻很自然,有如清水出芙蓉,眉眼間還帶著一種頗具侵略的野性。
易朝輕輕將岑暮的臉移向汪卓:“汪大人可看清楚了,她是我的寵姬,去到流放之地,我將要娶她為妻,今生今世,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聽到這一句話,在場的人一片嘩然,一個為官者竟然取一個貌似歌女的人為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岑暮聽到這句話,對易朝有了很大改觀,簡直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看著眾人的表情,隻想在心裏嘲笑。
自摘下麵紗的一刻起,易朝的手一直在擋住岑暮的喉結,生怕汪卓讓他把手放下來。
“傷風敗俗啊!你們兩個……”汪卓打賭輸了,氣急敗壞,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表達此刻內心的複雜心情。
易朝將岑暮的麵紗挽好。“如何汪大人?一千兩什麽時候送來?”
“你等著!”汪卓灰溜溜的離開。
小七在背後腹誹:公子,您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哪兒去了?敢情兒您真想上邸報頭條啊!
汪卓和一幹人站在城門上,目送著那離開三人的背影。
四麵是平原,一望無際,隻有遠遠的一群大雁在向塞北的茫茫蒼天飛去。
“汪大人,要不要派人暗中盯著。”
“是啊!易朝似乎有點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放心我早已派人暗中跟著,隻要他露出一點馬腳,就會……”汪卓斜著眼一麵站在城樓上蔑視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一麵把抬起的右手慢慢收攏,似乎是自誌在必得,能將敵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守城的士兵隻有充當門柱子的分,即使看到了聽到了,也不能管。
陽光照在他們身上、臉上,像鎏金的羅漢守衛著這座繁華的城市。
城樓下,嚴校尉與助手邢俊趁著換班時間坐在牆頭根下休息,被曬了一天的兩人各自頂著易朝近乎古銅色皮膚的臉。
作為外勤人員,他們不得不時時刻刻的在街上巡邏,風吹日曬雨淋的,鍛造了一身堅韌的身形。
剛坐下來,嚴校尉就忍不住將頭仰起,倚靠在滾燙的城牆磚上,一臉的疲憊。
邢俊是剛入軍隊不久,因為刺殺皇上的的事件,他被緊急抽調上來,後來跟著嚴明跡。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他估計要先被派去北方邊塞守關了。
他坐在嚴校尉旁邊,偷偷看了他一眼,從懷裏摸出一個燒餅,摸摸自己的肚子,早上吃的飯,累了一天,肚子早就餓扁了。
他捧著燒餅,湊近鼻子,狠狠地吸了幾口餅上的香氣,隨後拍拍嚴校尉的肩膀說道:“校尉大人您要嗎?”
嚴校尉睜開眼皮,就著一絲小縫,看到了他助手遞過來一個圓如月亮的黃燦燦的燒餅,便毫不客氣地伸手拿過。
邢俊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手了。
看著嚴明跡大口的撕咬的燒餅,他吞咽了幾下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嚴明跡鼓鼓的腮幫子和一口口變小的燒餅,但他又不能開口。
吃了幾口,嚴明跡才反應過來,他從倚靠城牆的樣子變成了弓著背,左手搭在左腿上,右腿支起來,右手拿著燒餅翻來覆去的看了幾眼,又看看在他身旁像小狗一樣盯著燒餅的助手,“哪來的?”
“我娘做的。”
“你沒吃飯?”
他吞了下口水,才點點頭,就怕他點頭時哈喇子從嘴角流出來。隨後又立馬搖搖頭。
嚴明跡把剩下的燒餅還給他,他卻一直在搖頭。
“你不餓?”
“不餓。”邢俊剛說完,肚子就抗議了,非常不爭氣地咕咕咕的叫了幾下。
“還說不餓,拿著。以後你自己的東西先自己吃。”
“嚴校尉,我……”
還沒等邢俊說完,嚴明跡一把把燒餅塞到他嘴裏,“叫你吃你就吃,扭扭捏捏,麻煩!囉嗦!”
邢俊嘴裏被塞了燒餅,也不知是哭還是笑,要知道上級對下級從來不會有這麽好的口氣,大多數頤指氣使。
嚴明跡看了下助手一眼,爽朗的仰天大笑了幾聲,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家裏還有誰?”
“爹娘。”
“都是幹什麽的?”
“我家是賣燒餅的。”
“好,下次路過你家門口,記得再請我吃幾個,味道不錯!”
“好!一定。校尉大人。”
嚴明跡咂咂嘴,又仰頭靠在牆根上休息,仿佛還在回味那幾口燒餅的味道。
邢俊在一旁啃燒餅,還沒有啃幾口,汪卓從城樓上下來,因為打賭輸了,賠了一千兩黃金,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撒,看他休息的兩人,便徑直走過去,朝嚴明跡踹了一腳。
“你們兩個偷懶嗎?刺客抓到了沒?”他又補了一腳。
嚴明跡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邢俊則站在身後彎著腰,手裏緊緊攥著燒餅。
“還有你!吃什麽吃,一副好吃懶做的樣子。朝廷養著你們是要你們在這吃燒餅的嗎?”說著他奪過燒餅一把甩向遠處。
燒餅掉落地方,激起一陣煙塵。
邢俊的目光向哪瞥了一下,旋即收回來。
“真該把你們扔到塞外,體驗一下守關的樂趣,在京都待久了,都變得懶惰懈怠了嗎?”汪卓冷哼了一聲,背著手離去。
邢俊看看嚴明跡,又看看汪卓,心裏有些憤憤不平,他想:總有一天,我會爬到汪卓的頭上,到那時我一定要他好看。
嚴明跡則是一聲不吭地走過去,撿起燒餅,拍去上麵的塵土,遞給邢俊。
邢俊接過之後想說句謝謝,可是他沒給邢俊說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兩旁的房屋似士兵在給他列陣,路很曲折,直通向盡頭的皇宮,那座宮殿在飛簷鬥拱鎏了黃金,在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將校尉的背影襯的很小很小,就像一粒沙在泰山麵前一樣。
邢俊眼睛有點痛,不知是被宮殿的金光刺痛,還是被嚴校尉的背影刺痛,他低頭狠狠地咬了一口燒餅,左手手背很快的擦過眼睛,追上嚴明跡的背影。
長安城的街上,該巡邏的人還還在巡邏,該走路的人還在走路,又有誰會在意到他們的悲歡哀樂呢?
“盛世不聞塵埃歌,世人隻顧己歡樂。千世不管誰為主,一枕黃粱倚南柯。”[1]
歌女清亮的聲音從畫樓上傳下來,伴著胡琴琵琶聲,每一個音都像雨滴一樣滴落在嚴明跡和邢俊的身上,心上。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樓上的歌女一曲終了,台下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好!”
“真棒!”
“雪櫻姑娘,敢問此詞是何人所作?”
雪櫻微笑著將手中的絹絲團扇輕輕搖動,團扇攪起的氣流撩動她垂在臉龐的一縷長發,而這一縷長發撩動了在場的青年的心。
“一位謫遷的公子所作,他曾囑托我不可外傳其名。恕小女無法告知。”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為難,可否為我等再唱一曲。”
“當然。諸位公子想聽什麽?”
“既然你剛剛說道謫遷,不如唱送別相關的歌好了。”
雪櫻微微頷首,坐在後麵的樂師們又開始吹彈,絲竹管弦之聲叮叮咚咚,如早春的泉水,從堅冰卻流出,進而清澈泠泠。
雪櫻唱著唱著,心卻不知不覺飛出窗外,想到她的恩公易朝,恐怕這一去便是永別了,嶺南多瘴氣,吸入後極容易生病。她想起韓愈的詩: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朝陽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2]
想到這兒,她立即停止了唱歌,衝出迷煙樓,提起裙擺,丟下金絲團扇。
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了,不知道在台上唱的這好好的雪櫻姑娘為什麽一下子就跑了。
樂師們的琴音還未斷,雪櫻已經衝到樓下,跨上了一匹棕褐色的馬,奔著城郊而去。
老鴇趕緊出來,平息眾人的憤怒,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又是陪笑的。待安慰眾人後,她叫紫兒:“這是怎麽回事?”
紫兒一害怕,腿就軟,跪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
“白吃飯的東西,我平時怎麽教你們的?”老鴇將一肚子的火氣全撒到雪櫻的丫鬟身上,命人將一眾侍女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