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來, 小心點!別壓著腳。”
在周連的攙扶下,時程小心的進入副駕駛裏,男人在確定他已經在位置上坐穩後,替他扯上安全帶, 接著才繞到駕駛座的位置。
一名著白袍的醫生身後跟著兩名護士站在車窗外, 笑容可掬的向時程揮了揮手:“回去好好養著,盡量別做太劇烈的運動, 半個月後回來複查,沒問題就真沒問題了。”
這是醫生的囑咐, 時程自然是點頭。
“好, 我明白了。”他嘴邊勾起個淺淺的笑:“這段時間感謝各位的照顧。”
比起過往, 他這具身體又瘦了一點,臉頰上甚至有些凹陷, 眼窩也有些深,可這還是不影響他那張姣好的麵皮子, 因此在他轉身關上車窗的一剎,跟在後頭的女護士們還是哀怨起來。
“啊,時先生居然要走了, 好可惜他好帥的。”
“你看到他剛才那個笑容沒有, 迷死人了!我從來沒想過, 在醫院裏還能見著明星,如果能再看久一些,我保證一定認真的來工作。”
兩名女人感慨的看著逐漸駛離停車場的車屁股,雙眼全是離情依依, 一旁的老醫生有些聽不下去,各敲了她們一記額頭,便教訓道:“人家那是出院,他的狀況你們也知道,能複原到今日這樣根本就是奇跡,你們應該恭喜他,怎還在那兒奢望人家回來?”
教訓的有理,兩名女護士也才回過神來。
回想這近半年來時程在醫院裏的模樣,她倆麵麵相覷,一會兒道:“恩,好像的確該恭喜他。”
老醫生這才點點頭,趕著她們上樓:“好啦,快去工作。”
時程知道那兩名小護士特別喜歡他,也透過後視鏡看著她們紅著臉交頭接耳,可這種總被人注視或談論的感覺有些久違,讓他一時不大習慣,隻得冷處理不做出任何反應。
由於外傳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醫院大門外一早便堵著許多關切的粉絲和看熱鬧的記者,時程出事這麽久都沒對外露麵,這會兒理當給支持者一個交代,然而礙於他身體還沒徹底恢複過來,周連還是選擇從醫院底下停車場的特殊通道將他給載出去。
“記者會是一定得開的,但由公司來做就行。你暫時還不必露麵,放心在家休息。”
周連轉著方向盤道,時程隻得點點頭,他的工作安排一直都是由周連處理,周連既是這麽說,那就肯定沒有錯。
周連問他:“先前封行為償還債務侵占你的款項,我們還無法找到有利證據,所以不得已轉手的那幾棟房子還沒法回來,隻剩市中心的公寓,你要回那兒去,還是跟我回去讓我照顧你?”
想到這個時程又頭疼,他揉揉發漲的太陽穴,垂眼看過已拆去石膏的手腳,靜默一會兒才道:“回我市中心的公寓吧。”
時程昏迷前最常住的就是那棟公寓,其他房子都隻是置產,並未有真要拿來居住的打算。所以就算那兒既空蕩又冷清,他還是選擇回去那裏。
周連刷過權限把車停好,便把他給扶上去,連同傷藥及換洗衣物,時程從醫院搬回來的行李挺多,這時再找個助理來幫著會比較好,但先前不確定他會不會醒,公司便暫時辭退他的助理,這會兒一時沒人手可用,隻好讓周連自個兒來。
所幸周連還算經常鍛煉的男人,一個人扶時程和提重物還不成問題,時程沒摔著也沒喀到,便安然的被他安頓好。
起初時程手腳都有骨折,有內出血,但最嚴重的是左側腦袋磕破了一個大坑。醫生推斷就是腦部的傷促使他昏迷,也讓他命懸在一線。
然而畢竟經過要五個月的時間,內外傷都能好轉,他腦裏的瘀血化掉了,甚至連外觀都好的差不多,隻剩下縫針的疤痕,因此當他擺脫最大的困境,也就是自昏迷中醒來,調整身體機能和複健後,便得以出院。
現在除當初受創的手腳還有些不太好使,走路有些跛外,時程基本上已是痊愈。他生活起居能自理,也能自個兒叫外賣,周連便也用不著時時刻刻照顧他。
他倒了一杯水給時程,讓他漱漱口後,便準備要離開。
過往他是時程的專屬經紀人,但因時程出事昏迷,他便受公司委托去帶個潛力新人。時程雖說現在已醒,到底要上工也沒那麽快,周連那頭的工作隻得繼續。
他向時程說明時有些尷尬,不過時程並不介意這個。
“你忙你的吧,等我狀況好些你再去連係傅總,先前鎖情違約的事也得再和劉導談。”
時程淡淡道,周連似乎很訝異,但他沒來得及說,便被時程插了嘴:“我對那戲有陰影,就算拍攝為我而延期,我恐怕也無法再拍了,心中有個檻過不去,我會親自和劉導說,不會讓你難做人,希望你能諒解。”
“啊,當然的。”時程都這麽說,周連再覺可惜也得順著他。
他上前抱了抱時程,幫他把散亂的劉海撥整齊:“那我先走了,手機還是同個號碼,有事隨時聯絡我,我會趕來。”
時程攥著他手點點頭,這才把他送到門口。
周連在玄關處穿鞋,見著他還算寬厚的背脊,時程像突然想著什麽,便道:“你讓陶醫生不必來了。”
“嗯?”
這點周連似乎無法同意,因此立刻便轉過身來。
“但你精神狀況很不好,你的主治醫生也這麽說,陶醫生是他介紹來的心理醫生,他能幫你早些從夢魘中走出來。”
時程其實很想回嘴說那並不是夢魘,就是這樣他才不想讓陶醫生和他談,畢竟對方什麽都不懂,隻會開口閉口說著專業,但現在回嘴隻會令周連誤會,因此他還是壓抑住了。
“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作夢,而且也沒胡言亂語,你看看現在的我,不就和昏迷前是一個樣子?”
為保周連信任,時程甚至扯出個燦爛的笑容。
周連尚有些猶豫,便續問道:“不會再搞不清楚這會兒是什麽時候?”
“不會,現在是2016年,我很明白。”
“不會再動不動就問我自己死了沒有?”
“當然,生命誠可貴,我好不容易劫後餘生,怎麽樣都會愛惜身體和生命。”
聽見時程的說詞,周連才重重的一歎。
“沒錯,你得好好珍惜自己,封行的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你也別太在意傷身。”
他說會讓陶醫生先不必來,時程便舒了口氣,可才走到門口,周連險些被門杆擋住的身子便又探進來。
“等等,還有件事我忘了確定。”他道:“不會再總說著要找那個祁蕭?”
他這麽說,時程臉上瞬間閃過一愣,可畢竟是天生的演員,很快便把那份夾雜著極度悲傷的茫然給抽了回來。
“不會,我已經知道這兒沒這個人。”
他悄悄捏緊手指,捏的指尖生疼,但表麵上還是佯裝的挺自在。
“你去工作吧,周哥。往後還有許多事得麻煩你。”
他目送著周連離開,將連接外界的大門徹底上了鎖,接著轉過身背貼著門板,整個人才雙腿一軟,膝蓋一曲便滑坐到了地上。
他內心空蕩,簡直比腳下的地板還要冰涼,但他知曉就是心理醫生也無法醫治他這樣的心傷。
公元2016年6月30日。
祁蕭是五月生,也就是說他離開祁蕭那會兒還是五月初的事,轉眼在這個世界蘇醒過來,竟已又過了要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對個普通人的人生來說該是挺短的,可時程卻在這短暫的時間裏麵對了許多事,最首要的是,他終於明白自己並沒有死去。
五個月前,他在鎖情開機前夕,受封行以討論劇本為由邀到了片場,隨後封行先用簡易的手法把他掐昏,再將他從片場的露台扔了下去。
三層樓左右的高度雖也不是極高,但在沒有任何緩衝的情況下,時程又因喪失意識無法自保,重摔落地當場血流成河。
封行在他送醫後不久,即因時程手機裏頭詳載的會麵信息,現場指紋,以及疑似試圖暗中挪用時程資產償還債務,被以殺/人/未/遂的嫌疑逮捕,至今仍待在看守所裏。
而時程則是因重傷昏迷,從此便一直待在醫院的特等病房裏,這段時間公司給他請了看護工,周連偶爾也會來照顧他。
這會兒時程總算明白,也就是受這麽重的傷,當初他翻著那本千年後的劇本,才會殘留著一大片血漬,看來那的確便是他的血沒錯,然而那個千年後的時空,他卻已再回不去。
在他方蘇醒之際,他曾一度無法接受事實,即使知道周連在他身邊,確認過無數次時間,擺明著靈魂也已回到身體裏,他還是想找著祁蕭,認為祁蕭肯定在某一處,他三天兩頭大鬧,讓人去把祁蕭找來,甚至趁著夜半逃出醫院。
醫生判定他精神上出了問題,這才給他找了那個姓陶的心理醫生。
陶醫生自然不相信他說的話,什麽靈魂出竅,穿越未來,這一切都太過玄幻,因此他診斷時程是因創傷過重所致的幻覺,他給時程服藥,還給他催眠治療,總之用盡一切說詞,就想讓時程拋掉在未來的那段記憶。
興許是鬧得太過疲累,他身體過弱也吃不消了,時程還真一度以為,與祁蕭的種種隻是黃粱一夢,然而有些事僅要曾存在過,便會留下痕跡,那是說什麽也湮滅不掉的證據。
抬起自個兒的左手,時程垂眼,就見無名指根那兒還套著個亮銀的圓圈。那是祁蕭給他求婚的那隻戒指。
原本他醒時戒指並不在,可是一日午後,看護工給他從病床底下拿東西時,竟是莫名的見著了。
他永遠記得那個年輕男人當時的驚歎:“嗚哇,好美的戒指,時先生,這是您的東西麽?”
他將那隻銀環呈給時程看,時程將那圓圈緊握進手心裏,冰涼的觸感是這般確切真實,就跟在海灘那會兒拔下來握著時的感覺一樣。
他還記著祁蕭是怎麽親吻他,怎麽擁抱他,怎麽從背後進入他,那份感受既炙熱、痛苦,卻又深刻,他倆就是這麽在沙灘上緊緊的貼合在一起。
他花了五個多月的時間,與祁蕭相似、相處,最後相知相惜,這些事兒怎可能會是夢境,怎可能隻出自於他自己的幻想?
於是那日握著戒指,他便在病房裏放聲哭了出來,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夜色黑了,聲音也啞了。
之後大抵是淚水也流幹,他便再也落不下淚。
時程知道自己肯定沒病,他才不願見陶醫生,他不想再聽那男人鬼扯,盡說些祁蕭不在這樣的遭心話。
但縱使知道祁蕭仍確實在未來的某個地方,時程卻再也找不著穿越回去的方法。
他曾想過自殘,也曾想過撞牆再讓自己昏迷過去,可試了幾回沒轍,倒驚動不少人。
他不能讓他們以為他是神經病而將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且過往就算祁蕭不介意,他仍希冀擁有實體,現在好不容易再有獲得身體的機會,他怎能就這麽再葬送過去?
因此細思之後,時程便停止了自殘,他努力接受治療複健,終於逐漸康複過來,並在今日出院,但縱使經過一個多月,他終究沒有任何回到那個時空的跡象。
既然最後的結果仍是分離,那當初讓他走這一遭到底是為什麽?
難道就隻是看過那個未來的劇本,陪著祁蕭拍一部電視劇,然後在他們分明已分不開彼此的時候,再將其拆散麽?
時程抱緊雙臂,將臉埋進曲起的膝蓋裏。
他依舊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緒,可他唯一知道的是,祁蕭再三叮囑他不許離開,他也是這般承諾,現在他卻走了,無論他有何不可抗力的理由,他都已傷透祁蕭的心。
祁蕭肯定恨死他了。
……
時程在家中頹廢的過了三日,其中周連來見過他一次,替他把外賣的垃圾拿去扔了,還替他清掃屋子。他知曉周連在這段時間為他做了很多,他是該幫忙他,但時程表麵上強顏歡笑,心底卻振作不起來。
周連似乎想試圖和他聊聊接著的事,說《夜深人靜2》的導演想找他拍續集,距離開機還有一段時間,問他願不願意。
時程沒有家人能養活他,自然不可能不工作,再說他被封行吞了不少錢走得補回來,欠的醫藥費也得還,他已任性的推掉鎖情,這會兒隻得答應。
然而就在他同意的瞬間,他見著周連對他笑,卻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分明是一直照顧他的經紀人,也是他出事時幫他最多的,但他看著他的笑容,竟隻覺得他見錢眼開。
他突然很想看看那本沾了血的鎖情劇本,畢竟隻有看著這些東西,他想祁蕭往後也會摸著,心情才能安定一些。但他向周連要時,周連卻隻是一愣。
“劇本?那劇本上可是全沾著你的血,連字都看不清楚,早扔掉了。你若還需要,我聯絡劇組再打印一份給你?”
他打算哄時程,但時程聽著隻是更氣,心道這麽重要的東西沒經過我同意你也敢扔?
爾後便以要休息為由,便將周連給支了出去。
周連估計也察覺他在生氣,往後幾日便沒再來。隻是三餐發著信息慰問他。時程有時會回,覺得煩了便把手機放一邊去。
直到一晚他剛洗了澡出來,正小心的給自個兒的腳換藥,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登時鈴鈴作響。
他已許久沒回周連信息,以為那肯定是周連打的,屏幕看也沒看便接了起來。
“喂,怎麽啦?”
他有些冷淡的道,對頭卻傳來個陌生的聲音。
“請問是時先生麽?”
那是個中年男音,時程從未聽過,因此聽著眉頭也緩緩蹙起。
“是,請問找我有什麽事?”
他感到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感襲來,用著沒接電話的手撫撫胸口,正想給自己順氣,就聽對方接著道:“抱歉冒昧打擾,我是封行的律師,關於封行的案子,有些事不知方不方便和你談談?”